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深雪猝不及防被塞了零花錢,愣愣地瞧著沈星綻遠去的背影。

她曾經在人間的一座城池行走,與一家三口錯身而過。當時上元節,爸爸媽媽牽著個小姑娘上街遊玩,小姑娘要吃糖葫蘆,爸爸把她高高舉起來安在脖子上去買。

顧深雪很嫉妒。她雖然打一出生就繼承了一整個魔宮,但她從未見過她的父母,也沒有坐在爸爸脖頸上吃過糖葫蘆。

她沒有的,別人也不能有。

她隨後屠了整座城。

“糖葫蘆哦糖葫蘆~新鮮出爐的糖葫蘆~”不遠處的叫賣聲打斷了她的回憶。

顧深雪攥緊了一角銀子回過神來,想起在伊川,隔壁老王塞給自己的糖,朝人招招手:“來一串。”

小販:“要什麽口味的?”

顧深雪:“隨便吧,我也不懂,甜一點兒。”

小販挑了經典山楂口味的遞給她:“三文錢。”

顧深雪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沒錢。”

小販:“我剛才看到你父親給了你一角銀錢。”

顧深雪:“……”

小販:“我還聽說他要給你去城東買橘子。”

顧深雪抬掌:“你命沒了。”

扶風城正值展修會,在街上扔塊石頭能砸死十個劍修,因此這種當街霸淩的行為,立刻遭致了聲剛正威嚴的“住手!”。

瑟瑟發抖的小販柳暗花明,衝不遠處金剛怒目的金甲少女道:“仙師救命!這人搶小的糖葫蘆!還要打我!”

“什麽人呐,好無情好無恥好無理取鬧!”

“連糖葫蘆都搶,窮瘋了吧?”

“臉長得那麽漂亮,誰料是個賊。”

“等等,最近搶糖葫蘆的姑娘好像特別多?”

朝陽坊圍觀群眾自動圍成一圈衝顧深雪指指點點,雖然盤點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惡行,但勉強讓顧深雪找到一絲熟悉的感覺。

金甲少女排眾而出,身高八尺,正氣凜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天經地義,你,把錢給他。”

顧深雪慢條斯理咬了口糖葫蘆,衣衫頭發俱是淩亂狼狽,但她自有一番泰山崩於前的鎮定自若,倒顯得頗為落拓不羈:“哪個門派的,管挺寬啊,每天都在扶老奶奶過馬路吧。”

金甲少女不卑不亢道:“在下移山派王偉。匡扶正道本就是修者所為,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還請你將三文錢還給他。”

顧深雪嗤笑一聲,置之不理。

她是魔尊,她從來不花錢買東西,她看上什麽都是強搶的,斷沒有付錢的道理。

王偉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請你不要太過分!”

“這就叫過分?”顧深雪放下了手,“我來告訴你,什麽叫過分。”

她不再收斂修為,魔氣衝天,雙眼血紅,長發四散,整條春風徐來的朝陽街都黯了黯,似乎連太陽被烏雲遮蔽。

顧深雪肆無忌憚地釋放出魔尊的威壓,連嗓音都變得低沉沙啞,仿佛無間地獄裏傳來:“我不但要搶糖葫蘆,還要把他給殺了,灰都給他揚咯,還要叫你們統統陪葬!”

說著淩空一抓,就要把小販吸過來打碎他的天靈蓋!

整條街飛沙走石, 空氣裏滿是一觸即燃的恐怖氣氛,圍觀群眾紛紛關上了二樓的窗戶,王偉單膝跪地,樹起長劍抵擋著強悍到恐怖的魔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沈星綻從她背後失魂落魄地踱出來:“你在幹什麽?”

恰巧玄龍禁製發動,顧深雪頸間的黑色項圈就猛地一亮,靛青色閃電像靈蛇一般纏上她的右臂,電得她半身麻痹,一點功法都使不出來。

顧深雪:“【嗶——】”

沈星綻知道她禁製又發作了,見慣不慣地勾住她衣領往後拖:“才一會兒功夫就不老實。”

王偉在《聽風就是雨》上見過沈星綻的畫像,瞳孔猛地一縮:“血魔老祖!!!!”

群眾甲:“啊!原來這滿天烏雲、衝天魔氣是血魔老祖真身降世,怪不得!”

群眾乙:“我還當是這小丫頭片子厲害,沒想到她隻是一個話本看多了的無知少女啊……”

群眾丙:“因為搶了一串糖葫蘆就要被血魔老祖抓走,真是太可憐了!”

王偉挺身而出,攔在沈星綻麵前,拿劍指著他的鼻子:“放開她!”

沈星綻:“??????”

圍觀群眾趕緊把王偉攔下:“算了算了小仙師!你打不過他的!”

王偉不肯罷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分所應當,我絕不能坐視不理!”

圍觀群眾:“沒讓你坐視不理,讓你去報警啊。”

王偉:“……說的在理。”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往雲浮山派出院去了。

沈星綻搖搖頭,順手從顧深雪腰帶裏翻出一角銀子,在小販那裏兌成銅錢付清了糖葫蘆的款項,扯了扯縛魔鎖:“走。”

顧深雪身上閃電火花此起彼伏,雙手被縛,虛弱無力地被跟在沈星綻身後。

修真界日後人人聞風喪膽的一代魔頭,因搶糖葫蘆不付錢,被傳說中的血魔老祖逮捕歸案。

*

沈星綻:“我在家中抓捕了這個魔頭。她是從其他時空穿越過來的。”

做著筆錄的警修筆杆一頓,抬頭看了沈星綻一眼:“血魔老祖?”

沈星綻禮貌而不失尷尬地微笑:“閑雲星君。”

警修禮貌而不失尷尬地回禮:“嗯嗯,難得老祖到現在還在使用宗門的尊號,鳴鶴真人在天有靈一定深感慰藉。”

沈星綻推了下眼鏡:“……先不論我師父究竟有沒有仙逝,我抓到的這個,真是蠻大的一個魔頭。”

警修看了眼牆壁上的通緝令:“有您大嗎?”

沈星綻:“……我是被冤枉的,但她不是。她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她是很特別的那種……你懂吧?她口出魔言,說要把我們都給殺了,灰都揚了,而且身上有很強的魔氣,我感受得到。”

警修看向班房裏的顧深雪。

顧深雪被電得嬌軟無力,筋疲力竭,方才還遊了街,深感受辱,坐在原地抱著膝蓋,完美融入了周圍同樣嬌軟無力的自閉少女。

警修將目光轉向沈星綻:“那她除了口出魔言,還幹了什麽事?”

沈星綻仔細想了想,這幾天來顧深雪除了被雷劈就是被雷劈,唯一一次裝B是為了買糖葫蘆:“……她買糖葫蘆不付錢。”

警修:“……”

警修:“…………”

警修:“…………………………”

血魔老祖把一個無辜少女押送到派出院因為她搶糖葫蘆不付錢?!

拜托您自己剛剛吸幹了十一個少女的血誒!

哇,真是何等的雙標。

血魔老祖當真恐怖如斯。

不過警修是受過培訓的,不論再恐怖也不會屁滾尿流,隻是衝沈星綻禮貌地微笑:“好的。你可以走了。”

沈星綻覺得雲浮山派出院的辦事流程有點太過簡約,跟他修行的時候截然不同。正當他打算斥責他們後生小輩一屆不如一屆時,另一位警修用捆仙索牽著一長串少女進來:“班房還有嗎?”

“沒有了。”

“前一批坐滿兩個時辰了吧?趕緊騰一間出來。”

“好的。”

做筆錄的警修在羈押公文上蓋了個章,掏出鑰匙打開班房,衝包括顧深雪所在的諸多少女道:“你們可以回去了。”

沈星綻:??????

沈星綻眼看顧深雪解開雙腿,從地上爬起來,跟做筆錄的警修理論:“她剛關進去隻有一刻鍾吧?怎麽就放了?”

兩個警修相視一笑:“老祖,您走火入魔好多年,不太清楚現在扶風城裏的情況。每天我們抓捕歸案的少女,少則幾百,多則上千,她們最常用的罪名就是搶糖葫蘆不付錢。”

沈星綻:??????

沈星綻:“我們扶風城的糖葫蘆,竟有這麽好吃嗎?”他修習的時候也沒覺得呀。

警修:“非也,非也,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我們扶風城的糖葫蘆好吃,是我們雲浮山的玄龍真君、血魔老祖您的師兄,為人英俊倜儻,仙人姿容,偷了全城少女的芳心。”

聽到“玄龍真君”四個字,顧深雪嗖地一聲扭過頭來。她身邊的少女也都是同樣的反應,警修見慣不管道:“看吧,我就說。”

沈星綻:……

警修:“因為玄龍真君出山時會從派出院經過,所以她們天天就想自投羅網,以期看他一眼。”

沈星綻:“同修,我抓捕的這個真不是一般的少女……”

話音剛落,一隊雲浮山修士從外頭策馬經過。

打頭的修者白衣白馬,縱劍提弓,衣袂翩躚如雲海翻騰,雖然看不清臉,但是他身上流露的高貴清華、逍遙自在依舊不容忽視。

他一現身,整個牢房就瞬間變成了雞窩:

“啊啊啊啊啊啊玄龍真君我愛你!!!!!”

“夫君看這裏!”

“牛奶皮膚玄龍君,匡扶正義嘉仕蘭!”

顧深雪眼中冒火,雙手緊緊抓住鐵欄杆,盯著遠處的身影瞳孔緊縮,呼吸緊促,完美融入了身邊的追仙少女。

沈星綻:??????

警修嗬嗬一笑:“我就說。”走到牢房跟前打開了門鎖。

一大堆少女如喪屍出籠, 有的嘴裏喊著“玄龍君”,有的喊“夫君”,一擁而上奪門而出。顧深雪跑得最快,一邊跑一邊還推搡其他人:“滾開!別碰我!大不敬!殺了你!”

沈星綻抓住警修的胳膊拖過來:“你看,她行事乖張,魔言魔語,真的不需要重點看顧嗎?”

警修在血魔老祖手中瑟瑟發抖,強忍著恐懼給他分析:“啊,大約是話本看多了吧——現在的作者都很喜歡寫什麽魔尊和仙尊是一對,青少年看了以後很容易受到影響。”

沈星綻:“……你說的這個魔尊和仙尊到底是不是……”他和他師兄?

警修:“……是。”

沈星綻:“……”

這個修真界,不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