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辭按照寰月所說的位置一路找過去,來到了一個地方,四川瓦屋山。

這日陽光明媚,鎮子裏走動的人不少,唐辭的鬼門開在僻靜之處,出來時也被陽光晃了一下眼。

他站在原地又辨認了一番方向,才又再一次鑽進鬼門裏。

這一路上他就是這麽走走停停找過來的,頻繁地開鬼門會消耗他的身體,但因為心裏迫切惦念,所以即使不眠不休,唐辭也不覺得疲憊。

這一次唐辭從鬼門出來,停在了一片樹林裏,這裏的樹都是枯木枝幹,上麵沒長幾片葉子,不像普通樹林那樣能遮天蔽日。

但是唐辭抬了下頭,發現還是看不見太陽,從這個樹林裏往上看天空,感覺灰蒙蒙的,好像被這裏的濃重的大霧蓋住了。

腳下是崎嶇的山路和雜草,唐辭在前麵的路上發現了一串腳印,看著卻不像是謝珩的。

是離澤?

唐辭皺了下眉,他對其實離澤不怎麽熟悉,也辨認不出來,這裏霧氣又重,吸入鼻腔的空氣都是濕漉漉的,讓人很不舒服,更別提感受什麽氣息了。

寰月說在這,應該不會有錯,唐辭抬腿就要順著腳印往裏麵走。

身後有人喊住了他,聽起來是有些別扭的普通話。

“哎,小夥子,不能再往前走了。”

唐辭聞聲回頭,看到了一個帶著遮陽帽的中年男人,皮膚黝黑,穿著樸素,腳上穿了雙靴子,拿著鐮刀背著筐,筐裏裝了些草一樣的東西。

男人腰間還係了根繩子,順著他身後的山路而來,末端不知道綁在了哪裏,但現在繩子已經被抻直了,說明男人出於某種限製,已經不能再繼續前進。

他第一次在這地方看到這麽漂亮的小夥子,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你是什麽人啊?”

唐辭沒回答他的問題,“為什麽你說不能往前走?”

男人說:“你不曉得,這不是普通林子,是迷魂氹,邪得很謔,你進去就要出不來咯。”

“迷魂氹?”唐辭皺眉,嘴裏咬著這幾個字,他雖然不知道這地方有多迷魂,但他進去肯定出得來。

“是咯,這兒,人間黃泉路。”

男人神秘兮兮地說道,然後扯了扯自己腰間的繩子,好心吆喝:“我看你是不小心進來找不見路嘛?遇到我算你走運,你跟到我,我有繩子帶你出去。”

“不用了,我不需要。”唐辭拒絕。

別說這隻是個假黃泉路了,就是真黃泉路上,厲鬼見了他也要讓路,要是遇上不長眼的,揍服了算完。

“我沒得嚇唬你,以前進去的,沒得一個能走出來,你這男娃咋那個不聽勸!”中年男人有些急了。

唐辭抿了下唇,“你走吧,多謝提醒。”

他不再多說,轉身走了進去,留男人在原地急的直跺腳。

情急之下,男人居然解了腰間的繩子想要過來抓唐辭,畢竟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麽好看的人進去送死。

唐辭不想再耗費時間,直接分出一縷黑霧送進了男人的額心,男人清明的雙眼立刻變得渾濁。

他像被人操縱了一搬,麻木地彎腰撿起繩子,動作僵硬地重新在腰間係好,然後順著繩子牽引的方向往回走了。

唐辭一路沿著腳印大概走了幾百米,這地方越走越空曠,光線也越昏暗,混混沌沌的給人一種處於另外一個沉浮世界的感覺。

沒有任何花鳥魚蟲的聲音,沒有風聲,霧氣似乎都不流動,看不見來路也往不見盡頭,難怪說是"黃泉路"。

普通人進來一定會迷失方向,最後困死其中。

因為光是走的這幾百米,唐辭就在一些樹根邊看到了不少人的屍體,有些腐爛了一半,有些已經成了枯骨,剩一件衣服留在地上。

這個樹林裏應該是沒有野獸,不然可能連骨頭都不會剩。

這裏給唐辭的感覺有些像夢裏謝珩所在的地方,隻是夢裏更黑,更暗,更安靜,更讓人內心恐懼。

腳印在一棵幾人合抱的巨樹麵前消失,唐辭也停下腳步,緩緩抬起頭。

果然在樹上看到了離澤。

離澤正躺在樹幹上休息,耳朵一動,似乎察覺到有人來了,剛準備睜眼,唐辭便先發製人,直接用黑霧纏住了對方的嘴。

離澤看見來人,眼睛放光,一個跟頭從樹幹上栽下來,在地上滾了一圈才站好,嘴裏嗚嗚兩聲。

"謝珩在哪?"唐辭將化作黑霧的刀刃懸在對方額心,不過毫厘的距離,冷聲威脅:"回答問題,不許通風報信,否則我殺了你。"

見對方慌忙點頭後,唐辭將纏住他嘴巴的黑霧撤開一點,黑霧蠢蠢欲動,仿佛隻要他敢吵,下一秒就會再纏回去。

離澤喘了兩口氣,急促卻又低著音量說:"我就知道大人您會來。"

"什麽意思?"唐辭皺眉問他,想到什麽,"令牌是你故意留下的?"

離澤歎了聲氣,"是。"

老大不讓他透漏任何消息,還抹掉了自己的行蹤,他沒辦法,隻能暗中給神荼留了線索,期待對方快點發現,快點找過來。

"昨天有人探尋我的位置,我就下意識打回去了,然後才反應過來應該是您……"離澤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唐辭:"您沒受傷吧?"

"我沒事。"唐辭心急如焚:"謝珩到底在哪?"

離澤嚴肅道:"無妄海。"

他說著,用兩隻手聚起鬼力打在幹枯的樹幹上,樹皮表麵像**起了一層漣漪,無形的薄膜漸漸消散,露出一個半人高的樹洞,裏麵鬼氣繚繞,像是通往另一個未知的空間。

離澤有些費力地說:"大人,快,這門我撐不了多久,老大就在裏麵,您進去無論看到什麽都先不要打擾。"

唐辭抿唇,神情不這麽好看,抬腿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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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海存在於天地之間,有蒼天巨樹於浩浩****中懸於其中,接天連地,霧靄沉沉。

旁邊以一座石台為界,下麵是黑色的海,上麵是黑色的天。

倘若如果沒有石台存在,眼前就是一片全黑。

謝珩曾誕生於此。

唐辭進入那個樹洞門後,在裏麵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才看到出口。

出來後,他一眼就看到了盤膝坐在黑色石台中央的謝珩,眼前的景象幾乎和夢中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謝珩此時穿的是白色長袍,身上也沒有反反複複冒出來的傷口。

謝珩就那麽安靜地坐在上麵,皮膚蒼白幹淨,胸口平穩的起伏著,不像夢裏那樣無聲無息,如同死了一樣。

但他是這片無盡黑暗裏,唐辭能看到的、唯一的存在。

緊繃許久的神經終於得以緩解,隨後又襲來翻湧的驚慌和後怕,那是一種傳遍四肢百骸的酸軟無力,心跳也在加速。

冷霧繚繞,唐辭明明感覺不到環境的陰冷,卻渾身都在抖,手指在抖,嘴唇也在抖,上下牙齒磕碰在一起發出細微的聲音莫名瘮人。

【無論看到什麽都先不要打擾。】

唐辭雖然很想過去,但是腦海裏記起離澤的這句話,於是放下腳,小心謹慎地在樹根下尋了個地方坐下。

他就靠著樹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謝珩看,

周圍實在是太黑了,又很安靜,就連唐辭自己的呼吸聲都變得很輕很淺,幾乎聽不見。

在這種環境中待久了,很容易陷入一種幽寂森然的空曠裏,無望、恐懼……讓人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還活著。

但唐辭沒有,因為謝珩就在前麵。

他甚至連眼睛都有些不舍得閉,要幹巴巴地看謝珩好久,才極快速的眨一下,然後繼續盯著人看。

好像但凡他閉眼的時間多那麽一點點,謝珩就會在他眼前消失不見了。

有人厭惡漫長的等待,但這樣的等待對唐辭來說卻不值一提。

說來可笑,他居然已經習慣了諸如此類的無望與失落。

就這樣熬了不知道幾天,謝珩緊閉的雙眼顫了一下,唐辭立刻站起身,神情緊繃,"謝珩!"

石台上,謝珩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還以為是自己朝思暮想而出現了幻聽,可當他緩緩睜開眼,瞳孔內映出遠處巨樹下的人影時,向來冷寂的雙眸也止不住的震顫。

"阿辭……"

謝珩迅速飛身而去。

一個呼吸間的功夫,謝珩就來到了唐辭麵前。

"你怎麽會……"謝珩神色微妙,"是離澤?"

他帶出來的好屬下,前一秒在他麵前忠心耿耿,結果後一秒就叛變了。

“你沒事了。”唐辭看著他,眼中有一瞬間的失神,也有欣喜。

他好像睜了太長時間的眼睛,有點幹澀,眼皮也很酸脹。

謝珩動了動唇,將人攬進懷裏,他真的看不得唐辭這副樣子,一瞬間心如刀割。

“沒事了,以後也不會有事。”

唐辭趴在謝珩肩頭,眨了下眼,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他幹脆閉上眼,遮住眼底的一片猩紅,聲音低啞得不行。

“為什麽要瞞我?你說了不騙我,卻又騙了我一次。”

“對不起。”謝珩輕輕拍著他的背,“不是真的想要騙你,是怕你擔心。”

他抿唇,神色有些懊悔,“結果還是讓你知道了,是我的錯,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謝珩低聲哄著他。

此刻唐辭完全卸去了冷漠堅硬、針鋒相對的外殼,像很久很久之前他趴在謝珩的懷裏時一樣,整個人都是脆弱柔軟的。

他低聲道:"為什麽你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什麽都瞞著我,以前是,現在也是。難道我……我就……"

說著說著,突然沒了聲音。

“阿辭?”

謝珩偏頭一看,唐辭已經閉著眼,伏在他肩頭睡著了,臉色蒼白,脆弱不安。

他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唐辭了,心髒像被人揪著一樣,疼的無以複加。

謝珩垂下眸,將唐辭打橫抱起,離開無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