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漓的意識很漂浮, 他似乎陷入了一個夢魘裏。

幼時父母離去,他看著那兩張黑白遺像,小小年紀就明白了什麽叫做死亡。

死亡就是他的爸爸媽媽再也不能回家對他和姐姐微笑, 不會再把姐姐打扮的漂漂亮亮領她出去玩, 也不會再陪著他練武看書打遊戲。

不會再喊他們寶貝,不會再在姐弟害怕時陪在他們身邊。

阮漓和阮洛遮天的樹枯萎了。

再然後就是他們爺爺的離去。

其他長輩離開的更早,那時阮漓還沒有死亡的概念, 可爺爺離開的時候, 他們已經接近成年。

阮家家產豐厚, 於是不知道哪裏冒出一些遠房親戚,想方設法想要吃絕戶。

甚至那些人先打了一架,最後鬧出了人命, 還差點波及了阮漓和阮洛。

還有眼紅瘋了想要綁架他們姐弟,隻可惜身手不濟, 反而被阮漓製住送去了警局。

現在想來最萬幸的是那些遠房親戚也不會什麽法術,不知道也是被封印了, 還是天生法力稀薄又後天不濟。

阮漓記得他身邊確實出現過幾起靈異事件,隻不過最後都找到了解釋方法。而他和阮洛有仙君寶物護身,基本上百毒不侵,所以也沒有造成什麽傷害。

也不知道是真的靈異事件,還是湊巧。

少年人厭惡那些陌生麵孔貪婪而咄咄逼人的樣子,他回首,發現自己的親人隻剩下姐姐了。

阮洛是個很好的姐姐, 她好像有操不完的心。她性格溫柔而堅強,總是喜歡衝在最前麵, 努力保護自己的弟弟。

阮漓昏昏沉沉地, 看見阮洛哭著被送上了山。

他明明在心裏發過誓, 要讓姐姐幸福一生。自從爺爺離開後,絕不讓姐姐再次哭泣,

然而他又食言了。

阮漓回頭,看見綿延千裏的荒山和陰冷的青山,村民們扭曲的臉不斷浮現。

“那是她的福氣,我想嫁還不成呢。”

“能救我們的命,她就算死了又怎麽樣?”

“我不想死,她就是個掃把星,為什麽會有外鄉人在這個時間來荒村!”

阮漓冷對那些幻影,拔出匕首,一刀揮過去。

幻影消失,但是那些嘈雜的聲音仍舊不絕於耳。

然而在黑暗的深處,有綠色無聲蔓延,阮漓驀然抬眸,看見洞庭站在最黑暗處,正凝視著自己。

喧囂漸漸平息,洞庭站在柳樹之下,神色溫柔。

阮漓緩緩向前,但是在距離洞庭咫尺的地方,阮漓停下了腳步。

洞庭抬起手,似乎要去擁抱阮漓。阮漓卻冷冷站著,不近分毫。

咫尺天涯,莫過如是。

洞庭微笑著將手抵在阮漓的心口,阮漓漠然看著那隻手,在洞庭手指發散出綠色微光的瞬間,夢裏的阮漓閉上了眼。

而現實中的阮漓睫毛動了動,非常緩慢地睜開眼睛。

他首先看見的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腹部並沒有什麽痛感,但是他渾身都沒有力氣,感覺昏昏沉沉。

阮漓嚐試動了動身體,隨即麵無表情躺了回去。

躺平了還好,一動彈,傷口就傳來悶悶地痛感。說不上疼得撕心裂肺,但是也是在讓阮漓兩眼一黑。

他側過頭,發現自己床頭還出現了一個點滴架,消炎藥正順著管子一滴一滴流入他的血液。

阮漓覺得自己所有的思緒都有些遲緩,他閉了閉眼,努力搖了搖頭,但是還沒等自己做完這套動作,就被人輕柔地按住:“小心頭暈。”

聽到熟悉的聲音,阮漓瞬間就清醒了。

他抿著唇,安靜地看著做在他身側的洞庭。

那雙鳳眼是黑色的。

阮漓平靜地問道:“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麽?”

洞庭眼神深邃,他難得沒有笑,隻是抬手遮住阮漓的眼睛:“再睡一會吧。”

阮漓卻沒有順從地閉上眼睛,他聽洞庭說道:“你雖不會因為這道傷而死,但是到底會傷元氣,好好休息。”

阮漓有很多話想說,但是此刻他確實太累了,他仿佛從來沒有這麽疲倦過,很快就再次昏睡過去。

這次他沒有再做什麽夢,但是當他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

洞庭還在他身邊,阮漓要回自己的手機,打開一看,悚然發現已經距離受傷那日已經過了五天。

他受傷昏迷後睡了整整三天,醒過來一瞬後,又睡了接近兩天。

“睡眠能讓你的傷口好得快一些。”洞庭端了一碗湯藥放在床頭櫃上,“感覺如何了?”

阮漓想起身,被洞庭製止,隨即洞庭按下了床頭的按鈕,阮漓才發現自己的床被換成病房那種升降式的護理床。

他隨著床頭緩緩坐起來,果然覺得好些了。

仙神血統還真是神奇,換個正常人,現在估計已經躺在icu了。

阮漓瞥了一眼洞庭,解開睡衣的底部扣子,看了一眼傷口,隨即麵色如常重新扣好衣服。

好像那猙獰的傷口不屬於他一樣。

洞庭看上去和往常一樣,但是缺少了笑容,就讓他看起來有些沉寂,也帶了幾分神性地疏遠。

即使他現在是在照顧人,仍然給人一種觸不可及的感覺。

“疼?”洞庭挑了挑眉,“你那天為什麽要進去?”

“怕你死在裏麵。”阮漓冷冷說道,“結界撤去,代表你已經醒了。結果裏麵出現奇怪聲響,我當然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情,也沒有神就不會突發疾病的說法。”

“就算我出事了又怎麽樣?”洞庭忽然笑了笑,“我死了你就能離開,何必差點搭上自己一條命呢?”

阮漓打斷他,神色冷峻:“洞庭,不會說人話可以閉嘴。”

洞庭漫不經心地端起那碗湯藥,用湯匙慢慢攪動:“阮漓,你不該對我這麽好。”

阮漓冷笑一聲:“所以倒是我做錯了是吧?”

洞庭垂著眼睛,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隻是看著那碗裏棕色的藥湯,笑了笑:“對不起,是我失言。”

阮漓也不想再說話,洞庭便將藥遞給阮漓:“溫度剛好,吃了再休息休息。”

阮漓瞥了一眼那藥,覺得不能和自己身體過不去,便冷著臉接過來,一飲而盡,隨即把碗往床頭櫃不輕不重地一震,挑眉問道:“你就沒有別的想說的?”

“非常抱歉傷了你。”洞庭平靜地說道,“下次遇見類似的事情,保護好自己要緊。”

阮漓心頭火起,臉色越來越冷:“沒有別的了?”

“你還想聽什麽?”

“我進去探望是擔心你出事,為此我受了傷,你全程除了一句不冷不熱的抱歉之外,都說了些什麽話?”阮漓的眼神裏充斥著壓抑不住憤怒,“所以倒是我做錯了,活該有這麽一劫?”

洞庭沒有說話,隻是安靜看著阮漓,片刻之後,他開口說道:“或許你因此遠離我是好事,無論對你還是對我來說都是如此。”

“我有一瞬間猶豫過要不要救你,阮漓。”洞庭淡淡說道,“你不覺得你現在有點過於關心我了麽?你遲早要走的,何必浪費時間和感情?再靠近我,你很可能就無法離開結界了。”

“我現在就能離開了?”阮漓覺得自己的傷口都在隱隱作痛,“你除了說這些廢話,就沒有任何要解釋的?”

“解釋什麽?”洞庭笑了,“你想知道什麽?”

“到底是什麽攻擊我,為什麽攻擊我,你到底是怎麽回事?”阮漓閉了閉眼,“怎麽,打傷我就想這麽糊弄過去?”

“沒什麽好解釋的。”洞庭說道,“你不是自己看的一清二楚麽?我打傷了你,就是這麽回事。”

“那你為什麽救我?”

“你要是死了——”

“你就沒戲看了?”阮漓搶白,冷笑一聲,“不想說不必敷衍我,既然你想殺了我,那就請離開我的房間,我怕我莫名其妙丟了命。”

洞庭起身:“我會讓夜梟他們來照顧你。”

阮漓漠然說道:“不必了。還有我最近不想看見你。”

洞庭似乎笑了一聲,又似乎隻是一聲歎息,他轉身離開,不一會貓頭鷹敲了敲窗戶,狐狸也在門口探頭探腦。

阮漓沒心情和他們說話,自己躺下。狐狸和貓頭鷹鬼鬼祟祟進來,也不敢多說話。悄聲做著自己的事情。

接下來幾日,除了送藥和給掛水換藥,沒有人敢進來打擾阮漓,但是一旦阮漓想要做什麽,身體一動彈,必然會從各種稀奇古怪的地方彈出一隻動物,七手八腳變成人,再來幫阮漓。

阮漓耳聰目明,用法力探知了一下,現在已經完全摸透了妖怪們喜歡蹲點的位置。

貓頭鷹喜歡蹲在窗外的樹上,居高望遠,隨時隨地可以來個俯衝然後撞在玻璃上。不過它很少有機會進屋,更多時候根本不見它的鳥影。

狐狸喜歡蹲在窗台下麵,兔子喜歡蹲在門後,猞猁都是埋伏在草叢裏,黑熊無所謂蹲哪,反正他都得隱去身形,不然阮漓一眼就能看見他。

除此之外還有一隻動物,它一直占據著一眼就能看見阮漓的位置,但是它從來就沒動過。

隻要那隻從未出現的動物發號施令,剩下那幾隻就能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窗邊噓寒問暖。

而洞庭果然沒再出現礙阮漓的眼。

被幾隻妖怪照顧了三天,阮漓也沒法再板著臉。

尤其是當貓頭鷹小心翼翼捧來一碗又苦又辣的湯藥的時候,阮漓實在繃不住了:“為什麽我又要掛水又要吃中藥?”

作者有話說:

阮漓:我就看不慣邪神這矯情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