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昆侖,終年冰雪覆蓋,而那昆侖之巔更是高萬丈,在雲巔之上,非尋常人能夠上去,山上頗有禁製陣法,任平生不能禦劍飛行,隻能背著寒冰棺,一步一步爬上去,爬到那萬裏雲巔之上。

耳邊風雪呼嘯,此時在他身後,還有六個壯漢,是那天在客棧裏遇見的,這六人是“沙海幫”的人,原來他們的幫主身受重傷,六人是去天山,想求昆侖虛的仙人賜藥,救他們幫主一命。

隻是這昆侖之巔,連任平生也不易去到,何況是他們這六個凡人呢?縱使內功再深厚,能夠抵禦此處風雪,可越往上越難行,且不說最終能否上得去,便是上去了,昆侖仙宮也願意賜藥,可這麽一來一回,怕也是好幾年過去了,他們幫主已是重傷之身,又怎能等到他們把藥帶回來那天?

當然,任平生並不會去笑他們天真,也不會勸他們放棄念頭,他自己走了六年時間,從玄朝來此,不也和這些人一樣嗎?隻是再往上走一些,那上麵雪虐風饕,他大概就不能和這些人同行了,這六人內力再深厚,也難敵昆侖風雪,他隻能一個人繼續往上走了。

昆侖之巔,凡人根本上不去,任平生背著寒玉冰棺,走了足足一個月,都還離山巔甚遠,這一日,風雪暫時停了,但他看見遠處有劍光閃爍,還有一股妖氣彌漫而來,這巍巍昆侖之上,修仙之地,怎會有妖氣傳出?

他帶著寒玉冰棺,往上一縱,輕飄飄落到一座雪山上,總算看見,大概有七八個昆侖弟子,正持劍與一群雪妖鬥在一起,不過那幾個昆侖弟子道行甚淺,怎敢與這等厲害雪妖相鬥?這些雪妖姑且看來,少說也有三五百年道行了,若不是被昆侖山上一些陣法傷了,隻怕這幾個昆侖弟子,已經成了妖物腹中之物。

“師姐,我們快撤吧!這些雪妖太多了……”

那幾個昆侖弟子已是不敵,當中還有兩三人受了傷,這一群雪妖正要大施威風,任平生救人心切,凝指一劃,幾道淩厲劍氣斬過去,雖未立時斬斃妖物,但也令這幾隻雪妖吃痛不已,往這邊一望,立時咆哮不已。

“妖孽,還不速速退去,待我出劍,爾等形神俱滅!”任平生將這一群雪妖喝斥退了,這些雪妖怕他,不敢再繼續造次,匆匆而去。

“師兄,你傷勢如何?”

兩個師妹扶住受傷的師兄,另外兩個師姐則向任平生這邊飛了過來:“方才多謝這位道友相救,道友,你身後……”

兩個昆侖女弟子瞧見他身後的寒玉冰棺,也不由神情一愣,他難道是背著這樣一口棺材上來的嗎?

“在下任平生,自玄朝而來,諸位昆侖道友,幸會。”

任平生向兩個昆侖女弟子抱了抱拳,此時另外幾個昆侖弟子也過來了,聽他居然是從雲瀾境玄朝那邊過來,這得走多少年啊?不過看他方才出手,輕鬆便擊退那群難纏的雪妖,必定已是天罡境後期了吧?可他看上去分明還這麽年輕……

“道友,你來昆侖虛,可是有事?”

幾人見他身後的寒玉冰棺,裏麵躺著的人雖已沒有心跳呼吸,但並未死去,隻是封住了心脈,他們多多少少已經猜到幾分。

當下,任平生便也將來意說明了,幾人聽完之後,愣了愣,為首兩個師姐道:“帶你上山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宮主近日還在閉關……她肯不肯出來見你,肯不肯救人,這我們就不知道了。”說著,便帶任平生往山上去了,通過一些傳送陣法,很快也來到了山巔上。

山腰上冰雪萬裏,可這山巔之上,昆侖宮外麵雖在飄著輕雪,但裏麵卻是百花盛開,而那一座座仙宮玉闕,有的就懸在天上,不愧是昆侖虛,當真如上古仙境一般。

“宮裏不讓外人輕易入內,你便先在外麵候著吧,待我們去稟告宮主,很快回來。”

“好。”

任平生候在昆侖宮外,看著幾個昆侖弟子進去,然後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等他們出來。

……

“宮主,外麵有個叫做任平生的人,他從玄朝而來,想請宮主替他救一個人……”

一座寒冰宮裏,但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坐在寒冰玉台上,這少女身姿玲瓏,仿若神界仙子一般,眉心有著一道仙印,正是昆侖虛第十六代掌門人,花玲瓏,她的師尊,便是玉京仙子。

“命數難改……你讓他,回去吧。”花玲瓏仍然閉著眼睛,仿佛在此之前,已經未卜先知了。

“是……”

……

昆侖宮外,滿天細雪,任平生看著寒玉冰棺裏的雲裳,臉上帶著笑:“姐姐,你看見了嗎?這裏就是昆侖宮,我們上來了,昆侖宮主,她一定會救你的……”

沒過多久,剛才那兩個昆侖女弟子出來了,瞧見她們此時的神色,任平生已經猜到幾分,急忙問道:“如何?宮主她肯相救嗎?”

聞言,兩個女弟子甚是為難,最後左邊那師姐小聲道:“宮主還要再閉關三年……你回去吧。”

“什麽……”

即使任平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此時親耳聽見,仍然難免心中一顫,最後他抬起頭來,仍是帶著最後的希望:“宮主呢?我想見見她,親口與她說,可以嗎……”

兩個昆侖弟子甚至為難,最後都搖了搖頭:“宮主不會見你的,對不起,我們幫不了你……”

兩人說到最後,聲音漸小,然後轉身往宮裏去了,剛才在下邊,任平生救了她們,而此時她們卻幫不了對方,難免心中有愧,於是過了幾天,又出來看,發現他果然還在這裏沒走。

見到她們又出來了,任平生連忙走了上去:“如何?宮主她肯見我嗎?”

見到他此時這樣殷切的樣子,兩個師姐心中更是難受,可這些天,她們也試圖找了宮主許多次,但都被拒絕了,想必宮主是不會為了一個凡人而出手的,凡人生死有命,修仙之人不可插手幹預,這樣做頗犯天忌。

到最後,任平生見實在沒有希望了,又看了看棺中的雲裳,最後抬起頭道:“我願意等,等三年後,宮主出關……”

“你這人,怎如此執著?”

這回兩個師姐也有些不理解了,一人道:“宮主說了不救,便是不救,不是出不出關的問題,她若要救人,現在便出來了,她若不救,便是出關了也不會救,你在這裏等上十年也沒用,聽我一句勸,趁你這位朋友一息尚存,你趕快去想別的辦法,請人救她……”

“有位前輩告訴我,隻有昆侖宮主救得了她……”

“你,你這人……怎如此固執,唉。”

最終,兩個師姐深深歎了聲氣,轉身欲走,任平生忽然往雪地裏跪了下去,更是把兩人嚇了一跳:“你,你做什麽?”

任平生對著昆侖仙宮裏麵,說道:“若宮主不肯施救,我便在此長跪不起……”

“你,你……唉!我們再去替你問問宮主吧,你,你先起來……”

數日之後,外麵的雪下得大了,任平生和身旁的寒玉棺上,都落滿了白雪,今日宮裏終於出來兩人,還是那日的兩個師姐,但瞧她們此時的模樣神情,多半還是和前些天一樣,來勸他離開。

“宮主她……還是不肯相救嗎?”

“你走吧……你不了解宮主,但我們了解,宮主她,她向來說一不二,她既然說了不救,你便是在這裏跪上一輩子,她也不會救的,你走吧……”

……

一個月後,兩人出來看,發現他居然還跪在這裏,一時也不知說什麽了,又過了三個月,再出來看,他依然跪在這裏,可等入秋之後,便不再出來看了。

到了冬天,昆侖宮外又開始飄起了白雪,任平生已經在這裏跪了一年了,花玲瓏仍然未出來看他一眼。

第二年時,那兩位師姐出來看過他,但也不勸他離開了,她們若勸得動,他又怎會在這裏跪上整整一年?

兩人歎了聲氣,往回去了,隻道人間自是有情癡,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就這樣過了三年,昆侖的雪也下了三年,任平生也在這昆侖仙宮外麵,跪了整整三年。

他閉著眼,但卻看得見,他清楚地看見,一棵嫩芽,從雪地裏鑽了出來,然後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又落葉滿地,最後重歸泥土裏。

這不正是,凡人的一生嗎?

他看見了春生,夏長,秋收,冬藏……他看見了四季交替,看見了花開花落,看見日出日落,月缺月圓,看見了生生不息……這些,不正是天地循環往複嗎?

那世人追求的長生,又到底是什麽?

沒有長生,天長地久亦有時盡,世間又何來長生?

上一世,他所追求的神帝之境,他所鑄成的神帝神格,此時一一掠過他的心間。

到正午之時,天降祥瑞,一道道紫氣凝聚在昆侖山之巔,任平生依舊閉著眼,這一刹那,前塵往事,曆曆在目,萬物之間亦再無阻礙,自身與這個天地渾然一體,仿佛自身,也成了這天地的一部分,這種感覺,是他當年踏入神合境,鑄成神格的感覺。

……

“恭迎宮主出關——”

午時三刻,花玲瓏從寒冰宮裏走出,那絕世仙顏,出塵淡然,外麵昆侖十二仙宮的弟子已在下方迎接,今日宮主出關,昆侖之巔天降祥瑞,紫氣萬道,弟子們都嘖嘖稱奇。

花玲瓏抬頭往天上看了一眼,隻有她知道,今日昆侖虛這滿天的紫氣,並非她所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