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顧景隻當顧止入獄是因為劫鏢,卻對那些“鐵證”毫不知情。

怕是顧母一開始便對顧止不滿,早就想除之而後快,又算準了顧止對胞弟有愧疚之情,才敢這麽明目張膽地栽贓陷害。

“你可知賭場的每筆賬,止公子都認下了?” 蘇若若問得小心翼翼。

顧景早就不在乎父親如何看他,故而賭債一事全然沒放在心上,隻是母親百般勸說,不想讓父子再生嫌隙,執意用娘家莊子裏的積蓄補上。

沒想到,最後這債竟是算到了大哥頭上。

顧景卻驀地站起身,臉色沉得嚇人。

蘇若若覺得他是不知情的,因為她來顧府多日,從未見過他如此嚴肅失控的時候。直到顧景一言不發的出了這屋子,陸延之才施施然從房頂上下來。

“又來這一套,膩不膩?” 蘇若若白他一眼,躺回被窩裏。

陸延之不讚同蘇若若的做法,不僅無用,而且反惹一身腥,“既然鬧完了,明日便啟程回京。”

“就這麽走了?” 蘇若若探出半個頭,一臉懷疑。

“不然,” 陸延之冷臉走近,凝視著蘇若若,反問:“等顧家人向府尹提完親再走?”

蘇若若嘁了一聲,隻道:“案子這不還有餘地嘛……”

“你是覺得那顧二能檢舉自己的生母,還是能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 陸延之旁若無人地坐到榻上,說話的語氣慢條斯理,倒比往常緩和些許。

“你怎麽知道他不會!” 蘇若若反駁得十分順口,“顧家兄弟雖然有心結,但哥哥能為了顧景葬送半生,焉知弟弟就是貪生怕死之輩?”

“要賭嗎?” 從血肉屍骨裏摸爬滾打出來的人,早就不記得真情的滋味了。陸延之並不是不笑,隻是每每他的笑意,總有種勢在必得的不屑。

“我若贏了,你當如何?” 蘇若若也笑。

“大言不慚。”

“若我贏了,回京之後,我出府,你不準再攔著我!” 蘇若若越發興奮。

“若是你輸了,又當如何?”

“……那我唯兄命是從,決不頂撞?” 大不了以後忍氣吞聲,夾著尾巴過日子。

陸延之嗤笑一聲:“小孩子過家家的玩意,陪你玩玩也無妨。”

*

陸延之身居高位,自是不必在南寧待到結案。橫豎來龍去脈都分明了,顧止確是自願,若遇上個鐵麵無私的,說不定還能費一番功夫多加周旋,偏偏這人是陸延之。

其中利害,隻能看顧景如何決斷了。蘇若若怕他又被顧母誆騙,左右她已然脫身,索性告訴了他密道一事,之後就再無不妥了。

“你倒是閑得很。” 陸延之閉目養神,慣會嘲諷她幾句。

“自然比不得兄長大人日理萬機,可不就隻能做些無用愚蠢之事來打發時間嗎?” 蘇若若在陸延之的擠兌之下,也算是摸出了些門道,倒不覺憋屈了。

路途雖遠,但有她那床被褥,加上時不時慪那姓陸的幾回,路上也不大難捱。

回府之後,蘇若若發覺自己還是依戀著陸府的,一應大小事,婆子丫鬟們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可比在顧府舒坦多了。

不過去了十天,那溫知禮便哭天搶地要請陸延之回來,說是要事太多,亟待府尹大人處置。據說這溫大人在某些方麵也算是和陸延之棋逢對手,有點惺惺相惜之意。

反正蘇若若是不管的,能和陸延之惺惺相惜,看來她該少與那位溫大人來往才是。

“你這一去就是十天半月,順天府裏這許多事,我差點忙不過來。” 溫知禮輕聲細語,明明是抱怨的語氣,聽了偏偏叫人生不起氣來。

“你若這般無用,也不必到我跟前了。” 陸延之懶得理他,隻埋案整理公文,“路上這幾日,南寧那樁案可有什麽動靜?”

溫知禮輕笑,這位陸大人辦案向來不拖泥帶水,定的罪鮮有翻案,故而也不會問方才那般的問題。

“快馬來報,那顧家二郎擊鼓鳴冤,將生母為奪家產,栽贓陷害的事情和盤托出。”

狼毫筆尖頓了頓,積了個小墨點。

陸延之輕哼,心裏突生煩躁,將那張湖宣揉成一團,隨手丟到了一邊。

“看來,倒不是大人如此預料?” 溫知禮最是不怕哪壺不開提哪壺,最好能提得陸延之真的動氣,那才算有些意思了。

“與你無關,多做事,少說話。”

“哎呀呀,我自問是大人的左膀右臂,做事沒有不用心的,就連賀家那位時不時來找你麻煩,哪回不是我幫你糊弄回去的?” 溫知禮越說越傷心,搖著折扇不停歎氣。

提起賀家那位千金,那可真真令人唏噓。也不知她上輩子做了什麽惡事,今生竟看準了陸延之不放手了,要不是前幾個月她外祖母病重,去通臨老家侍疾,恐怕還沒的消停。

“我可告訴你,三日前,那位賀小姐就已經回京了。” 溫知禮雖然聽命於陸延之,需對此事隨機應變,但私心裏卻很想見到冷麵無情的陸大人,被溫香軟玉磨得抽不開身的場景。

定是有趣極了。

“你幫我攔著就好。” 陸延之最不喜這些鶯鶯燕燕的糾纏,偏偏幾年前欠了賀家小姐一個人情,故而也沒把場麵做得太僵。

“我瞧那賀小姐活潑可愛,父親又是朝中重臣,怎麽就看上你了?” 溫知禮忍住笑意, 歎了一聲,“美色誤事啊。”

“溫少尹皮相也不錯,不妨跟賀家千金多接觸。”

“這事還沒處理完呢大人這是去哪啊!” 溫知禮看著陸延之往外走,叫住他問。

“太吵了,不想待。” 陸延之本就心情不佳,偏偏溫知禮還要在耳邊聒噪個不停,“若不是你還有點用,我早把你辭了。”

溫知禮笑而不語。

這近半月的行程,可累壞了蘇若若這幅嬌滴滴的身子骨,一天總是要躺上幾回才能有精神。倒是陸延之近來回府勤快了些,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個府尹當得有多清閑。

“你最近是不是惹上桃花了?” 蘇若若蹲在池邊喂魚,扭著脖子往高處的亭子看,陸大人正端坐在裏麵喝茶。

“何以見得?” 陸延之一身玄衣裁得十分合身,此時目不斜視,垂眸喝著上好的雪頂含翠。

蘇若若也不知道,昨日府裏來了個粉衫女子,也是一雙杏眼,麵容嬌俏,說是來找陸延之。直呼其名,想來是認識有交情的,她自然就往這方麵想了。

別的沒什麽,有這麽個美麗女子,蘇若若倒是突然想起正事來了。

她望向陸延之,也不知道在心裏想了什麽,隻悶悶道:“說是姓賀,想見你一麵,讓我代為轉告。”

男人淡淡應了一聲,再沒別的動靜了。

池麵撒下一大把魚食,本來安靜曳尾的紅魚先是四處散開,又擠成一堆搶食。

“陸延之,你陪我玩會。”

男人眼眸微動,抬眼往池邊看去,過了一會才道:“玩什麽?”

“左右在府裏也無事可做,不如你陪我逛逛這京城,一切費用,兄長來出。” 蘇若若已然將那個賭約忘至腦後,卻又是真想出府散心。

本以為要頗費一番功夫,沒想到陸延之還算爽快,默了一會竟答應了。

蘇若若自然高興極了,特地回房梳妝打扮了一番。她其實隱有察覺,從南寧回來後,陸延之似乎有些變化,待她也不像之前那般刻薄。

她還真是好脾氣,隻是這般而已,便覺得陸延之或許也不是無可救藥。

“出個門,值得你這麽打扮?” 陸延之眼裏有明顯的嫌棄,瞥她一眼後再沒看過蘇若若。

被男人的反應嚇到,蘇若若心虛地摸了摸自己剛挽的發髻,忍不住的犯嘀咕:“不好看嗎?” 她瞧著挺好的,比往日生動整齊多了。

前麵的陸延之哼了一聲,表示嘲諷。

蘇若若回敬了一個白眼,方才梳妝時積攢的好心情都被這個男人掃沒了。

天子腳下,京城向來富庶。蘇若若出了府,像是有了渾身的勁,拉著陸延之逛了好幾條街。隻不過陸大人跟在後麵,臉色一直冷冷的,而且隨著輾轉的次數多了,漸有陰沉的趨勢。

她盯著陸延之稍顯別扭的神情,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不會是第一回跟姑娘家出來逛街吧?”

像是被說中了,陸延之不耐地越過蘇若若,語氣不善:“得寸進尺。”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別掃興嘛!” 蘇若若好言好語哄了許久,那位爺的臉色才舒展了些。

她跟上陸延之,剛想對他說找家酒樓吃東西,卻見前麵一團嘈雜,借著從人群裏衝出一個男子,他後麵隱約傳來女子的叫喊。蘇若若聽了一會反應過來,應是這人偷了錢袋。

蘇若若拉了拉陸延之的衣袖。

“無聊。” 這便是不想管了。

“好歹也是府尹,天子腳下發生這種市井之亂,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蘇若若原本也隻是下意識說的,沒想到這句話被路人聽了去,倒開始在背後對他們指指點點起來了。

蘇若若幹笑兩聲,把陸延之往路中間推了出去,衝他使眼色。

這小賊自是不用認真對付,隻不過遇上陸延之未免倒黴了些。蘇若若跑過去從他手裏拿回那荷包的時候,都覺得躺在地上那人有些慘了。

“多謝……” 那追上來的女子嬌聲微喘,正準備道謝,看見陸延之後卻欣喜起來,“原來是陸大人,這可真是太巧了!”

一旁的蘇若若也認出來了,這不正是那日來陸府的賀家小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