陳舊的牆磚上布滿了裂縫,邊緣上還生長著新鮮的青苔。在曆家名下的山莊裏,木製的房門吱的一聲從裏麵被拉開,撲麵而來的血腥味讓朔巡幾欲作嘔。

鮫人來自深海,本身就是喜歡潔淨,並且上一世,朔巡根本就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這棟矮樓是曆家的行刑室。曆家原本是古武世家,幾個世紀以來勢力日漸龐大的同時,傳承下了許多老一輩的東西。行刑室,還有裏麵的刑官,都是其中之一。

看門人嘶啞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了出來,“請進吧。”

行刑室每一個刑房都是分開的,走廊裏的光線十分昏暗,卻仍然可以看到四周的奇形怪狀的裝飾,那似乎是一些在行刑中因疼痛而死的人,死後身體就成了這些裝飾的一部分。

朔巡忍不住皺起眉,順著光線走,走廊盡頭的那件房間裏,刑官正在等他。

剛一推門,朔巡就被刑官強行推到了房間的中央。曆家的刑官每一個都帶著麵具,沒有人知道麵具下究竟是誰。

朔巡看了眼縛住手腕的鐵環上的鐵鏽,默默地閉上了眼。

“開始。”

話音還未落下,長鞭便從半空中揚起來,啪的一聲鞭打在了朔巡瘦削的背脊上,一道血痕赫然成形。十幾鞭下來,那單薄的後背上已經是鮮血橫流。

朔巡重重咬住了下唇,白天被咬的舊疤還未結好,就又被咬破,滿口都是血腥的味道。

厲家家規明明白白的寫著任務一旦失敗,至少是五十鞭。

從一開始數著數字,到後麵已經沒有精力再數,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

血肉模糊的疼痛被身體麻木的承受著,因為傷勢過重,兩條長腿慢慢地合攏在了一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成了魚尾。

銀色的鱗片上也被飛濺的血珠染上一層淺薄的緋色,朔巡閉著眼睛,仿佛墜入了遙遠的黑暗的回憶裏,靈魂和身體一點點的分開。

為什麽還沒有死呢?

在那牢房的半個月裏,他隻靠著葡萄糖注射維持生命,寒冷與病痛肆虐,卻也就這麽將就著活了下來——大概是因為他還在期待著,在他的鱗片全被那些刑官拔去之前,會有人來帶他走。

就像現在,滿身的血被人抱起來的時候,隻剩下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能辨別出他還活著這個事實。

朔巡感覺到身體似乎懸在了半空中,他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因為失血過多而感受不到對方的溫度。

是誰來了?

“阿巡,醒醒,別睡……”

倦意如同潮水般襲來,朔巡睜不開眼,卻分辨出了聲音的主人。

是曆晟。

為什麽會是他?

大腦裏思維混亂,無數的回憶被切割成一段一段充斥在頭腦裏,朔巡痛苦的看著黑暗裏有了光,光的盡頭是他倒在牢房裏,男人踩斷了他的肋骨。

[朔巡,我再問你一次,為什麽要殺她?]

鮫人本性善良,而他因為契約,替曆家殺的人不計其數。可他為什麽要殺那個女人?

昏昏沉沉的,朔巡慢慢回想起了原因。

其實哪是因為嫉妒啊……有,也隻是一小部分。

上一世,那個女人挖走了他弟弟的眼睛,隻為用那舉世無雙的夜明珠點綴她的禮服。

那個叫沐倪的女人是曆晟的未婚妻,曆晟為她殺了他。

意識重新墜入黑暗之前,朔巡模糊的想起來,上一世,就是在這一年曆晟和沐倪訂婚了。

而這一世的這個時間點,他的弟弟還沒出事。

一切還嶄新,除了他。

……

天空中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雨。

曆晟抱著朔巡走出行刑室的時候,沒顧得上打傘,在雨裏把人抱上了車。

似乎是失血過多,朔巡的體溫越來越低,原本隻是涼的身子,現在在懷裏簡直就與一塊冰冷的大理石無異。

“唔……”

懷中的人痛苦的張開了唇,曆晟低頭,湊近那傷痕累累的唇,卻什麽都沒有聽見,輕輕把人再往懷裏抱緊了一點,卻擔心觸碰到朔巡後背上的傷口,隻能用自我安慰的方式,指尖去撫平那緊皺的眉頭。

下了車,助理已經在門口等候,對曆晟畢恭畢敬道:“大少爺,醫生已經叫來了,這邊請。”

與助理擦肩而過的時候,曆晟的腳步忽然頓了頓,神色陰沉的吩咐道:“把刑訊室裏的刑官都處理了,我不想聽到他們再說一句話。”

有些驚愕的望著男人,助理追著曆晟匆忙的腳步問:“那長老們那邊大少爺要怎麽回複呢?”

“就說……”曆晟一邊走,一邊語氣淡淡的回答:“他是我的人,不屬於曆家。”

助理心裏一驚,意識到了自家主子的言外之意就是刑官們不應該用曆家家規,對朔巡下這麽重的手。

懷中的人突然動了動,似乎正在經曆什麽痛苦的事,姣好的容顏扭曲得格外可怖,喉嚨裏也發出咕嚕咕嚕的模糊聲響。

曆晟聽了兩遍,才勉強分辨出這是一個人的名字。

“朔白……”

朔白?就是他那個體弱多病的弟弟?

曆晟放下懷裏的人,望著被外科醫生層層圍住,仍在昏迷中的人兒,不由得眉峰緊蹙。

兩人簽訂契約之後,五年來,朔巡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人,這個叫朔白的小鮫人,是曆晟唯一知道的和朔巡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朔巡被推進病房的時候,曆晟看到了那在幾個小時前還被他親吻過的櫻花般柔軟的唇上有一道深深的咬痕。

朔巡是疤痕體質,留下的痕跡總要很久才能消失。

“大少爺,您下午的日程是否取消?”

“取消吧。”曆晟在平板上草草寫下一個地名交給了助手,吩咐道:“我要知道這個地方最近發生了什麽,不管是自然的還是人為的,一件事都不許漏。”

西黎淵?就是那個離曆家本家很近的那個深潭?

縱然覺得有些奇怪,跟了曆家大少爺多年,助理也立即盡職盡責的開始搜索,不出一刻鍾,就有了結果。

“西黎淵最近……”

話音未落,病房裏就傳來了一陣騷亂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