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為什麽那麽討厭我?”

夏一跳飽嚐折磨。某種意義上說,這是魯大去世後他最受煎熬的一天。

第二天上學時,他把三姐的日記本放進了書包,他也說不清為什麽,是害怕被人發現這本日記在自己房間嗎?他很想把它撕了,卻又隱隱覺得這是需要保管的“罪證”……這些念頭都令他痛苦,他甚至後悔為什麽他要發現這個秘密。

“阿跳?”曲子在他麵前擺擺手,“在想什麽?表情好可怕。”

夏一跳控製了一下情緒,有衝動把這事告訴曲子,但她和三姐是好朋友。他又想到大姐、二姐、老範以及他之外的所有人對夏蘿可又愛又恨的模樣,忽然產生一種奇怪的心情,害怕他們對三姐失望。不,他不是心疼她,而是心疼那些不知道她真麵目的人。

夏一跳想起他以前跟魯大一起看個警匪片,講臥底的,他看得很投入、很緊張,暗暗希望臥底的身份永遠不被揭穿,那樣,那些信任他的兄弟們就永遠不會發覺自己被騙了……

他發現自己有時候竟寧願去粉飾太平。

但是,必須跟三姐談談,他這樣想。無論如何,要問問她為什麽這樣對自己。

結果,不等他去找三姐,三姐先找來了。

中午,無精打采的夏一跳正要去食堂,忽聽曲子說:“可可姐姐來啦。”一看夏蘿可蹦蹦跳跳地進了他們班。夏一跳頓時心煩意亂,本能地抓起書包離開教室。

“阿跳,你去哪兒?”曲子叫,他也當沒聽見。

夏一跳走到學校的小花園才停下來。今早他沒吃早餐就去上學了,為的就是不跟三姐碰麵,結果她倒找來了。一看到那張仿佛全世界都該寵著她讓著她的臉,夏一跳就火冒三丈,不快走很可能吵起來。

竹子的清香沁入心脾,夏一跳心情好了些,他決定去買個肉鬆麵包在這裏吃,完了看書打發時間,直到下午上課。

“喂!!!”有人在耳邊大叫一聲,夏一跳腦袋一嗡,又是三姐!

“這是懲罰你對姐姐沒禮貌!”夏蘿可做著鬼臉,“你剛才跑什麽?曲子叫你也不應,怕人家不討厭你啊?”

夏一跳光聽她的聲音都無比焦慮。

“本公主跟你說話呢!聾了還是啞啦?”夏蘿可作勢扯他耳朵,“還是你在躲本公主?上次罵你太凶了,跟這兒耍脾氣哪?”

“三姐。”夏一跳忽然極其平靜,“欺負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啥?”

“別裝了。你就差做個計劃表按三餐來惡心我了,是想趕我走嗎?”夏一跳一開始說就停不下來了,“為什麽那麽討厭我?我哪裏得罪你了?”

夏蘿可被問得不知所措,半晌雙手一拍:“你進了本公主房間!昨晚小鴿子們說有誰出去了,我還當是它們的錯覺!你看了本公主的日記?!”

夏一跳莫名成了被質問的一方,正想找回主場,三姐的聲音變得尖利:“日記裏的東西你沒弄丟吧?!”

“……你說那書簽?”

“你沒弄丟吧!弄丟了本公主就殺了你!”夏蘿可急赤白臉地尖叫,“快說!快說你沒有丟掉它!”

夏一跳被搞得無比惱火,什麽時候重點變成書簽了?他正想吵個痛快,夏蘿可身後多了兩個人影。

竹林深處靠近圍牆,那兩個人是從牆外一躍而入的,第一時間捂住了夏蘿可的嘴,其中一人的指甲縫裏冒出綠色的絲絛,轉眼就把她整個頭都裹了起來!

事發突然,夏一跳好一會兒才認出這兩個不速之客——不就是蓋婭的跟屁蟲嗎?其中一個還跟他打過擂台!他們皮下的青筋,原來真是植物?!

夏蘿可已經昏厥,抱住她的植物人雙腳一蹬,倒帶一樣躍出回牆外。先前交過手的植物人則一拳擊打在毫無防備的夏一跳左胸。

夏一跳向後倒去,心口劇痛,但沒等背部著地,他就懸停住了,打挺而起的同時一推掌,牆壁凹陷了一大塊,但那植物人已經全身而退。

夏一跳間不容發地飛出了校園,隻見兩名植物人正拔足狂奔,他忙隔空施擒,扛著三姐的那廝立刻雙腳離地,但他及時將手中的女孩拋給了同伴,後者接住,默契地奔往反方向。

2、“還不站住!”

被夏一跳抓住的植物人開始發生變化,他的身體伸出了綠色的觸爪,奮力抓牢地麵,對抗著重力的吸扯,後果卻是把一整塊土地都給挖了出來!但他靈巧地一甩,順勢把那塊土地砸向夏一跳。

夏一跳連忙一揮手,將撲麵的土石彈走,但他原本施加在植物人身上的重力被阻斷了片刻,給了那家夥逃走的機會。

那植物人抓到了要訣,開始頻頻閃到告示牌、樹木、路燈柱等障礙後邊,夏一跳對“快準狠”的掌握不足,很難不株連其他事物而抓住他。何況這是一座以複雜聞名的城市,他們跑沒兩步就陷入了建築的迷陣,人和車也多了起來,夏一跳可不敢像植物人那麽張揚。

他隻好回歸“重力召喚”的初級形態:如履平地。隻把身體變輕,邁步飛奔。

前路陡然中斷,出現了一個誇張的落差。

不奇怪,這裏可是迷宮市!一部分地區呈山城構造,將“錯落有致”發揮到了極限。

兩名植物人毫不猶豫跳下“絕路”。

夏一跳伸脖一看,下麵是一座跨街天橋。二人已經躲到了橋下,橋麵擋住了視線。

趁周圍人不注意,夏一跳也跳了下去,雙腳剛著地,便看到那倆家夥正欲橫穿馬路。

“還不站住!”

一個鐵皮垃圾桶如炮彈般轟在一個植物人身上,是夏一跳遠程作祟,但挨砸的植物人反而把垃圾桶踢得更遠,一輛雙層旅遊巴士、一輛灑水車和數輛轎車陸續急刹,在公路上停得橫七豎八,再一次擋住了夏一跳,他不好醒目地飛身而過,隻能在車輛之間穿梭。

那二人已經進了一座穿山扶梯。

這又是迷宮市的一個特產:自動扶梯能循著隧道,從山腳一直延伸向山頂。期間會經過過一圈又一圈繞山而建的平行街道。

植物人在扶梯上橫衝直撞,不斷有乘客被推倒。夏一跳剛想上扶梯,就看到一坡的人亂七八糟滾下來,他忙做了個“托”的動作,滾地葫蘆們像是跌進了無形的緩衝墊,一仰一飄,漸次著陸,未定的驚魂好好地回到了身軀裏,一個個坐在台階上瑟瑟發抖。

再這樣下去,非但抓不到那兩個家夥,還會連累普通市民。夏一跳想著,將衛衣的帽子拉上來,帽簷壓著額發,遮住了眼睛,他仰望著一眼看不到的扶梯盡頭。

——然後,瞬間跳過了近百級台階!落地後立刻再跳!每一次都幾乎要撞到隧道頂端,許多人看見了,發出驚呼,掏出手機,卻休想跟上他的節奏。

放開手腳的夏一跳輕易追上了植物人,他雙手齊出,推得他們狠狠撞進牆壁,三姐掉下來,像個氣球一樣在空氣中飄著。

目睹了這一切的路人個個合不攏嘴。這時,植物人緊貼的牆壁生出了大量裂紋,他們體內的綠色觸須正在鋼筋水泥裏翻攪,從地麵鑽到天花板!

“嘩啦啦!”別忘了扶梯是在隧道之內,現在隧道有一大塊塌方了!夏一跳手忙腳亂地接住落石、運走路人,頭發都被石灰染成了夏天同款,而植物人再次帶著夏蘿可逃了!

扶梯再往上運行一段,便來到一座月台。

是的,這個城市就是這樣。因為依山傍海,所以發展過程也是人造設施與自然地利相融合的過程。遠看是山,近看是樓,天台銜接到公路,下水道與地鐵為鄰等奇葩結構層出不窮,夜間航拍時,會發現整個城市仿佛一張熠熠生輝的蜘蛛網,繽紛魔幻。

在這個國家,隻有另一座名為“雙喜”的山城可與迷宮市媲美,但相比迷宮市這種國際型大都市,雙喜市吸引人的則是它那安逸的煙火氣了。

踏上月台的夏一跳,正趕上看到一列輕軌駛走。

這是一列淩空輕軌,軌道鋪設在一條跨江大橋之上,那橋也是分層次的,頂端跑輕軌,中間跑汽車,腹部走行人。遠看宛如長龍騰空,高逾百米的橋墩則仿佛舞龍的支柱,浩浩****跨江而去,是全世界都有名的工程。

現在,兩名植物人屹立在電車頂上,以逸待勞。車內外都沒人能看到他們。

夏一跳疾步離開月台,以飛行方式去追輕軌。

“這難纏的小子!”植物人之一闊步上前,迎著夏一跳張開五爪,布滿尖刺的荊藤如禮花噴灑,夏一跳將身一矮,以跪姿從車頂滑過,頭顱仰起,恰好避開攻擊,而後他恢複站姿隔空一拳,幾乎沒把那植物人打下車去。

而負責搬運夏蘿可的綁架犯索性主動跳車。

“不!”夏一跳奔到車沿,卻見那廝以刺藤為鉤索,掛在電車一側,讓自己像風箏一樣被拽著走。

他為什麽要做這樣的假動作?

為了把夏一跳引誘到邊緣啊!

輕軌在這時迎來了一個U形轉彎,夏一跳站立不穩,另一個從後送上一腳,把他踢了下車。

“呃啊啊!”夏一跳天旋地轉地墜出軌道、墜下橋去。

雖然他理所當然地飄了起來,卻再也不敢輕敵了。論實力他絕對能碾壓那兩個家夥,但他們是多麽精通戰術啊,活用地利,配合使詐,所有正麵交鋒的行為都是為逃跑做鋪墊,他們就沒想打贏!

果不其然,重返輕軌的夏一跳,失去了他們的蹤影。他們是進了車裏?是跳進江中?是匍匐在了橋底的哪個死角?

不知道,不知道,他被徹底甩掉了!

3、“他們是春魘的走狗。“

夏一跳想聯係二姐或者杜漸。這是他認識的人裏最靠譜的兩個,他們一定有辦法找到夏蘿可。

然而他找不到手機了。

剛才那一番激烈的追逐與衝突,讓原本放在口袋裏的手機下落不明了。過慣苦日子的夏一跳一陣肉痛,他就是跟人借電話,也不記得號碼啊……

對、對了。他最初是在垃圾場遇見的植物人,去那裏應該能找到線索吧?

夏一跳馬不停蹄地動身。

垃圾場位於城市邊緣,他趕起路來也就不必顧慮太多目光。

——其實他知道的,“不規則”為了防止超能力者的存在曝光,一直有監管網絡,許多可以作為證據的照片和視頻都會被限製傳播,降低熱度,最後淪為都市傳說,反正,這年頭的魔幻新聞還少嗎?

所以,迷宮市迄今發生的波瀾,從全城淹水後港口出現神秘船隊,到大量神智不清的“傀儡”包圍警察總部,從“漂流塔”一夜之間損毀過半,到力大無窮的凶犯肆虐全城……最後全都不了了之。想想,全國人口十多億,而迷宮市人口一千多萬,那些事件的參與者和目擊者卻不過百餘人,在這個真假信息爆棚的年代,有心掩飾還是不難做到的。

不過,超能力者不該太高調也是圈子裏的普遍默契,所以夏一跳始終還是謹慎的。

趕路途中,他注意到自己還一直背著書包。夏蘿可的日記以及她所在意的書簽都還在裏麵。啊,如果不是那突如其來的綁架事件,也許他和三姐還在爭吵呢,可現在他隻想救回她,這跟他們的矛盾無關。

垃圾場到了。

絕佳的方向感幫助夏一跳迅速找到了“下半場”的入口,甚至又遇上了那個收他們錢的青年。青年看到突然出現的夏一跳很吃驚:“你從哪兒冒出來的?誒,你不就是把‘植物人’打趴下的那個……”

夏一跳說:“我正想找植物人。”

青年攤手:“那我可幫不了你,他們又不是我們的打手……哦不過,他們是場主的客人,至少他們總跟著的那個黑皮膚辣妹是。”

“那讓我見場主。“

那青年見識過夏一跳的厲害,不敢怠慢。

不多時,夏一跳就站在了阿卜度拉麵前,場主先生一臉是傷,沒好氣地大罵:“什麽時候一個小鬼也可以隨便闖進我房間了?”

夏一跳瞪他一眼,阿卜便被一股力量推倒,他慫慫地辨認著夏一跳的麵容:“啊你,你是昨晚的擂台冠軍,我在監控上看過。”

“我找蓋婭的保鏢。”

“我不知道……”

”說!”夏一跳一跺腳,整個屋子的豆腐渣指數果斷加一。

阿卜打了個寒顫,對這個少年的實力有了直觀的認識,他說:“你應該跟青庭沒關係吧……”

“關青庭什麽事?”

阿卜遲疑了一會兒,和盤托出:“蓋婭公主數天前在青庭被俘,後來騙取了‘青庭之主’的信任,被押送來這個城市找一名女孩。那兩個植物人不是她的保鏢,而是負責監視她的敵人。他們本來都不答應公主單獨見我,是公主以宗教禁忌為借口,勉強說服他們守在樓下,才能跟我溝通買軍火和逃脫的計劃。”

雖然阿卜的話省略了很多背景和細節,但夏一跳沒有多問,耐心等待著重點。

“逃脫計劃,就是昨晚帶那兩個人去看打擂台,然後故意激其中一個上台,公主會看準時機對台下的那一個動手,而我需要做的是告訴她一條暗道的存在,以及安排人手讓場麵足夠混亂。計劃很成功,一個植物人在台上被打暈了,另一個被公主捅了一刀,公主也趁亂躲起來了。”

夏一跳這才知道,原來蓋婭在帶他和烏冬進暗道前,剛從一場禁錮裏逃出來,這麽說來,打倒了一個植物人的他,也算是偶然幫上了蓋婭的忙。

“那兩個植物人雖然被坑了,但他們的恢複力很快,當晚傷就好了。他們找不到公主,就來跟我算賬,但我一口咬定公主找我隻是敘舊,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他們發現不能從我這裏問出什麽後,就放過了我。老實說我本以為會被拷問的,但他們說他們也吃過戰爭的苦,不會把折磨人當成榮耀。後來他們就離開了垃圾場,我們再沒見過麵。”

夏一跳說:“所以我三姐就是他們要找的女孩?是蓋婭幫他們找到她的?”

阿卜搖頭:“公主絕不可能讓他們稱心如意,但她昨天對你和你朋友特別留心,植物人應該也發現了。他們跟我的部下打聽過你的製服……”

夏一跳茅塞頓開,暗暗懊惱昨天明明是周末,他為什麽還穿著校服去K德基,歸根結底,是因為那校服才穿了一天,不髒,他覺得就這麽洗了很浪費水……

如果植物人因此知道了他的學校,肯定會前往蹲點。他們不是夏一跳的對手,也許就躲在暗中觀察,然後,他們就看到了夏蘿可……

雖然不知道植物人跟三姐什麽冤什麽仇,但這真是喜從天降!於是他也好蓋婭也好,都不重要了,他們當然是擄了夏蘿可就走!

夏一跳覺得自己推理得很接近真相了,下麵的問題是該怎麽找到他們?

“我需要聯係蓋婭,知道更多植物人的事。”夏一跳說。

阿卜麵露慚色:“我背叛了公主,不配再和她有任何接觸……”

“背叛?你不是還幫她脫身嗎?”

“是……本來也確實要為她聯係軍火商,但植物人的那句‘我們吃過戰爭的苦’讓我想了很多。要讓公主拿到武器,確實又會有人的生活被毀了。我能想到的阻止她的辦法,隻有向警方舉報……”

夏一跳看著痛苦的阿卜,對他稍微改觀了。

“植物人找到了他們想找的人,必然是回青庭去了。”阿卜又說,“青庭現在隻能走海路,他們應該是去了某個港口。”

夏一跳說:“我在長虹大橋上追丟的他們。”

“距離那裏最近的是鳥貝港。”阿卜說,“鳥貝港藏著許多地下生意,比如偷渡。植物人很可能是從那裏走的。”

“我這就去!”

“也許公主也會去青庭,你要是碰上她,請……請幫我阻止她,她應該有更好的人生……”

他說得那麽懇切、虔誠,夏一跳情不自禁“嗯”了一聲,然後高速飛離了垃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