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要考慮好。”阮洛說道, “與他共度餘生的是你。”

“我會考慮好的。”

“那你是準備留在這裏了麽?”阮洛憂心忡忡,“這我不太放心。”

“如果確定我們能心意相通,我會想辦法的。”阮漓輕聲說道, “我更想和他一起離開。”

“可現在不是沒辦法麽?”

“如果他同意離開, 我們可以向八紘總部求助。”阮漓揉了揉眉心,“隻不過肯定沒那麽簡單,就算結界放他走, 他到了人間也需要監管, 這都是需要考慮的事情。我會逐步完善這個計劃的。”

阮洛又囑咐幾句, 阮漓就讓她走:“不安全,回家可以視頻聊。”

阮洛伸過來手,拍了拍阮漓的頭:“你也要小心哦。”

阮漓目送姐姐離開後, 看見今天天氣不錯,遠處傳來敲鑼打鼓的排練聲, 他覺得有些吵,就沿著結界的邊緣往裏走。

結界整體是個圓形, 再走下去就是步入青山的深處,快到之前看楓葉的地方。

阮漓心情不錯地散著步,馬上要到楓林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裏有些異樣,不是有什麽危險,反而覺得這附近讓他覺得放鬆。

阮漓四下看去, 他是沿著結界行走的,左手邊就是結界, 雖說結界對於外人而言是無形無色宛如空氣的, 但是像是他們這些被結界困住的人, 結界在靠近後是可以感知和觸摸到的。

像是一層極其透明的鋼化玻璃一樣的手感。

看不見,但是能感覺到,也能摸得到。

可就在他現在站的位置向前再走五步左右的距離,他感覺結界消失了。

阮漓皺起眉,他伸出左手向身邊摸去,摸到了那層堅固卻無形的牢籠。

隨後他保持著姿勢向前走去,手指一直搭在結界上,走到第五步的時候,他指尖空了。

阮漓怔怔地站在那裏,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他轉身麵對結界,向前一步,居然沒有任何阻礙。

他就那麽輕而易舉站在了結界外,仿佛從未被困在這裏。

阮漓第一次覺得頭腦發懵,他回頭看向結界內,退了回去,再走出來,發現確實這裏的結界有一個能容納他自由進出的缺口。

他驀然想起之前在古籍上看到的文字和洞庭說過的一些話。

——“天機不可測,有柳暗花明之時,屆時神妃可離開結界。”

——“結界是會自然衰敗的,天帝留下的法力會隨時間而慢慢消退。”

之前洞庭說結界自然開裂可能會需要近百年,不過那也隻不過是估計,並不是確準數字。

阮漓現在就可以離開結界。

回到沒有荒村,家人都在的現世。

那個屬於他的世界雖然也有諸多黑暗,但是相比這裏,可稱之為天堂。

但是他站在結界邊緣,沉思片刻後,他回眸看向身後的青山,青山隱約中能看見行宮的一角飛簷。

阮漓垂下眼睛,轉身向行宮走去。

他還是想和洞庭在一起,並非是要終老於此,但是現在他和洞庭的情感已經接近明了,可洞庭又不能和他一起離開,這種情況下阮漓並不打算走。

況且現在他的學業沒被耽誤,和姐姐也時常見麵,所以並不急於這一時。

而在阮漓和阮洛告別的前十分鍾,洞庭估算著阮漓快要回來了,便下山去接他。

雖說那條山路村民不可踏足,但也難保一定沒人往那邊去,阮漓還沒解開走火入魔的法力封印,洞庭便不放心。

況且和愛人一起漫步微風之中,自然也是增進感情的美事。

他無聲無息到結界附近的時候,正好看見阮洛還沒走。

這世間不怕他的也隻有阮漓,阮洛雖然是阮漓的雙胞胎姐姐,但也一樣對洞庭有著天然的恐懼。

洞庭也不打算去影響家人相聚,就收斂了所有的氣息,安靜地站在遠處山坡眺望阮漓。

他倒並非有意偷聽,隻是他耳力太好,風又送來了他們的私語。

洞庭剛一站定,就聽見阮漓那句我不走。

他心頭一震,抬眸看去,卻再也聽不見別的。

那邊兩人也降低了聲音,洞庭站在原地,安靜看著阮漓的背影。

你真的會選擇留在這裏麽?

這裏並不適合你,外界至少還有陽光,這裏卻是無窮的陰雨。

但是我想讓他離開麽?

作為邪神,他自然是沒什麽道德底線,他想要阮漓,就要想各種辦法把他留在身邊。

但是偶爾他也會升起一種疑問:如果阮漓不喜歡呢?

那他要強迫阮漓接受他不喜歡的麽?

洞庭看著阮漓筆直的身影,一縷陽光透過陰雲投在他身上。

那麽好看,又是那麽格格不入。

那一瞬間洞庭再次明確了一件事:阮漓不屬於這裏。

他摸了摸自己喉嚨,初遇之時,阮漓曾用匕首架在這裏。

那一夜開始,洞庭就知道眼前的青年若是強行留在這裏,怕是會兩敗俱傷。

他忽然笑了笑,覺得自己的狀態很奇怪。

這般傷春悲秋實在是無趣。

還是說但凡動心,都會患得患失,連神明都會如此。

洞庭負手而立,看著阮漓和阮洛告別,本來想跟上去,卻發現阮漓似乎心情不錯,往另一邊散步去了。

洞庭也就沒打擾他,隻是暗中跟著他。打算一會忽然出現在他麵前,與他調笑一番。

然而當結界破洞出現的時候,洞庭也頭腦空白了一瞬。

他看見阮漓嚐試出去,又看見阮漓走回來發呆。

那一瞬間洞庭以為阮漓會一走了之。

他說不出心底什麽滋味,惶恐?猶豫?還是憤恨?

他從來不是大度的人,剛與阮漓有了進展,天道就和他開這種玩笑,那一瞬間他心頭暴戾驟起。恨不得現在立刻把阮漓綁回來。

然而不等他發作,阮漓居然一臉平靜地往行宮走。

洞庭微微一怔,沒有現身,而是早阮漓一步回到了行宮。

他做出一副在庭院中休息已久的樣子,阮漓進門後直接說道:“洞庭,結界出問題了。”

洞庭眼神一動,若無其事地抬眸:“怎麽了?”

阮漓把事情一說,不等洞庭問他,便說道:“萬一有村民發現,他們會不會跑出去?”

洞庭一時無言以對:“結界破了,你關心的卻是這個?”

阮漓被反問得莫名其妙:“不然呢?他們要是偷偷跑出去禍害人怎麽辦?”

他頓了頓:“還有我在意的也不止這一點,我有一件更看重的事情,我想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想知道你能不能順著結界離開,又不受懲罰。”

洞庭卻沒動,他神色晦暗地看著阮漓:“為什麽要我去?你為什麽不走?”

“因為我並沒有自己離開的打算。”阮漓神色淡然,仿佛根本不必糾結就可以回答,“你要是能和我一起離開最好,要是不能,或是你不想走,那我也會留下。”

洞庭維持著那種表情:“我不能走或是不願意走,你都會留下?”

阮漓坐在他身邊:“如果我不在乎這點的話,我現在已經下山了。”

洞庭輕笑一聲:“你所說的陪我留下這件事情,時效是多久?”

“暫時。”阮漓並不遮遮掩掩自己的心思,“我終究是想回到自己的世界,但是那時我需要你在我身邊一起離開。”

他補充道:“不是希望這樣的未來,而是一定要是這樣的未來。”

“你又怎麽知道我一定會和你走?”洞庭眯了眯眼睛,像一隻狐狸,“阿漓,你那麽篤定我會放棄樂園與你同歸?你的依據是什麽?”

“沒什麽依據,我就是這樣認為的。”阮漓輕笑一聲,他笑起來幅度永遠不大,而且轉瞬即逝,“一定要說為什麽會形成你會對我百依百順的認知,那就要你自己找找自身原因了。”

洞庭也笑起來:“你恃寵而驕了,阿漓。”

“和我去測驗一下吧。”阮漓說道,“察覺不對就不要向前走了,免得再被結界懲罰。”

洞庭起身與他一起走向缺口,他忽然問道:“如果我真的終其一生也不能離開這裏呢?又或是我根本不想離開的話,你會如何?”

阮漓頭也不回,語氣平靜卻認真地回答:“留下來陪你。”

“為什麽?”

“看你開心我就會很開心。”阮漓回眸,“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和我走或是不能離開,那我願意留下來。”

雖說阮漓更希望和洞庭一起離開,但是這一切都是基於他是和洞庭一起。

所以他剛剛還是選擇回來。

他選擇了他的愛人。

他會恃寵而驕,希望洞庭遷就他。也會放下執念,選擇讓洞庭快樂。

人本來就是這樣不可定性的生物。

洞庭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握起阮漓的手,兩個人一步一步走向結界的缺口。

這幾步仿佛走過洪荒歲月,似乎能到達一個錦繡繁華的未來,又像是走入可見的深淵。

當他們停下後,洞庭伸出手,觸碰到了結界。

他看向阮漓:“這個缺口似乎隻對你開放,在我的感知下,結界還是完整的,我出不去。”

阮漓神色一暗,他歎了口氣:“果然如此……那村民們能通過這裏出去麽?”

洞庭有些心不在焉,但還是回答道:“那隻能試試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