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哭戲怎麽樣?(第二更)
2001年的第十九屆金鷹獎可以說是曆史上最奇葩的一屆,奇葩之處在於他們更改了原來的投票方式,改為電話投票,隻要有身份證、有電話、就可以投票,他們隻按照身份證號登記選票,其餘的,一概不管。
這就給各大公司留下可操作空間,想捧人的、想漲片酬的、想拿獎的,誰還不盯著這塊肉下家夥?
如此一來湘南台的確賺了一個盆滿缽滿,可整個金鷹獎由之前十八屆累積起來的信譽度突然降低了不止一個等級。
光是那突然增加的六萬票就足以說明巨大問題,這裏邊就算是沒有金鷹獎舉辦方什麽事,他們也逃脫不了一個管理不嚴的罪名。
“第十九屆金鷹獎最受觀眾喜愛的女演員獎!”
頒獎聲響起那一刻邵英雄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畢竟他馬上就要上場演出,隻是,他絕對想不到即將要在他身上發生什麽。
“肖芎《壯誌淩雲》、曹穎《大雪無痕》、劉培《紅色康乃馨》、雷敏《女子特警隊》、斯琴高哇《大宅門》!”
前台聲音傳了過來,現場掌聲如雷的一瞬間,邵英雄一雙眼就瞪了起來!
這頒獎名單有點太不嚴謹了吧?誰不知道金鷹獎頒獎先後順序是按照得票多少來排列的?斯琴高哇怎麽著也不應該排在最後吧?難道老太太的人氣還不如肖芎?還不如雷敏?
邵英雄在後台捏著話筒站著,側耳傾聽前台領獎者一個個發表獲獎感言。到了斯琴高哇這,她對著話筒道:“呃……我沒什麽可說的。”
就一句!
就這一句還跟沒說一樣。
斯琴高哇肯定是生氣了。邵英雄猜都能猜著老太太心裏不痛快,可他猜不著斯琴高哇是親耳聽著何群說出了一切!!
調整情緒,邵英雄現在必須調整情緒,這事就算需要有個人站出來拔創也不應該是他邵英雄,人家郭保昌在台下都沒張嘴,自己跟這犯不上著急。
邵英雄不斷安慰著自己,耳旁一個個獲獎感言、一聲聲感謝在不停刺激著他。
“邵老師。”
一個湘南台的小夥在後台走到了邵英雄身邊,他按照圈裏的規矩開口道:“邵老師。您準備一下,馬上就該您登台表演了。”
邵英雄點點頭,冷著一張臉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直到……
“下麵有邵英雄為我們演唱……”
嘩。
底下掌聲四起,柔緩的音樂淡淡響起,就像是有什麽人在電視劇中準備開始訴說。這音樂既不妨礙台詞,又不會讓人覺得這個人的表述十分空泛。
邵英雄從後台走了出來。穿著藍色的西裝,打黑色領帶。
當他把話筒放在嘴邊時,邵英雄的聲音出來了。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每天起床的時間從中午十二點變成了早晨六點,睡覺的時間從淩晨變成了晚上十一點。”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工作中開始接觸形形色色的人。見到親戚朋友,他們不再問你考試考了多少分,而是問你工資多少,結婚了沒有。”
不是唱歌?
郭寶成愣了一下,與此同時幾乎現場所有人都聽出來了邵英雄不是在唱歌。可是他說話的語氣、節奏似乎值得人思考,畢竟這裏的人都經曆過那個年紀。就算沒經曆過的也要經曆那個年紀,更何況,還有人正處於這個年紀當中。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聊天的話題從各種遊戲、女孩、誰打架了,變成一群好友聚會的時候討論他準備結婚了,她哪年結婚了……”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每天不再感慨學校有多少作業做不完,開始感慨拍完的戲到底演的怎麽樣,有沒有收視率……”
所有人的都被這幾句話牽引了過來,誰沒年輕過?剛剛拍完的戲,誰又不曾擔心過?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曾經連配角都演不上的時候總是能看著電視機裏的同學、朋友成為某部大戲的男一號、女一號,每當那時,我都要問自己,你,到底什麽時候才可以……”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沒有了年少輕狂的和朋友聚會,多了的,是在酒桌上為了一個角色玩命的要把每個領導都陪好。”
這是邵英雄的從電腦中不經意聽到的,當時邵英雄都不知道這是一首歌還是一個人的自白,總之,讓人隨著他的聲音徹底回憶著將近三十年的歲月,可回憶完之後,就算沒有發現眼角的眼淚,也一定會有一些鼻酸和眼睫毛的濕潤。
“……”
邵英雄的聲音在整個會場如小河流水一樣不疾不徐,他用一句句自己改出來的詞去叩響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門。
後邊的詞是他改的,他說的,是自己的經曆,可這些經曆肯定有無數人都體會,感慨過,甚至,敢怒不敢言過。
在音樂伴隨的訴說聲中,邵英雄回頭看了一眼《大宅門》劇組,他發現郭保昌旁邊空了兩個席位,一個屬於正在台上表演的自己,另外一個,則屬於曾經在片場中對自己照顧有加的斯琴高哇。而在斯琴高哇的席位上,那個獎杯,孤單、寂寞的擺放在那,像是被誰丟棄的,或者,是誰根本就不想要的。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兩年前渴望一夜成名,成名之後,隻要有讓我在忙碌的奔波中停下的時光,我就會不知道自己該幹嘛。”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開始逐漸成名,開始在各種場合出現,在人們看見的光鮮背後,是很多很多不可能對任何人說的苦楚。因為我當時就想過一定會有這麽一天。哪怕沒有,我也得這麽想。”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很多人勸我要學會不計得失。對於這些人,我得說一聲,很抱歉,我還沒有學會。”
燈光下,邵英雄看到了一張泛著淚光的臉,那個人是誰他不知道,可是那個人卻流著淚水看著燈光不太強的另一個方向,似乎他認為隻要自己不看著燈光。燈光就照不到自己,掩耳盜鈴。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我不怕任何人用正當的手段贏我,但是我要輸在見不得光的小伎倆上,我就是不高興。”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成了同學中最幸運的一個,他們羨慕我能夠時時出現鏡頭前。出現在電視裏;隻是,我也羨慕他們,能在我這個年紀就有了一個呀呀學語孩子,能陪在老人身邊,能在每個夜晚抱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哪怕開玩笑的說‘其實每天摟著你我都煩了’。”
“我今年二十七、八歲。由於職業不同,我們得在明明很想哭的場合笑出來,在明明很在乎的時候裝無所謂。”
“這一切,為的都隻是隱藏我們的脆弱,起碼在其他人眼睛裏。我不哭、我不說累、我不冷、也絕對不疲憊。我把自己當成了你們嘴裏經常說的‘男人、爺們’,用別人標榜出來的圭臬活著。盡管這很累,很累……”
音樂聲緩緩停止了,會場卻很安靜,邵英雄站在如此安靜的燈光下去看台下的人群,他發現很多人低著頭,很多人正在用舌尖抿嘴唇,很多人用手揉著眼睛。
隻是,他們都忘了鼓掌,在音樂聲停了差不多半分鍾之後抬起頭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或者,看著旁邊和自己一樣紅著眼圈的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各位,你們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湘南台的主持人走出來的時候把雙手舉起,鼓掌的聲音通過話筒傳入音響,在繼續擴大,最後轉化為‘空、空’的聲音。
那一瞬間,經過提醒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他們用力的拍著巴掌,就像是雙手是別人的,哪怕已經拍紅依然不曾停止。
“感謝……嗬嗬……”主持人想壓下這掌聲,可剛說出感謝兩個字掌聲就把他的聲音消滅,他隻能衝著邵英雄笑笑。
當掌聲漸漸淡下去,主持人看著邵英雄下台說道:“我真的很感動,我想在場的每一個人應該都和我一樣。在這個圈子裏的我們正如剛才的聲音中敘訴的那樣,迷茫過、絕望過、充滿希望過,也在喜悅來臨的時候痛快的笑過。這一切之後,什麽功成名就、什麽一夜成名,留下的,都是疲憊。”
“感謝你,邵英雄。”主持人很真誠的說了這麽一句:“請大家再一次將掌聲送給他。”
邵英雄順著後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時,低頭又看了一眼旁邊的位置,看了一眼座位上的獎杯,耳旁是無盡的掌聲,他此刻覺得,真沒意思。
“小邵……”劉佩齊趴過來似乎要說點什麽,郭保昌立即製止的瞪了他一眼,而後開口道:“小邵,我……”
“和你說個事。”郭保昌有些張不開嘴。
邵英雄看著郭保昌道:“郭老,您說。”
“是這麽回事,你這個觀眾最喜愛的男演員有可能……”
邵英雄一抬手,將手輕輕落在自己大腿上道:“我當什麽事呢,去年是我的最愛男配,今年我在來當最愛男主,哪有這麽好的事,我能接受。”
劉佩齊實在憋不住了,開口道:“不是那麽巴宗事,你沒拿著最愛男主的原因是有人在投票截止的最後十分鍾突然增加六萬票,一下就把你給擠下去了……我跟你說小邵,郭老剛才不讓我說,現在我實在忍不住了,你知道麽,之前還沒開獎就風傳這次投票出現了一百多萬張假票,剛才何群還說哪些是真票那些是假票根本查不過來……”
郭保昌氣的一把把劉佩齊給推回到座位上怒道:“不是讓你閉嘴麽!”
“郭導,我就看不得人家欺負小邵,咱們孩子多好啊,讓幹嘛幹嘛讓怎麽著怎麽著,憑什麽到了這會讓那六萬張票就給毀了?”
邵英雄這邊緊著勸:“劉叔,別說了,別說……”
“幹嘛不說啊!我就不明白了,郭老,這怎麽就不能說啊?”
郭保昌突然吼了一嗓子:“那你他-媽讓我怎麽辦,讓我去找人家拚命啊!”
“下麵我宣布,最受觀眾喜愛的男……”
頒獎嘉賓說不下去了,底下比他聲還大呢。
劉佩齊蔫了,徹底不說話低著頭往椅背上一靠道:“我多餘,我多餘行吧!”
邵英雄扭著頭歎了口氣:“劉叔……郭老……咱不說了,不說了行嗎?”
郭保昌氣的胸口不斷起伏,氣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張臉硬給憋出蠟黃色,那眼睛瞪得就像是要吃人,盯著劉佩齊一動不動。
“郭老,您消消火,您消消火,別生氣,沒事,我不在乎,我真不在乎。”邵英雄感覺有點不對勁,立即站起來衝著後邊喊道:“何導,郭老好像高血壓犯了!你知道郭老降血壓的藥在哪呢麽?”
何群一流小跑衝過來,伸手就往郭保昌兜裏摸,摸到最後他也有點蒙了,張嘴還問呢:“郭老,您藥放哪了?”
郭保昌靠在椅子背上光喘氣不說話,邵英雄等不了了,一把抓起郭保昌的胳膊搭在肩上,身體往下一蹲,扭頭喊道:“還愣著,趕緊送醫院吧!!!”
劉佩齊和何群扶著郭保昌就往邵英雄後背上架,邵英雄一邊跑一邊喊:“誰開車了?誰開車了!”
人群裏也不知道是誰扔出來的車鑰匙,何群趕緊跑過去撿起來,此刻耳旁才聽見一個聲音響起:“會場門口聽著那輛桑塔納就是。”
一夥人一路小跑往出衝,爬台階的時候差點沒把邵英雄給累死,這也就是他,換一個體格差一點的背著郭保昌都得從會場玩著接力把人給背出來。
邵英雄一邊跑一邊喊:“車,何導,找桑塔納。”
劉佩齊在旁邊還嘚嘚:“小邵,你說這事是我的錯麽?我就說兩句話怎麽還把郭導給氣成了這樣?”
邵英雄都沒法說他:“劉叔,你那嘴就不能停會麽?你想想郭老這輩子是怎麽過來的在說這句話!”
劉佩齊愣住了,他說話的時候根本就沒過腦子,郭保昌今年可都六十一了,這麽大歲數碰上了這麽糟心的事你能讓他怎麽辦?你這邊叨、叨、叨的是痛快嘴了,老頭受得了麽?
正如郭保昌說的,你讓他去跟舉辦方領導拚命去?
本來就憋著氣,現在劉佩齊那在拱火,郭保昌高血壓要不犯那就有鬼了。
“小邵,車在這呢!”何群找著車大喊了一聲。
邵英雄趕緊跑過去,把郭老放在車上,開車直奔醫院,一路上都是劉佩齊指的道,人家早來的這兩天可沒白來,基本上把會場附近都給逛遍了,也多虧了他認識路,否則,非得耽誤了不可。
好不容易一通折騰把郭保昌送到了急診室,何群在那邊補住院手續、交錢,劉佩齊跟旁邊衝著邵英雄說道:“小邵,這事就這麽完了?”
邵英雄瞧了他一眼說道:“劉叔,衝我,這事我忍了,衝郭老,這事,我忍不了。”
“那你說怎麽辦吧。”劉佩齊要將功補過一樣說道。
邵英雄冷笑一聲道:“咱是演員,總不能找一夥子人衝進會場搗亂去吧?劉叔,哭戲怎麽樣?”
劉佩齊道:“那我明白了,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