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辭最開始是被上一任神荼救回來的,那時候他大概兩歲,渾身黑青,身體內有鬼氣和妖力胡亂衝撞著,遍體鱗傷,幾乎奄奄一息。

正常小孩小孩要是這樣早就死了,他卻撐著一口氣,捱到了有人救他。

但是一個人類體內怎麽可能同時有鬼氣和妖力兩種存在?

那任神荼救他回去後研究了很多典籍,都找不到原因,隻能暫時將他體內混雜的力量壓製下來,才讓唐辭看起來勉強像個正常人一樣。

但神荼抓鬼除妖可以,要壓製唐辭體內那些過於強大的力量卻很耗費心力。

隨著唐辭年紀增長,他體內的力量越發蠻橫,衝撞著他的五髒六腑,僅僅兩年,神荼就壓製不住了,那些力量遠遠強於單獨的鬼或者妖,甚至反傷了他。

於是那任神荼就找到了掌管妖、鬼兩界的謝珩身上。

沒人知道謝珩活了多久,隻知道在這世上,他幾乎無所不能。

那任神荼孤身找上十裏澗的那天,謝珩笑著拒絕了,他說沒有替別人養孩子的癖好,態度有些冷漠。

唐辭那時候就要死了,一天比一天氣息微弱,那任神荼不忍心,又去找了謝珩。

謝珩隻說:“生死有命,你強行留了他兩年,已經算他賺了。”

這話仍舊是他笑著說的,聽了卻讓人覺得冷極了。

“他體內力量詭異,我真的沒有辦法。謝珩,現在隻有你能救他了。”當時的神荼很固執地說。

謝珩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攏起袖子歎了聲氣,“把那小不點兒帶來給我看看吧。”

於是在唐辭快死了的那一天,他被帶進了十裏澗,在要被折磨到斷氣兒時,他見到了謝珩。

謝珩當初見到唐辭的第一句話就是:“挺漂亮的小孩。”

於是他才救了。

謝珩辦到當時神荼辦不到的事,可以將唐辭體內強大□□的力量壓製住,並且找到了可以將那些力量化為己用的辦法。

唐辭快要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隱約聽見謝珩對當時的神荼說:"我說過沒有替別人養孩子的癖好,你既然讓我救他,那這小家夥就歸我了。"

再之後,整個妖鬼兩界都傳謝珩活得太久太寂寞,就要了個小孩回來養。

唐辭四歲被帶進十裏澗,一待就是一百多年。

謝珩幫他壓製和梳理體內的強硬的兩種力量到他七歲,才開始教唐辭試著去掌控並運用這些妖鬼之力。

消融這種力量的過程很痛苦,謝珩在別的方麵對他都百般縱容,隻有消融的時候,謝珩不會多看他一眼。

每次那些力量就會強行遊走在人的每一寸經脈中,好像要把五髒六腑攪得稀巴爛,但是不管唐辭在屋內有多痛苦煎熬,謝珩也隻會在門口擺個矮桌,再上兩盞茶靜靜等著。

等唐辭熬過一次又一次,謝珩再將冷汗涔涔的人撈出來,給他換衣服泡藥,處理身上的傷口。

這些事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唐辭潛意識裏都要以為自己不記得了,但是在看到麵前這個小孩的瞬間,那些本以為隨時間而磨平的記憶,就一幕幕悉數湧了上來。

"大人?大人!"白巢也不知道神荼怎麽突然就愣神了,伸出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神荼大人!"

"嗯?"唐辭被他喊回神。

白巢:"……"

還"嗯"呢,您走神幾分鍾了心裏沒點數嗎?

但這話他不敢當麵吐槽,隻問:"大人您想起什麽來了嗎?"

唐辭:"嗯。"

白巢立刻滿眼期待地看著他,等了會兒,沒等來唐辭的後文。

然後他眼裏的期待逐漸轉為疑惑,所以想起來了什麽你倒是說啊?

"他怎麽回事?"唐辭突然瞥了眼趴在地上的某個身體。

白巢沒想到這話題轉移的這麽快,噎了一下才老老實實地說:"叢良對這裏好像比較敏感,剛才您愣神的時候,他就倒了,不過您放心,我看了,他沒死。"

他說話時還特意強調了"愣神"兩個字。

唐辭又"嗯"了聲,"再死也死不了了。"

白巢:"……有道理。"

反正叢良本來就是死的,他把叢良的的身體挪到了一邊。

他們現在站在樓梯口,無論是對話還是白巢弄出來的動靜都不小,那小孩卻在桌子上一直閉著眼睛,沒察覺到他們的到來。

"大人,他好像不知道我們來了,我們現在不過去抓他嗎?"

唐辭:"現在不行。"

"啊?為什麽?"

唐辭手指敲著樓梯扶手說:"要等他消融完,不然他會死。"

而他必須要一個活口。

"消融?"這個詞白巢就不理解了,"您是說他身上那些黑煙嗎?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看著也不像人,但是身上的氣息又確實是屬於人類。

"這是妖鬼。"唐辭眯了下眼說:"很久之前的玩意兒了。"

久到他最開始在看見那些小孩屍體的時候居然沒有第一時間辨認出來,明明這原來是他最熟悉的東西。

白巢撓了撓頭,"這兩字分開我都能聽懂,但是……妖鬼,這詞是從哪來的?"

他怎麽從來沒聽說過,他也從族裏出來獨自打拚一百多年了呀!

唐辭:"我造的。"

"啥?"白巢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哦哦您說這詞是你造的啊……哎?您造的?"

唐辭點了下頭。

當時他體內的那兩種力量,謝珩稱它們為"妖鬼之力",而擁有這種力量的人……唐辭就自嘲地說自己是"妖鬼"了。

非人非妖非鬼,嗅覺味覺幾乎全無,但痛覺卻異常靈敏,尤其是消融時那種將骨頭一塊一塊打碎磨爛,再重新整合起來的痛苦……唐辭經曆過很多很多年。

那段漫長的歲月裏,他雖然平時看著和人一樣沒什麽不同,但每次到了消融的階段,唐辭都痛不欲生。

而且慢慢的,唐辭發現自己平時的身體居然也開始出現問題,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劇痛難忍,時冷時熱,仿佛在經曆刀山火海般的痛苦。

謝珩知道後翻了兩天典籍,才翻到一本書,上麵寫著可以將他身體內的妖力和多餘的鬼氣剔除的方法,唐辭才得以重新變回了"人"。

但是原來那些被唐辭消融完的力量已經成為他身體不可割舍的一部分,由他控製,也就是現在叢良和白巢他們能看到的黑霧。

麵前繚繞在那個小孩身上的黑煙,一旦被他成功消融,就會變成和唐辭一樣的黑霧由他掌控。

而唐辭之所以說"妖鬼"是很早之前的玩意兒,是因為在唐辭住進十裏澗之後不久,就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和他差不多情況的小孩,但他們都已經死了。

那時候活著的妖鬼隻有唐辭一個。

謝珩發現是有人強行將鬼和妖怪的力量注入小孩子的身體,對方也許試圖孕育出一種新的物種,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有人用小孩做實驗。

當初這種陰毒的事隻有那一任的神荼,謝珩和幾歲的他知道,在妖鬼兩界沒走漏過一點風聲。

事情在連續出現幾個月後,突然在某一天就銷聲匿跡了,再也沒有露出過一丁點苗頭,於是謝珩的一顆心就又撲在了唐辭身上。

他正想著,旁邊的白巢情緒激動起來,指著前麵說:"大人大人!他他他睜眼了!"

唐辭望過去,那個盤膝坐在桌上的小孩果然已經收斂起全身繚繞的黑煙,緩緩睜開了眼,還正盯著他們的方向看,卻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

這是剛消融完的正常反應,身體會有幾分鍾麻木遲鈍的時間。

唐辭半眯了下眼,左手迅速甩出黑玉佛珠朝著那小孩所在的方向飛去,佛珠在靠近小孩的時候分散開,一共28顆整整齊齊地裹著黑霧,圍著小孩高速旋轉,隻能看出虛影來。

霎時間,陰風四起,溫度驟降,一股更強烈的罡風席卷了這裏,也完全吞掉了原本的陰氣。

唐辭身上繚繞著無盡翻滾的黑霧,相比之下,那小孩身上那點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跟鬧著玩一樣。

白巢在一邊都看呆了,被卷起的罡風迷了下眼才反應過來,"大人!我現在應該幹什麽?"

唐辭冷冷道:"別添亂。"

白巢:"……"

突然感覺好傷自尊。

唐辭沒再理他,抬起左手,五指輕輕一攏,正要操控佛珠將小孩纏住,那孩子卻眨巴眨巴眼睛,嘴巴開合兩下,居然說話了。

他對著唐辭歪了下頭,咧嘴一笑,脆生生地喊了句:"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