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封印一破, 數以萬計的魔修撲向醫穀。
原本因劫後餘生,心情還算不錯的黎丹姝順便變了表情。
雲裳看著那一縷縷濁息自衝醫穀而去,心中已有猜測, 又不敢確定, 隻能向寄紅珠求證:“紅珠姑娘, 那是什麽?”
寄紅珠看著那些濁息表情都變了,她生生忍住了要罵出口的話, 低沉著回答了雲裳。
“是魔修。從濁息來看, 不是什麽厲害的貨色, 應該是石無月臨時湊出來先行軍。”
雲裳聽到這話,心裏稍安,不過她還是多問了一句:“不厲害的意思, 是我們也能應付對吧?”
寄紅珠沒開口, 她不知道要如何說。
黎丹姝慢聲道:“如果醫穀都是你這般修為,他們一時半刻倒是奈何不了。但醫穀內有很多病患吧?你們也不是每個人都是金丹修為。”
黎丹姝看向醫穀的方向,已經猜到了石無月的心理路程。
他實在是個聰明絕頂的敵人。
秦嶺複雜, 山穀眾多。普通魔修想要在秦嶺找到她們, 怕是三天三夜也一無所獲。然而醫穀不同, 醫穀就在一個不會移動的方向, 隻要點出明確方位,即刻便能尋到。
石無月如此大張旗鼓的派遣眾魔圍攻醫穀, 用得是再簡單不過的陽謀。
群魔找不到她們沒關係, 他們找得到醫穀。隻要他攻打的架勢做得足夠大, 能吸引到她們的視線,那麽雲裳和寄紅珠便一定回醫穀馳援。
隻要她們回去, 她們變成了確定的目標方位。石無月應當也下達了誅殺叛徒的命令,這些魔修隻要在醫穀瞧見了她們, 一定會將她們當做首要的目標。
當然了,她們自然也可以當做不知道,就這麽安靜地待在秦嶺裏,等著晅曜來救。醫穀受災,上清天一定會派兵援救,石無月也除不了醫穀,隻要她們穩得住,他所有的計劃都會泡湯。
可石無月實在太了解人心。
他陰險毒辣,卻看透了正直之人所有的放不下。
他了解雲裳,知道她絕不會棄宗門於不顧。
他也了解寄紅珠,明白她絕不會承恩不報。
他或許不了解黎丹姝,可他知道會救寄紅珠的黎丹姝不會輕易讓她一個人去赴死。
他算準了她們看見濁息就會回去。
雲裳不明所以,她單純地在為宗門擔心,將黎丹姝和寄紅珠當做唯一可信任的同伴,征求著她們的判斷,隻要她們說一句“無事”,她就能安下心來,不去擔憂醫穀。
寄紅珠不會騙人,所以她即便猜到了石無月的目的,也沒辦法和雲裳說不會有事。
黎丹姝會騙人,可她不能在這樣的事情上騙人。
黎丹姝看著雲裳,實話實話道:“隻要數量足夠多,螞蟻也能咬死大象。醫穀不會滅亡,但若是沒有及時強力的援助,傷亡是一定的。”
雲裳慌了。
她想說什麽,複又閉上了嘴。
喜歡木蘭花的女孩最後將自己身上所有的寶物都拿了出來,她說:“丹姝姑娘,我不如你聰明,但我也看得出來,醫穀首當其衝一定有石無月的考量。你們是他要追殺的對象,不宜出現在醫穀,這些是我這些年煉製的療傷的丹藥,都留給紅珠姑娘。”
“很高興遇見你們,我——”
黎丹姝凝視著雲裳。
她一開始並不喜歡她,因為她被支玉恒保護的太好,以致顯得單純到愚蠢。
然而在紅珠受益於她的單純良善後,黎丹姝卻又不那麽想了。
有些人生來運氣好,命途坦**些,這本就是幸事。人生苦難,能不經是最好的,不必因自己的不幸而指責他人幸運。
黎丹姝與紅珠互看了一眼,從彼此眼裏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她伸手接過了雲裳贈予的丹藥寶物,微笑道:“雲姑娘是要回醫穀馳援對嗎?去吧,身為弟子守宗門,這本就是第一位的事。你走後我會陪著紅珠大人一起等晅曜,待晅曜到了,我們再一起回醫穀援助。”
聽到這樣的話,雲裳大大鬆了口氣。
將病人扔在一邊其實也不是雲裳的本意,可她夾在醫穀與黎丹姝之間左右為難,也實在沒別的選擇。黎丹姝體諒她,甚至主動將所有事都安排好,讓雲裳隻覺得她好得像天上的雲朵。
雲裳握著她的手,認真道:“隻要上清天的援軍一到,我一定請師父隨我一起來救治紅珠姑娘。”
黎丹姝溫柔地寬慰她:“或許是我們先到了醫穀呢?”
雲裳覺得也是。
原本重得快要讓她喘不過氣的選擇在這一刻都顯得輕鬆起來,她最後為紅珠開了一次療愈陣,方與兩人告辭。
她說:“我們很快就能再見!”
黎丹姝笑眯眯地和她揮了揮手。
眼見雲裳運咒趕回了醫穀,黎丹姝在她留下的那堆丹藥裏挑了挑。
“鞏固修為的你用不上,鎮痛、提升修為、止血、固魂的應該都是要的吧?”
黎丹姝挑出幾瓶藥遞給紅珠。
紅珠看了眼,說:“固魂的留給你自己,匯靈的也留給你自己。”
黎丹姝從善如流收下了。
寄紅珠最後緊了緊自己身上的繃帶。黎丹姝在忙,她也沒有叫她,自己用牙咬著一截,一用力便束好了。
黎丹姝見狀失笑,她說:“我又沒那麽忙。”
紅珠不在意這樣的小事。
她收拾好了自己,說:“你容易心軟,係的鬆了,打著打著散開就糟了。”
說著說著,她將自己的儲物戒指遞給了黎丹姝:“挑件趁手的武器,我記得你以前是用劍的,還拿得起劍嗎?”
黎丹姝瞧著紅珠放出來了一架神兵,心中感慨,不愧是尚武自強的紅珠大人。她的目光從一架子上滑過,最終停在一柄玉尺上。
這玉尺未曾開刃,但不知用何材質做成,其上竟自有靈力流轉,好似一汪靈泉。
黎丹姝靈力有限,她的神魂也早就經不起劍修的暴烈劍氣了。她拿不起“她”的劍了,但好歹還能握住“她”教過的其他東西。
黎丹姝握住了這把尺。
尺甫一入手,便好似有無盡靈力湧入其中,隻需她稍許用上一點點靈力加以引導,便可使出駭絕的咒術。
黎丹姝有些驚訝,她忍不住問寄紅珠:“紅珠大人,這是什麽武器?”
寄紅珠看了一眼,隨口道:“祖上傳下來的,好像是什麽神器的仿品。你別看這東西裏頭有靈力就要他,隻是這玉是昆侖玉,能承載一點靈力罷了。用完了就是一把普通尺子,沒什麽厲害的。”
對目前的黎丹姝來說,這是最適合她的武器。
她拿了這把尺子,說:“能用多久算多久,說得好像這次結束後,我還會用得上似的。”
紅珠先是一愣,隨機笑了。她點了點頭,表示黎丹姝說得對。
如果她們躲過這一劫,瓊山的人來了,黎丹姝自然會被保護得很好,不需要再上戰場。如果她們沒能躲過去……死人也不需要什麽耐用的好武器。
寄紅珠給自己挑了趁手的長刀,約有黎丹姝大半個人高的刀被她背身橫在肩上,看起來有說不出的狂氣與野性。
她拍了拍這把刀,眼中滿是懷念,卻也沒多做什麽解釋,隻是回頭看黎丹姝,挑眉問:“準備好了?”
黎丹姝在紅珠的架子裏還看到了當初淵骨給過她的小刀。
她猶豫片刻,還是將那把小刀也拿了出來。
“好了。”她撕掉了累贅的裙擺,將寬大的袖袍打結固定,“紅珠大人,你來吧。”
來什麽?自然是解醫穀之圍。
魔修來勢洶洶,便是她們和雲裳一起回了醫穀也難保醫穀平安,更有可能吸引到更厲害的敵人。
最萬全的辦法,當然是她們自曝其身,轉移一部分魔域注意,給醫穀喘息的機會。
這辦法其實也不算好辦法,畢竟魔修重利,很可能最後她們不是吸引了一些,而是全部。不過這也沒辦法,紅珠大人重諾報恩,而她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紅珠聽了她的話,點了點頭。
她確定雲裳已經走遠了,跳上一處山頭,徹底放開、一聲長嘯!
黎丹姝在這五十年裏從沒有聽過紅珠長嘯。
她在她的記憶裏一直都是端莊穩重的魔域主事人,對她這種吃軟飯並且吃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廢物恨鐵不成鋼。
如今她麵臨生死一線,為報最後一恩,徹底釋放自己的濁息魔性,以最本真的模樣朝蒼天大嘯一聲,竟是說不出得恣意張狂!
或許她一直都是這樣的,隻是當主事人的那幾年被看不完的案牘壓下了躁動的心髒,所以收心養性,連刀都用成小刀,顯得端莊穩重了起來。
此刻的她再無禁忌,百無顧忌的寄氏明珠徹底釋放了自己的天性,天地似乎都在這樣龐大張狂的濁息裏瞧不出形狀來,在這樣鋪天蓋地的力量麵前,奔向醫穀的那些濁息,竟顯得如發絲般微小。
“——是寄紅珠!”
“是紅珠大人——!”
湧上醫穀的濁息驟然頓住。
他們發現了更要緊的東西。
“魔尊怎麽說來著?”
“寄氏背叛!殺寄紅珠,賞域侯!”
魔域四方,誰不想當域主!
寄紅珠的濁息雖然看起來厲害,但也隻能唬唬外人,對這些真正見過寄紅珠強大的魔修,寄紅珠此刻薄得仿佛風一吹就散的濁息,隻能宣布一個真相——
她身受重傷,實力大不如前!
“我們單個不是她的對手,百個、千個難道還奈何不了她嗎?”
有魔修嚷聲道:“咱們被她壓這麽久,也該輪到她跪地求饒了!”
越弱小的魔修受濁息的影響就越大。
貪婪、愚蠢、妄為這些強大魔修自會收斂的東西,在他們身上鮮明地一點就亮!
眾人被煽動,不少魔修當即調轉方向,直衝寄紅珠所在而去!
跟在隊伍最後的副官自然也看到了這些場景。
他問南方將軍:“大人,我們是否也去?魔尊的命令畢竟是——”
他剩下的話停在了南方將軍的眼神裏。
他目光冰冷,警告了自己的副官:“你以為寄紅珠是這等垃圾能攀附的存在嗎?即便她真的傷重,一頭困獸,要誅殺她,非千百萬血不可得。”
“想死就去。”南方將軍冷聲道,“等你成了屍體,再想域主寶座吧!”
副官頓時不敢再開口。
他看向那山頂,無數的魔修或為名利、或為寄紅珠死後強悍的血肉,他們如同蟲豸,鋪天蓋地地向**湧去,仿佛能吞滅了秦嶺這山。
然而很快。
山就讓所有人明白,她是不可逾越的。
一陣血霧從密得瞧不清的濁息中噴出!
寄紅珠手舞大刀,切瓜砍菜般直接收割了衝來的弱小魔修的命。
他們的腦袋滾了一地,血都浸透了秦嶺青色的地。
然而衝向她的人還是不停。
“是魘魔刀!寄紅珠當年打下北域用的武器!”有聰明的魔修發現了這點,他直接道,“魘魔刀難以收身!兄弟們,隻要牽製住她的前方,她就沒法在同時守住後麵!”
沒腦子都在第一波死了,剩下的多少聽得懂指揮。
他們很快分而攻之,寄紅珠當年以魘魔刀助寄氏一統北域,是因為有著並肩作戰的同族。如今她孤身一人,還敢用魘魔刀,便要忍得住偷襲!
大量的魔修牽住了寄紅珠的身前,有一小部分魔修抓到了空檔,雙目大喜地向她大開的後胸殺去——!
然而他們還沒碰到寄紅珠的背後,燦白色的雷光如網般自天而落!
動手快的家夥直接被灼碳了右手!
在他們抱著手臂嚎叫的當口,終於有人發現了一直藏在樹中的黎丹姝。
沒了錦衣華服的丹宮之主此刻顯得也不再刻薄輕浮。
雷電不曾停息地環護著寄紅珠,她在樹枝上觀戰,替她守好了所有的空檔。
她目光如水,手握玉尺,一身襤褸,倒比在金殿時更像個大人物。
她雙手握尺,卻還能在握尺的同時結出數枚咒印。
沒人認識她結的印,隻知她的雷咒厲害的可怕!
比刀刃更傷人的驚雷迫開這些的步伐,但也隻是迫開一瞬,他們仍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們。
有魔修鼓舞士氣:“別怕!丹宮之主沒有金丹,她的靈力一旦耗空,便和凡人無異!我們隻需耗到她力竭!”
黎丹姝聞言,垂眸看向那些魔修,露出了一抹笑,說:“沒錯,我與紅珠都有力竭的時候,隻要我們力竭,就算是蜃妖都能砍下我們的腦袋。隻是——那也要先耗到我們力竭。”
“那麽,誰先來當這替死鬼呢?”她抬起一指,指向最前麵的人,語氣輕柔:“是你,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