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要探查別人家的秘境, 三人將行動的時間釘在了晚上。
到了夜間,李萱悄無聲息地回了聖海宮,就站在碼頭邊, 也沒人能發現她。
黎丹姝三言兩語就把守在碼頭的弟子打發走了, 隨後李萱方才顯露了身形。
她兩步走至兩人身邊, 低頭瞧了瞧冰涼的湖水,開口道:“聖湖太大, 怕是一晚上探不完。黎姑娘, 你能猜出玄境所在的大致區域嗎?”
這點巫馬長緣沒有告訴她, 但黎丹姝還真差不多能猜出一點。
她先前因湖上蓮花的事墜入過聖湖,在水中曾迷迷糊糊地瞧見過聖海宮的倒影。當時她對這抹畫麵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那會兒她生死一線,人在瀕死的環境裏看見什麽錯覺都有可能。然而在得到了這麽多的信息後, 她不這麽想了。
巧合太多就是真相。
聖湖傳聞是璃鏡所化, 鏡子最常見的用途便是照影。
之前他們坐著船遠遠便瞧見了湖麵上有聖海宮的倒影。然而湖麵倒影是光線在湖麵折射而成,當時她人在水中,按道理不可能瞧見倒立的聖海宮——除非水裏真有一座倒立的聖海宮。
黎丹姝叮囑晅曜:“玄境的位置大概就是聖海宮的位置。我之前在水裏瞧見過倒立的聖海宮——那應當就是玄境的入口。”
晅曜似乎還在不滿黎丹姝先前拒絕他的態度, 不願意正眼去看她, 隻是抱著劍站在一邊, 敷衍地點了點頭。
黎丹姝見狀不由歎氣, 她著重道:“曜君,這聖海宮的玄境是由神器璃鏡所化, 其中危險難以預計。縱然是你, 也該多些小心才是。”
晅曜聽到這話, 微微轉了轉眼睛,他說:“你又不喜歡我了, 管這些做什麽?”
黎丹姝聽到這話頗為無語,她說:“不喜歡你就不能關心你了?按照這個道理, 我當初是不是也不該去管李姑娘的生死?”
李萱本來在默默警戒,突然被叫了名字,不由覺得盡是無妄之災。
她看了看兩人,瞧見晅曜自覺說錯話的懊惱的模樣,主動打了個圓場。
“晅曜,既然黎姑娘已經給了大致的方向,你還是早點解決吧。”
李萱叮囑了晅曜一句,生怕他再嘰嘰歪歪,伸手就把他推進了水裏!
在晅曜一臉驚愕地掉進水裏,冒出頭要痛罵之前,她又補了一句:“你越早找到,我們才能越早離開。”
“離開”這兩字說到了晅曜的心裏。
他提起了幹勁,叮囑了李萱保護好黎丹姝,便捏了咒語潛進了聖湖裏。
眼看這聖湖上的漣漪漸漸消失,李萱也鬆了口氣。
作為知情人之一,李萱從不擔心晅曜的安全。黎丹姝對晅曜的真實狀況一無所知,她坐在湖邊,緊緊盯著水麵,看起來真像是為晅曜提著口氣。
這就有點兒有趣了。
李萱偷偷瞥了一眼黎丹姝的表情,她眼中的緊張擔憂不似作偽。按理說,黎丹姝縱使不知道晅曜不滅的真相,單就從這些時日的相處來看,她也應當知道一處玄境要不了晅曜的命。
那她擔心什麽呢?
擔心他受傷?還是擔心他遇到麻煩?
李萱回憶了片刻他們下山以來的點點滴滴,發現了一處較為微妙的地方。
——黎丹姝對晅曜的關心是超過她對旁人的關注的。
當然,李萱不會蠢到去問黎丹姝為什麽——敷衍的答案也太容易找到了——她感到驚訝的是,黎丹姝自己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自己對晅曜的“過度關心”。
一個是同門師弟,一個曾是與自己齊名的劍修。
李萱想要控製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聯想也太難了些,晅曜和她抱怨黎丹姝“冷酷無情”的話幾乎是瞬間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晅曜說黎丹姝不喜歡他,還拒絕了他。
當然,李萱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但凡與晅曜相處的足夠久,就會發現他漂亮的皮相下藏著乖張的性格,能忍受他那脾氣的,整座瓊山也就隻有一個蒼竹涵。黎丹姝不喜歡他,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此時此刻,就在晅曜沒入聖湖不知情狀的現在,李萱瞧著黎丹姝的神情,倒忍不住想問一句“你真的不喜歡晅曜嗎?你看起來比我好像還在乎他”。
李萱猶猶豫豫地,想要張口替師弟問一問,又覺得唐突。
畢竟在她的記憶裏,蒼竹涵也很在乎“黎丹姝”。與她初見時,蒼竹涵提及的第一句話就是“黎丹姝”。
她還記得那會兒蒼竹涵眉目間悄悄藏著的歡喜,和她介紹著他的師妹,說:“我師妹與你年紀相仿、脾氣也有些像,過些年瓊山宴,我領你們相見。”
蒼竹涵對“黎丹姝”的關注也遠超其他人,但總不能說蒼竹涵喜歡“黎丹姝”吧?
想到光風霽月心懷蒼生的大師兄,李萱就覺得自己的聯想很冒犯。
連帶著,她也覺得她貿然猜測黎丹姝對晅曜的關心也很無稽。
李萱收斂心神,不再去關注這些小事。
深夜風涼,李萱見坐在湖邊的黎丹姝不自覺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正想要開口讓她離湖水遠些,忽而察覺不對。
李萱從來信任自己的本能。
秋水劍當下出鞘,恰如一汪秋泓的劍身在空中正撞一抹半月銀弧!
劍鋒與弧光在半空中撞出金色的火花!
黎丹姝後知後覺地抬起頭,隻覺得一股勁風襲來,緊接著,被李萱反擊出去的攻擊,在平靜無波的聖湖表麵驟然無聲炸開!
湖麵漣漪一圈疊加著一圈快得肉眼難以捕捉,聖蓮在風中瑟瑟,刹那間盡數折落,轟然斷於擴張開的漣漪上!
一連百米,被靈力相撞而影響的聖湖方才緩緩平靜。
秋水劍與月弧各退一步,自守一方。
隻是那抹月弧在秋水劍下顯然沒能討好,被劍鳴擊得嗡聲不斷。若非此時正是月盛,剛剛那一擊,就該將著弧光擊碎了。
不過也差不離。李萱執劍立於湖心之上,劍尖直對上空中隻顯露出半抹月弧的敵人,保護黎丹姝之意顯然。
若是對方還執意藏身,以術強對秋水劍,李萱將這孤光徹底擊碎也不過隻是再來三招或兩件的問題。
李萱顯然也清楚這弧光不過是開戲,她沒有放下分毫戒心,環顧著四周,一邊尋找藏於幕後的人,一邊開口:“這光弧能承秋水一劍,顯然是件寶物。閣下藏頭藏尾,不怕寶物就此無歸嗎?”
幕後之人顯然也不打算真不要那半月弧。他於弧光後,慢慢也顯露了身形。
黎丹姝眼光捕捉的最快,她一眼認出,是巫馬城!
巫馬城戴著麵具,連聲音都用咒法含糊了起來,他對李萱冷笑:“你在聖海宮拔劍,又強入聖湖,就不怕回不去瓊山嗎?”
李萱對此毫無反應,她甚至笑了一下,說:“你可以試試,我倒是很好奇,聖海宮會不會承你這蒙麵人的情。”
黎丹姝瞧見了巫馬城手撫上了半月弧,本能想要大喊提醒李萱對手是誰,卻忽又聽見了腳步聲。
她回頭一看,跑來的竟是巫馬長緣!
巫馬長緣跑得很急,差點絆倒,黎丹姝本能上前兩步,伸手去扶了她了。
巫馬長緣握住了她的手,感激道:“謝謝你。”
黎丹姝還沒搞明白巫馬長緣來幹嘛,巫馬長緣已經要往湖邊走去。黎丹姝見她步伐不穩,少不得扶著她向前。她握著黎丹姝的手,跌跌撞撞走到湖邊,抬頭看向半空中與李萱僵持的巫馬城,張口就喊道:“阿城,別攔他們了!我父親和我哥哥的罪總是瞞不住的,你不必為我替他們藏汙納垢!”
她說得很大聲,湖麵上兩人都齊齊看了過來。
巫馬城萬萬沒想到巫馬長緣會卷進來,他的驚訝不似作偽,甚至忘了繼續隱藏身份。他急道:“長緣,你怎麽在這裏!”
巫馬長緣說:“來阻止你做錯事。”
李萱看著這幕有點發蒙。
她本能看向黎丹姝,黎丹姝表示:“是巫馬城。”
李萱就更迷惑了,巫馬城這幅打扮,擺明是來對付黎丹姝的。巫馬長緣是巫馬城的未婚妻子,她卻跑來揭穿巫馬城的假麵,這兩人在幹什麽?難道巫馬城和巫馬長緣不是一塊的?
李萱弄不明白這事情的發展,她茫然看向黎丹姝,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
實際上,黎丹姝自己都沒弄明白。
進入玄境的辦法確實是巫馬長緣的給的,但她至於大半夜不睡覺來攔巫馬城嗎?若是她真覺得巫馬城不應該在這事上對付他們,可以用的辦法很多吧,當場揭穿阻止,怎麽看都是最不利於巫馬城的下下招啊?
黎丹姝心裏充斥了疑惑。
然而巫馬長緣卻仍在苦口相勸:“阿城,瓊山是萬宗仙首,本就不是聖海宮能夠對抗的。況且你剛剛也見了李仙長的秋水劍,或許在修為上你與她相近,可若是真要對抗,銀月不會是秋水的對手。”
“你會輸得很慘。”
巫馬城顯然心裏也明白,可今晚這事,他不得不做。
如今巫馬長緣突然出現,又虛弱地倚在黎丹姝的身邊,巫馬城無心再戰,他隻想先安頓好巫馬長緣。
銀月的冰冷顯然對巫馬長緣造成了傷害,巫馬城收起了自己的武器。
李萱見狀,知道巫馬長緣是勸住了。她也收了秋水劍,直接對巫馬城道:“我勸你聽你未婚妻的,你若是能配合我們解決不離城的事情,我可以忘記今晚你要做的事。”
巫馬城聞言沉默,他看起來仍有不甘。
巫馬長緣又上前一步,黎丹姝扶著巫馬長緣,拉了她一下,說:“你小心點,這兒是湖邊。”
巫馬長緣聞言向黎丹姝感激一笑,反手握住了她,說:“謝謝你。”
黎丹姝可不會被言語迷惑,她望向巫馬長緣的眼睛,直說:“若是真想道謝,不如告訴我他今晚到底想做什麽?”
巫馬長緣看了看湖上的李萱與巫馬城,慢聲說:“阿城想要你的命。”
黎丹姝剛才已經知道了,她蹙眉:“為什麽?”
巫馬長緣微笑道:“我不知道。”
黎丹姝完全不信,她說:“你不知道你就來這兒阻止他?”
巫馬長緣點了點頭。
忽然間,她伸手在黎丹姝腕間掐絲多寶鐲上狠狠擦過,滿手的鮮血沾染上了她的手腕。在黎丹姝睜大的瞳孔中,巫馬長緣一把將她推進了聖湖裏。
她看著李萱驚愕之下同樣衝入聖湖,於湖邊慢條斯理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殺你,我來這兒,隻是不讓阿城失敗難過。”
“他想要你死,你便死吧。”
巫馬長緣驟然發難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李萱入了聖湖尋人,聖湖一時又安靜了下來。
巫馬城在空中驚愕一瞬,緊接著瞬閃至巫馬長緣身邊,端起她的手掌查看。
巫馬長緣隻覺得心底又軟又暖,她低聲道:“我沒事。”
巫馬城正欲說什麽,李萱猛然從水中破出!
秋水劍如長天驚雷,直刺巫馬城心間,巫馬長緣見狀毫不猶豫擋在了巫馬城身前。
李萱劍尖微頓,她冷聲道:“你不要以為我不殺女人!”
巫馬長緣說:“我當然不會懷疑秋水劍的冷酷,我隻是想告訴你救他們最快的辦法。”
“殺了月山河,玄境自然崩潰。”
李萱哪裏察覺不到這其中的陰謀,她的劍尖向前一瞬,惹來巫馬城的怒喝。
她絲毫不在乎巫馬城的威脅,隻是眯著眼說:“或者,我直接抽了你的血,一樣可以進去找到他們。”
巫馬長緣笑道:“我的血隻能開啟玄境,引人入內,卻不能幫人從中出來。”她垂眸看著湖麵:“晅曜君下去有些時間了吧,許久都無傳音,李仙長都不好奇嗎?”
李萱心中一緊,她目光灼灼盯向巫馬長緣。
巫馬長緣似是察覺不到殺意,她甚至將自己擦破的手掌上的血一點點抹上了秋水劍。
巫馬長緣道:“或者仙長也可以自己下去看看,我的血也給您了。畢竟以您與晅曜君的能耐,便是被困於玄境三年五載也不會有所損傷。隻是——黎姑娘不行吧?她沒了金丹,在聖湖這樣的地方能撐上多久?三天還是五天?夠您回瓊山求援嗎?”
李萱捏緊了劍柄,她警告道:“巫馬長緣!”
巫馬長緣毫不為所動:“殺了月山河,我給你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