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蘊當初確定是江繡後,原本的打算是找個由頭打發他們出去,免得日後露了馬腳,她反倒棘手。隻是因為手頭上的事情雜,所以擱置了。
如今恰好有個契機。
“殿下怎麽親自過來了?” 江繡心驚膽戰的起身,看到滿桌亂飛的瓜子皮,臉色煞白的想收拾幹淨,卻聽到殿下道:“不用忙。”
他訕訕的撤了手,睜著一雙水圓的瑞風眼,無措的低頭。
“章南止合該也在這,怎的他不見了?” 連蘊淺淺一笑,抬眸的之時眉眼帶鋒,頗有連華慣有的淩厲之勢,“大膽,你可知罪?”
江繡膝蓋一軟,驀地跪了下去。
他害怕得全身發顫,額頭和後背不住的滲汗。麵首與旁人苟合已經是死罪,更何況那人還是章南止……江繡生性膽小,雖然平時嘴碎張揚,但其實隻是糊弄人罷了。
連蘊見他如此反應,不禁思索自己是否用力過頭,正打算緩和語氣,門外卻衝進來一道高大的身影。
這幾天,章南止雖然沒有進過小繡的屋子,但卻知道周圍的所有變化。當他看到公主一反常態,不是傳召,而是親自進了院,他便留了個心眼。
聽到屋裏的動靜,章南止攥緊了拳,沒多想便衝進了屋子。
“殿下,奴有罪!” 他將江繡護得嚴實,眉眼堅毅的跪立在他身前,語氣一如之前那次,隻是這次倒更強硬了,少了吊兒郎當的味道。
有意思。
“說說,你何罪之有?” 連蘊托著下巴,好整以暇的看著地上跪著的二人。
“奴逗引了殿下的人,居心不良。” 章南止回的毫不猶豫,看來是早就想好了。
“也就是說,此事與江繡無幹,全是你一人的錯?” 連蘊也不意外,上次她就看出來這人對江繡感情深厚,隻是沒想到是......那種情意罷了。
“殿下最近一直寵著那個新來的,沒有傳召過奴,所以色迷心竅,灌醉了他。” 章南止突然將話頭引到了阿玉身上,連蘊聽了倒有些尷尬。
她輕咳了一聲,正色道:“你可知,這是死罪。”
江繡聽著章南止的說辭,方才下肚的那幾杯酒似乎又熱起了來。
他看著麵前這個身影,在心裏啐了自己一口。
原本他還縮在章南止身後,結果聽到“死罪”這兩個字,不知怎的,他酒氣上湧,喉嚨裏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是奴酒後亂性扒了他的衣裳!請......請殿下饒恕......” 江繡囁嚅著,他算是把這輩子的膽量都用完了,連舌頭都差點捋不直。
這場麵,連蘊竟然覺得十分精彩,一時間也沒言語。
隻見章南止愣愣的回頭,他大概沒想到自己心甘情願為江繡背了那麽多次鍋,如今這位祖宗卻並不領情。
他慌了,這哪是什麽逞強的時候?
於是他皺著眉給人使了個眼色,正額角冒汗的想著怎麽周旋,卻聽見座上的公主道:“怎麽?兩位沒對好口供?”
連蘊一語就戳破了窗戶紙,如此便顯得之前的說辭都十分蒼白。
她看著慌亂的兩人,淺笑道:“如今倒有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連蘊要借詩會來攬珍寶,自然是要好好的籌謀獲得盡可能多的銀錢。官宦的家眷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少不了閑得發慌,故而攀比之風總是驅除不盡。
如果在詩會前有人製造噱頭,將家眷們好勝的小火苗燒起來,那時自然水到渠成。
而江繡作為她寵信多年,又能說會道,用來交際最適合不過。隻是他巧令有餘,膽色不足,又因為這樁事整日渾噩,連蘊自然不放心。
現在挑開了講,許這兩人一個功過相抵安然出府的機會,他們自然會盡力辦好。
這邊連蘊忙著籌款,沈氏的好幾名眼線和探子卻石沉大海,一點音信都沒有。
這一切都讓沈氏心生戒備,如果連蘊真如傳聞中荒**無道,貪圖享樂,斷不會是這樣的局麵。古往今來,太多人功敗垂成,往往是因為大意。
“二殿下,你以為五公主如何?” 沈氏喜怒不形於色,但卻極有壓迫性。
“攝政王此言可是因為那些有去無回的廢物?” 連華倚在軟椅上,語氣有些不耐,“自幼沒有她連蘊要不來的東西,誰知道母君又給了她什麽護身符。”
“除此之外,單就她連蘊,不知沈大人是在忌憚什麽。” 連華不喜沈氏,若不是為了登上王位,她根本不會與她一伍。
從小到大,連華都是孤獨的,高貴的,自傲的。
沈氏喜穿高領,更加顯得脖頸修長,整個人有種雋逸的貴氣。她靜靜的看著一臉傲氣的連華,沉聲開口:“即便如此,這五皇女斷然留不得。”
“都說攝政王權傾朝野,手下無數能人異士,眼下這情形,” 連華輕笑,眼尾微揚,帶著些挑釁的意味,“若是不能得手,這倒成了笑話。”
沈氏放下茶盞,語調聽不出情緒:“此言極是。”
無論自己怎麽惹怒這個人,沈氏都沒什麽大的反應,這讓連華覺得索然無味。她不耐的擺了擺手:“本宮累了,攝政王諸事纏身,便不送你了。”
這兩天她也夠心煩了,不小心吹了風,當下就有些咳嗽。沈氏聽她下了逐客令,非但沒有慍色,反而還提醒她早尋太醫令看病。
這沈氏陰晴不定,卻待她這個傀儡滴水不漏。如此能隱藏情緒,難怪之前能得母君盛寵。
雖說剛才說連蘊時輕描淡寫,但連華天性疑心重,當日在朝堂上,雖說連蘊並不出彩,但她能想到來參政,必然有所圖謀。
扮豬吃老虎,也不是沒有可能。
連蘊走了之後,江繡提著的那口氣鬆下來,人也整個癱在了地上。
劫後餘生的恐懼尚未褪去,江繡有氣無力道:“嚇死老子了。”
“小繡,” 頭頂傳來章南止低低的聲音,好像跟之前有點不一樣。
他悶聲應了一句,不是很想理他。
過了一會,江繡又覺得奇怪,撤開了攔在眼前的手,悄悄看了那廝一眼。這一眼可了不得,章南止這個竟然哭了!
他之前從來沒見過章南止哭,就算是那次公主罰他杖刑,江繡也沒見他哭。
江繡有點局促的坐起身,丟給他一方帕子:“快擦了……髒死了!”
章南止聽話的擦了臉,大手一攬就將人摟進了懷裏。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開心,小繡原來也是在乎他的。
“你放心,我入府前便是武師,以後養得起你。” 他跟小繡都無父無母,可章南止往往活得沒心沒肺,反而總是憐惜小繡的孤苦。
“瞎說什麽!你給我鬆開!” 江繡漲紅了臉,神情滿是羞赫,“誰說我要跟你走了!”
他……他雖然可憐章南止替自己頂嘴,但他們俱是男子,今後怎能像夫妻一樣生活呢?然而江繡絲毫沒有留意到,自己平時在公主枕席上伺候,都沒有像如今這般羞赫與無措。
章南止伏在他的肩頭,輕笑了幾聲,隨即親了親他的臉頰,漆黑的眸子亮亮的看著他:“我更相信那天晚上,你是酒後吐真言。”
被戳中了痛腳,江繡徹底說不出話來。
他被打橫抱起,驚得江繡連忙摟住了章南止。他罵道:“你幹什麽!”
章南止聞到江繡身上的酒氣,知道他醉了,自然是抱他回**休息。剛才定是嚇著他了,章南止放下人,幫他蓋好被褥,就這樣蹲在了床邊。
他輕輕的拍著被褥,像是哄孩童入睡:“小繡,睡一覺。”
“章南止……” 江繡捏著自己花花綠綠的衣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局促。
“還是章哥哥比較順耳。” 章南止糾正他道。
江繡翻了個白眼,兩眼一閉倒頭就睡。
連蘊往主殿走時,卻正好撞上了來尋她的阿翹與一眾侍女。
“殿下,婢子找了您許久,二公主來公主府了,此時正在廳裏等您呢。” 阿翹鼻頭都凍紅了,滿臉急色。
“慌什麽?” 連蘊聞言臉色一變,很快又恢複如常,腳步反而放得越發慢了。她實在不想見到連華,平日在朝堂上被她夾槍帶棒的刻薄,怎的還找上門來了?
連華在侍女的簇擁下進了正院,在廳裏等了一會,心裏有些不耐煩。若不是好奇連蘊整日在府裏有什麽行徑,她其實很不樂意踏足。
她起身往外走,見連蘊府上的丫鬟要跟,一個眼神輕飄飄掃過去:“既然五妹一時半會不在,本宮就在府裏隨處走走,不喜人多。”
雖然這不合規矩,但帝女有令,小丫鬟哪敢說話,唯唯諾諾稱是。
雕樓畫棟,十步一景。當初匠人送來的圖紙,母君眼光極高,十次倒有八九次說不好,可真是花了心思。
連華走在園子裏,看著滿目的精巧和丘壑,眼神愈冷。
遠處走來了一個白衣墨發的少年,手裏還拿著件青膁披風,連華瞧著倒有幾分合眼緣。
“你是五妹的新寵?見到本宮為何不行禮?” 連華見他麵色沉靜,看見她時波瀾不驚,甚至隻是刻意錯開身而已,全然沒有問安的打算,微眯起責問道。
阿玉見外麵飄雪了,想起連蘊並沒有著披風,便想折返回去尋她,沒想到在路上遇見一名臉生的女子。
聽到“五妹”這樣的字眼,阿玉便恭順的行了禮,答:“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見身前的男人不卑不亢,連華睨了人一眼:“五妹豔福不淺,府裏竟有這樣的人,難怪她這麽多年沒半點長進。”
阿玉微躬著身子,垂眸無話。
身為皇女,無論到哪都是眾星拱月般的尊貴,眼前這人是連蘊的男寵,又有幾分氣性,足夠引起連華的興趣了。
於是她走近了些,慵懶的勾起他的下巴,眼底冰涼:“本宮瞧著也不過如此,堂堂皇女,耽於享樂,如此算起來,你也稱得上是禍水之流。”
連蘊遠遠走過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麵。
她麵色一沉,語氣不善:“二姐是過來瞧我,還是來這府裏調戲我的人?”
連華嗤笑一聲,鬆開了手,望向連蘊道:“自然是來看皇妹,隻是方才,這奴才見到本宮視若無物,壞了規矩,這次是冒犯了本宮,下次若是冒犯了外人,豈不是有損皇妹的顏麵。”
“這裏是公主府庭院,閑雜人等本不應在這,二姐杞人憂天了。” 連蘊淡淡掃她一眼,將“閑雜人等”說得清楚明白,雖沒有指明,暗裏就是在說連華私闖後院。
連華的笑意愈冷,道:“如此說來竟是本宮的不是,也罷,本宮難得來你這府上一趟,五妹不打算一起喝杯茶麽?”
“二姐來得不是時候,我正乏了,又像是染了風寒,此時頭痛得很,若是敘舊,煩請二姐改日再來。” 連蘊想到方才的情景,不想留什麽情麵,已然是在下逐客令了。
身後的侍女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連華與攝政王把持朝政一事,幾乎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自家主子怎麽像是全然不清楚其中利害?
連華沒料到連蘊竟會做到這個地步,為了一個容貌稍好的男寵,如此沉不住氣,她反而安心了很多。
“好生歇著,這公主府和美人,五妹且好好受用。” 到底在眾人麵前掃了顏麵,連華怒極反笑,冷颼颼的扔下這句話,一刻都不想多待,拂袖而去。
這話裏的意思,在場的人都聽出來了。
是在說她時日不多了?
連蘊心裏發笑,還以為連華能多沉得住氣,不過如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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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幸好你們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