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輪到自己了

張振不是沒和王佳衛合作過,可是他覺得這一次王佳衛對自己的要求提高了,哪有一場沒台詞的戲拍十一遍的?好,你認真,我表演差,那麽,導演先生能不能過來告訴我你到底要的是什麽?這麽沒完沒了的跑,還不說你到底想要什麽效果,這戲還能演麽?

十一月初的夜裏,有些冷,火車站裏的工作人員一個個都凍的縮脖,隻有張振,一個人挺著脖子滿腦袋冒熱氣,頭頂上竟然能看清明顯的汗珠。

他是非常認真的去演了,每一次在狹窄的車廂裏擁擠,奔跑都拚盡了全力……

邵英雄趁著休息的間隙跟王佳衛說道:“王導,咱們下回能不能先試試戲,起碼別這麽浪費膠片,試好了照著演不就行了麽?”

王佳衛有點不高興了,狠狠看了邵英雄一眼道:“不正式開拍演員能認真的起來?沒有壓力能激發他們的創作能力?”

邵英雄閉嘴了,這要是在強下去不是王佳衛發火就是自己會繃不住,這個貨絕對是個嗆管子,也屬於那種在片場一手遮天的主。

行吧,你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邵英雄不管了,愛誰誰,反正折騰的不是自己。

抬起頭,往車廂裏看了一眼章子宜,人家把皮草大衣裹的倍兒緊,都坐冷了。

“準備!”

張振全身緊繃像是上了發條,攝影師約翰-托爾拿著攝影機打了個哈欠之後也開始全神貫注。

“開始!”

張振一個箭步竄上了火車。王佳衛沒有之前的隨意,一雙眼直接就紮到了監視器裏。

這一刻,邵英雄也被畫麵震驚了!

高速攝影機的超級畫質下。張振的一切都被無比清晰的呈現在監視器中,那時的張振額頭上頂著汗水,伸手將人群撥開時搶入車廂,一屁股坐在章子宜對麵。

那一秒,時間仿佛定格,邵英雄能在監視器內看到的畫麵是張振頭頂被汗水陰濕頭發上,有清晰的蒸騰熱氣。這種熱氣,隻有在極其寒冷的天氣裏在剛剛經過大量運動的人身上才能看到!

這說明什麽?

說明一線天剛剛進行了大量運動,身上的傷和化妝師補出的麵色慘白恰好證實了他與日本人動過手。而且打鬥非常激烈。

就這麽一個在電影中一閃即過的畫麵,王佳衛都費了如此大的工夫去磨合,去讓演員找這個時間段最應該出現在身上的體態特征,哪怕他什麽都不說。可他在做。

時間開始流轉。扮演日本-兵的臨演衝上了車,用日語朝車上的其他人要證件,一個個查找時,在約翰-托爾的機器裏,張振露麵容不改的嘴角微微挑動一下,他疼了,邵英雄一眼就看出來張振這是疼了。緊接著約翰-托尼開始把鏡頭推進,鏡頭中的張振讓眉頭一點點凝聚到一起。整個過程都在鏡頭推進的一瞬間完成。

這一幕裏,沒有邵英雄看過的張振。張振也沒對章子宜露出不懼生死還要挑-逗一樣的邪笑,他整個人都在緊繃的狀態下表演,就像是一個人刻意控製著自己,不能出半點差池。

張振敢不控製麽?他怕聽見那聲‘哢’,誰不信誰連著車上車下的跑十二遍試試!

章子宜低頭看了一眼,幾乎在看這一眼的同時決定坐過來,那一秒,張振和章子宜靠在了同一張椅子上,那一秒,章子宜這個江湖兒女不顧及男女之別,沒有普通女孩的拖遝,直接用頭枕在了張振肩頭,而張振此刻閉上了眼睛,眉頭依然緊縮。

第三個監視器裏,一個人影在車廂門內閃過,日-本兵似乎發現了什麽,一聲呼喝後所有人開始往後撤,整個鏡頭在這裏結束……

“ok!”

王佳衛抄起對講機迅速看了一句英文,語句中沒有半點對讚賞的態度,卻扭頭對邵英雄說道:“這才是創作。”

他說的不是自己,是張振的表演。

邵英雄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早知道這是王佳衛要的,他寧願讓張振出去跑幾圈,把身體狀態給跑出來之後在拍戲,起碼這樣比較省膠片。

張振聽見王佳衛喊‘ok’虛脫了一樣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氣,章子宜反而露出了笑容:“累了?”開玩笑的問道。

“我不說,誰知道?”張振同樣用玩笑回應。

緊接著劇組開始補拍張振受傷時坐在椅子上流血的戲,補拍張振在鏡頭裏把刮刀掏出來的戲,補拍章子宜輕輕握住張振的手,讓那隻拿著刀的手一下從暴戾過渡到被溫柔包裹之中的零散片段。

王佳衛就是一個這樣的導演,他喜歡在許多選擇之中尋找能與自己契合的那一個,為了等待到那一個鏡頭出現,他寧願一次又一次的重拍也不願意把自己要的東西告訴別人。他等待著自己劇組演員悟到什麽時那一瞬間的靈氣,隻有這種靈氣充斥在電影裏,電影才會好看,也才會充滿王佳衛的風格。

這也是這部戲出來之後,很多影評都是‘很王佳衛’、‘這才是王佳衛’、‘這幾年的等待是值得的’。

你用心,觀眾就能感受的到,這個世界可能有不用心的電影得到高票房,可站在最高峰的那幾部電影一定是最用心的結果。

邵英雄掏出電話看了看時間,現在是八點四十,從六點到火車站開始算,王佳衛用了兩小時四十分鍾拍完了一個鏡頭,一個不是那麽重要的鏡頭。當然,這裏邊有一個小時是場工在布置現場,也有一部分時間是王佳衛留給張振思考的,更多的時間,是整個劇組人陪著張振、章子宜這兩位演員一起凍著。

按照日程,接下來的戲該邵英雄出場了,他要演從火車上走下來的戲,在《一代宗師》原片裏,這場戲應該是馬三被一線天給堵在火車站,而後老薑輕而易舉幹掉小怪,章子宜和波ss對打。可這出戲已經讓王佳衛給改了,當初的意思是,張振替章子宜來報仇,具體怎麽個替法,也沒談到那,會改成什麽樣子,邵英雄心裏也沒譜。他是一個按劇本演慣了戲的演員,現在忽然之間手裏沒劇本,每到拍戲之前才來一張薄薄的紙片還真是不習慣。

在現場等了一會,道具把早就準備好的雪鋪在火車站內的長椅和地麵上,反正現在是晚上,也不用擔心雪會融化掉……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給邵英雄送來了劇本。

同樣,邵英雄的劇本還真是薄薄的一張紙,上邊的台詞是邵英雄曾經看過的《一代宗師》風格,遺憾之處是,劇本上沒有任何場景描述,也沒有人物的心態,寫的也過於簡單。

劇本如此寫道……

a:馬三。

b:我不認識你。

a:不用認識,記住自己欠了誰家的東西就行。

b:欠誰就該還誰,宮家的東西隻能宮家人來取,你還不配。

a:我不要宮家的東西,要命。

戰鬥……

馬三敗……

b:命,我還了,宮家的東西,也就不完整了。

a:宮小姐為了找你報仇,奉了道,本來就不完整了。

b:(苦笑)

a:屬於別人的東西,即便擁有,也早晚變成擁有過。

b:我懂了,老爺子和我說老猿掛印的關隘,我以為是他慢了……宮家的東西,我還了。

a:你沒還,命,是你欠我的,因為你,宮小姐一輩子不能結婚、不能有後、不能傳藝,我也失去了救過我一命的女人。我來拿的,是你的命,不是宮家的東西。記住,下輩子做人時,千萬要看看對手身後,也許一眼沒看到惹來的就是殺身之禍。

……

隻有台詞,沒有上下銜接,弄得邵英雄都不知道這是銜接的哪部分劇情,因為劇本已經完全改過,還添入了台詞,邵英雄來尋找馬三當時的狀態都感覺到茫然,這是他第一次出演一場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戲,竟然在演了這麽多年戲後,心裏生出了一絲緊張感。

緊張,或許有點對路。

馬三成為了漢-奸碰到高手尋仇,能一點都不緊張?

他就算是狂,也應該狂的有個界線,就像是馬三的最後一句台詞,他以為是宮保森老了,跟不上時代了,這才在宮保森的刻意壓製下選擇了一條相反的路。在這條路上,他得頂著其他人充滿挑釁的目光,頂著所有人的唾罵……

邵英雄慢慢的似乎找到了一個全新的馬三,這個馬三和原片不太一樣,他也凶悍、也跋扈,可是他理虧,所以他說宮家的東西隻能宮家人來取,尤其是在這句話以後,他得先出手,這叫惱羞成怒,既然講不出理來,隻能動手。

作為動作導演的袁何平此時走了過來,已經不是和邵英雄第一次合作了,所以根本沒客氣:“小邵啊,一會演完這場戲前邊的台詞,你得就有一個往前衝的連接,剪輯的時候會從這下手,明不明?”

“嗯。”邵英雄點點頭。

現在,他的馬三已經立體起來了,袁何平的意思同樣也是馬三先動手,這和自己估計的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