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忍不住輕聲問:“那後來您是怎麽找到我的?”

“莎曼珊從翡翠森林給我送來了好消息,還記得你們在翡翠森林遇到的那個老婆子嗎?我和她可是多年的老冤家,”卡梅恩這麽說著,臉上卻是孩子一般的淘氣笑意,“我們決定不惜一切保住瑪格麗特唯一的孩子,也就是你,以報答她當年的恩情。”

海默林也接口道:“你在翡翠森林的時候見過莎曼珊夫人的幻象水晶球了吧?那是整個大陸都為數不多的、能夠測出生死屬性和精神力的測試水晶。莎曼珊夫人在信上說希望老師能為你保守這個秘密,我們當然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隻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那今天的會麵我們就當做沒有發生過,我也不會再提請你幫忙的事。”

自己十幾年來都被蒙在鼓裏,撫養自己長大的根本不是親生的父母,所以……

所以為了保住海倫公主,讓自己做替死鬼也沒關係?是王室授意,強迫,還是自願?

茵右手仍然抓著黑加侖的胳膊,無意識地抽搐著。

“反之,如果你決定接受你母親留給你的過去,在你逗留此處的接下來幾天裏,我會把關於她所有一切我知道的事都告訴你,包括她早年的經曆,使用魔法的方法,以及,”海默林稍微停頓了一下,“你的身世。”

聽到身世一詞,茵的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了一下。

黑加侖冷冷道:“瑪格麗特已死,你沒有證據證明茵就是她的後代,也無法保證自己接下來要說的都是實話。”

海默林笑了笑不做回應,卡梅恩卻鄭重其事地從懷裏掏出一物,放到了茵的手心裏:“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瑪格麗特,她留給我的紀念,現在我把它交給你,無論你最後做出怎樣的決定,這都是你母親唯一的遺物,我希望你能善待它。”

寬厚粗糙的大手移開,茵看到躺在自己手心裏的是一隻金色的甲殼蟲,硬齶處連著一條長長的金鏈子:“懷表?”

“對,這塊懷表她從不離身,”卡梅恩用手指摸索著茶杯邊緣,“我想,她之所以會把這麽心愛的東西留給我,大概是已經預感到自己離死期不遠了。”

茵默默地注視著掌心中的金殼甲蟲,鍍金的表麵因為長年的摩擦已經褪去了原有的光彩,拇指在邊緣處輕輕一摳,甲蟲的翅膀掀開,表盤上的指針顯示著六點一刻,秒針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停下的。

茶桌上安靜了至少有十分鍾,主人喝完了最後一杯茶,澀聲歎氣:“今天就到這兒吧,我已經吩咐過米賽魯為你們準備房間休息,好好睡一覺,孩子,不用急著做決定。”說著溫暖的大手拍了拍茵的肩背,先行離席而去。

茵也表情呆滯地站起來:“走吧小黑。”黑加侖默不作聲,被她拉著手腕出了書房。

“真令人遺憾……”輪椅裏的王子感歎了句,調轉方向慢慢朝書房的陽台挪去。

夢魘在城堡三樓為他們準備了三間客房,蘇緹還在昏迷中,茵雖然有點擔心,但自己的事都還煩心不過來,也沒有心情慢慢陪著她,到隔壁檢查了一番確定她的傷勢在好轉,就搖搖晃晃回到自己的房間。

不料推開門一看,黑加侖正屈膝仰躺在**,一瞬間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正要退出去,**的人開口了:“茵,你過來。”

相識以來,似乎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口吻說話,茵情緒低落,懶洋洋地走到床邊坐下:“要是餓了的話,去找米賽魯先生要吃的,我現在沒心情管你。”

誰想黑加侖翻身坐起來,二話不說從背後抱住了她,茵被他突如其來的親密嚇一跳,臉瞬間漲得通紅,才想把他甩開,就聽他說:“別動。”短短兩個字,不容置喙的口吻,茵不知道他又在打什麽鬼主意,隻好老老實實被他抱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黑加侖什麽都不做,隻是這麽靜靜地抱著她,茵也不主動找話說,坐在床邊發呆。

房間裏安靜得落針也能聽到,茵被他緊緊地抱著,幾乎能感受到那強有力的心跳帶來的震顫,平穩,規律,富有活力,好像永遠也不知道疲倦,在這種無形的引導下,她終於感到緊繃的情緒漸漸舒緩下來,剛才的談話帶來的混亂思緒逐漸清晰,恐懼的感覺也隨之沉澱,心情平靜得有如湖麵,隻隨著身後的心跳微微**起魚鱗般的波紋。

“謝謝你,小黑,”茵明白過來,微笑著輕輕蹭了蹭他的頭,“我感覺好多了。”

她這麽一搖晃,原本蹲在帽子上呼呼大睡的小火雞頓時抓不住,一骨碌滑下來摔在了地板上,接著不顧自己摔得暈頭轉向,撲騰著翅膀就朝他們撞過來,嘴裏一邊發出毫無意義的尖叫,蹲在黑加侖大衣口袋裏的小夜魅倏忽探出頭,一縱躍出,將小火雞按倒在地,趁機報仇,兩隻扭作一團,地板上羽毛亂飛,慘不忍睹。

茵嘴角失控地抽搐,半天才說:“小黃你悠著點,別把小紅揉死了,全大陸就這一隻呢。”

溫情脈脈的氣氛被破壞得一幹二淨,黑加侖好像很不高興,兩條手臂仍舊摟著她,木然說:“我餓了。”

“晚餐時間應該還沒到,我去問問米賽魯先生有沒有小點心什麽的。”情緒恢複後,茵又是優秀的飼養員一枚,掰開他的胳膊跑出門去。

黑加侖聽著走廊上傳來她向夢魘要食物的聲音,哼了一聲,彎下腰去勾了勾手指,小夜魅有所感應似的放開了小火雞,順著他的胳膊蹭蹭蹭爬到肩膀上,得意地衝戰敗的小火雞搖了搖尾巴。

為了避免見麵無話可說的尷尬,晚餐是由夢魘準備好了分別送到個人的房間裏,茵擔心黑加侖吃不飽,就把自己籃子裏的麵包藏了幾片,等米賽魯前來收走了餐桌,才躡手躡腳留到隔壁敲門。

敲來敲去沒回音,茵覺得奇怪,便擰了一下門把手,門開著。

“小黑?”房間裏一片漆黑,**整齊地鋪著被子,人不在。

茵心想該不是跑去廚房偷吃了吧,雖說卡梅恩讓他們把這兒當自己家,也不能隨便到這個程度,太丟人了,於是趕緊拎著裙擺蹬蹬蹬下樓去找。

偌大的城堡上下六七層,茵跑得氣喘籲籲還是沒有找到人,一路上遇到的妖靈又不能說話,米賽魯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想打聽也找不到人。

把能進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後還是氣餒地放棄,茵惱火地決定明天要好好教訓教訓他,一邊順著走廊返回客房。

經過白天喝茶的書房時,門縫下透出一絲燈光。難道在這裏?茵正打算推門而入,走廊那頭傳來輕微的吱嘎聲,她趕緊躲在了裝飾走廊的怪獸雕像背後。

海默林轉著輪椅從走廊那頭慢慢地過來,一眼也沒看門口的雕像,而是徑直推開了書房的門,光線變得明顯起來,原來不是什麽燈光,而是白天被當做桌椅的紫水晶發出的光,茵暗道是自己多心了那家夥不可能在書房,就要轉身貓著腰離開,忽然聽到書房裏傳來說話聲。

“真是勤奮學習的王子。”不是黑加侖又是誰,茵一驚,他真的在書房裏躲著?

“過獎了,我隻是心裏有事就睡不著而已,”海默林一點兒也沒表現出意外,在輪椅的吱嘎聲中淡淡地說,“如果不親自來弄清楚,就會一直做無意義的猜測。”

書房內,紫水晶的桌椅發出淡淡的光,由下而上地,照得兩個人的表情都格外恐怖。

黑加侖背靠書架,胳膊隨意地抄在胸前,看上去散漫不羈。他冷笑般哼了一聲,低聲問:“亞遜•卡梅恩曾經是令所有人聞風喪膽的死靈法師,你是他的學生,就算廢了雙腿,誰又敢質疑你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地位?”

“事情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麽樂觀,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那都不重要,正如你所說,老師會不遺餘力地幫助我,而我作為第一王子,本該是理所當然成為帝國下一任國王的才對。”

海默林點燃了水晶桌上的燈,房間裏頓時亮了不少,黑加侖盯著那橘紅的燈光看了半晌,才問:“但是?”

“但是,”海默林微微笑起來,轉輪椅背對他走向對麵的書架,“發生了一些連我也沒有想到的變故,我親愛的父王似乎準備將王位傳給那個人——我想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黑加侖毫不掩飾地冷笑起來:“所以你想先下手為強?”

海默林慢慢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放在膝蓋上,又轉向另一座書架:“我沒有你想得那麽冷酷無情,但我想你明白,如果帝國的未來交到那個人手裏,未來幾十年,我們將與塞來路公國摩擦不斷,戰爭的陰霾將長期籠罩整片大陸,民不聊生。”

“為什麽這麽肯定?”

“為什麽?”

年輕的王子屈肘支著一側下顎,若有所思地說:“或許因為我知道的太多了。卡繆,別忘了當初是誰在你不敗的戰績上抹了黑,除了瑪格麗特,沒有任何人能擊敗他。”

黑加侖麵露慍色:“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海默林嗬嗬低笑幾聲,轉過輪椅和他麵對麵:“對,我差點忘記卡繆已經死了。安息軍團引以為傲的殺手,許多年前就死了,現在的你叫什麽名字?”

黑加侖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你的目的不僅僅是王位。”

書房裏陷入短暫的沉默,茵蹲在門外屏氣凝神,生怕錯過了任何一點點對話。

“你說得對,王位還不是我最終的野心。”沉默結束時,海默林終於點頭承認。

黑加侖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利用茵想達到什麽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