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圈,第三環(續):三個佛羅倫薩的著名人士。怪物格呂翁。

我們已經走到聽見河水降入別的圈子的地方,水聲有點像蜂巢旁邊嗡嗡之音;那時有三個影子,脫離受火雨打擊的隊伍,向著我們跑來。他們叫道:“你站下來。看你的服裝,你是從我們混亂的國度裏來的。”可憐呀!我看見他們身上,新傷舊痕,都是給火燒的。我現在一想起來,我心裏就覺得難過。我的老師聽見了他們的呼喊,他掉轉頭來對我說:“等一下罷!我們應當對於他們表示些敬意;假使他們那裏沒有火球下降,我說還是你應當向著他們跑去呢。”

我們站住之後,他們又開始他們的悲呼慘歎;在接近我們的時候,他們三個拉著手旋轉,並不停止運動。[1]好比角力的武士們,**,塗著油,在交手以前,想找出他們的攻擊點。影子們也是這樣,一方麵旋轉著,一方麵把眼睛盯在我身上,因此他們頭的運動每和腳的運動相反背。[2]其中有一個開始說:“假使我們的不幸,派在這塊鬆土上麵,焦頭爛額,引起你對於我們的輕蔑,至少,我們在世的聲名也許足以使你告訴我:你是誰,能用穩定的腳步經過這裏?在我前麵的一個,雖然他體無完膚,他的名位卻高於你所相信的:他是有善行的郭爾德拉達之孫,名字叫作圭多·貴拉;他在世之時,以頭腦和刀劍著名。[3]在我後麵的一個,叫作台嘉佑,他的忠言應當為世人所接受。[4]至於我自己呢,我叫作盧斯蒂庫奇;當然,我的潑婦害我甚於別人。”[5]

假使我能夠避開那火球,我也許跳下堤岸,衝進他們的隊伍,我相信我的老師不會阻止我的。但是,我恐怕燙傷,雖然有走上前去擁抱他們的心願,也不得不勉強壓製下來。於是我開始說:“決計不是輕蔑,隻有悲傷之不暇。你們給我的印象,將深入我的心中,不是在短期間可以消滅的。當我的引導人對我說了那幾句話,我就感覺著會有你們這樣的人到了。我是你們的同鄉,我常常聽見人家提到你們光榮的名字,說起你們的行為,我未嚐不肅然起敬。我現在離開煩惱,去尋求我有德行的引導人所允許我的甜果;但是在達到目的之前,我必須走過地球的中心點。”

於是他回答道:“但願你的靈魂長久指揮你的肉體,而且你的聲名流芳百世!請你告訴我們:是否禮貌和勇敢住在我們的城裏(照例應當如此的),還是已經逃開那裏?因為最近我們這裏來了一個名叫波西厄爾的,[6]他的一番話使我們大大地傷心呢。”那時我抬頭叫道:“一班暴發戶的突然富有,佛羅倫薩呀!使你的城裏生出驕傲和**,因此早已使你揮淚了。”那三個影子,懂得這個就是我的回答;他們麵麵相覷,和一個人知道了實情以後的神氣一樣。他們一起回答道:“假使在別的時候,你也可以爽爽快快,三言兩語,滿意地答複了人家的話,那麽你可以開心了!假使你走出了這昏暗的地方,再見那明亮的世界,當你說到‘我曾經走過……’的時候,請你向人類提起我們的名字。”說罷,他們放手逃去,像腳上生著翅膀一般,連“阿門”二字都沒有說完,他們早已不見了。

我的老師催我走了,我跟著他。我們走了一小段路程,聽見水聲已經十分接近我們,我們簡直不能再談話了。好比從蒙維佐山下瀉的水——流在亞平寧山的左方;在流到福爾裏之前,他的名字叫作阿誇凱塔——在那下瀉之處,有一個聖貝內戴托大寺,可作一千人的避難所;[7]這裏的赤水也是那樣,下瀉的聲浪,震耳欲聾。

我本有一條繩子束在我的腰部,有時候我想用它來縛住那五色斑斕的豹。[8]我把他解下來,繞在手裏,送給我的引導人,這是他吩咐我的。他站在深淵邊際,身子傾在右邊,把繩子投到下麵去。

我心裏想:“這一種新的信號,一定有新的答複;我的引導人似乎注視著呢。”

一個人和智者立在一起真要小心呀!他不僅看清楚你的外表行為,就是你內在的思想他也能看清楚呢。他對我說:“我所希望的馬上要來了;你所思想的馬上要出現在你眼前了。”

對於一種外表上似乎是偽造的真理,一個人最好是閉口不說;因為他雖然沒有罪過,他要被人家看作說誑的人呢。但是我在這裏不能守住靜默,我要以我的喜劇——假使他有永久的價值——向讀者諸君發誓,我看見:在昏暗濃厚的空氣中,有一個東西遊著,[9]就是再大膽的人看了也要嚇呆;那東西有點像沒入海水中去拔錨的(錨每有固著在暗礁上的時候),在拔起之後,張開他的上肢,緊縮他的兩腳,遊向水麵。

譯注

[1]因為他們是不準停下來的,見前篇。

[2]意謂:腳向前走,頭向後看。

[3]郭爾德拉達(Gualdrada)為貴族貝爾提(Bellincione Berti)之女,女界之典型。圭多·貴拉(Guido Guerra)為貴爾弗派領袖之一,曾與台嘉佑合作,反對蒙塔培爾蒂之戰,該派未聽,招致慘敗(見第十篇)。頭腦言其智,刀劍言其勇。

[4]台嘉佑為有力的貴爾弗派,為貴拉的代言人。

[5]盧斯蒂庫奇為佛羅倫薩富人,因其悍婦而流於放縱。以上二人之名已於第六篇提及。

[6]波西厄爾(Guglielmo Borsiere)死於一三○○年略前,此人是一個做錢袋的工匠,暴發而躋身貴族社會,其生平見薄伽丘之《十日談》。

[7]阿誇凱塔(Acquacheta)河流過福爾裏(Forli)後則更名為蒙托內(Montone)。按波河發源於蒙維佐山(Monte Veso),蒙托內河則發源於意大利中部之亞平寧山(Appennino),聖貝內戴托(San Benedetto)大寺則在其下遊。

[8]此處用繩子無非引起下文。若從象征方麵說,則豹指逸樂,繩指儉約,潔身自好。或謂但丁信仰聖方濟各,腰間柬有繩子,參見第二十七篇注1。

[9]此怪物名格呂翁(Gerione),在神話中說他是西班牙王,為赫拉克勒斯所殺。傳說格呂翁常引誘外人入境,後即置之死地,故此處用為第八圈之守衛者。格呂翁傳說為三身怪物,但看下篇所述,但丁似根據《啟示錄》第九章描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