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綻夾著一大摞魔道秘籍回到自己的監獄裏:“瘋了!瘋了!全都瘋了!”

十五正抱著他的酒壇子,戰戰兢兢打算偷嚐一口:“怎麽?”

這可真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沈星綻把嘉仕蘭、顧深雪以及王偉之間的複雜糾葛講給他聽。

“總之,王偉現在發瘋一樣要嫁我師兄,顧深雪也鐵了心要把我師兄送給她,我師兄寧死不從玉碎瓦全。”沈星綻從懷裏掏出一塊染血的絲帕,“看看,你看看他讓我轉交什麽——不談戀愛逼事沒有!”

沈星綻把一大摞魔道秘籍丟在桌子上,臨時抱起了佛腳。

十五蹲在他身邊,手臂靠在桌沿疊得乖乖的,下巴支在上頭:“你,幹什麽?”

沈星綻:“學習。”

十五:“你,為什麽學習?”

沈星綻:“他們都發瘋了,就剩下我一個正常人,隻有我才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阻止悲劇的誕生!”

十五:“我,不太懂。”

沈星綻:“你不懂啥。”

十五沾著酒水,在桌上畫了個三角:“她要嫁他,他愛著她,她卻愛她——跟你,有什麽關係。”

沈星綻:“……”

十五看向了窗外,炙熱的火海與烏黑的群山相交的天邊,那裏有一線窄窄的綠色,生機勃勃。

那是豐都。

人類繁華的城池。

十五:“哥,我們走。”

沈星綻翻書的動作,慢了下來。

沈星綻:“十五,那條老龍是我師兄,雖然小時候他對我不理不睬,出了事兒也第一個把我趕下山,平時說話還陰陽怪氣,但是你知道吧?師兄弟就是這樣的。他能給我割個腎,但不肯給我倒杯水。我哪兒能丟下他一走了之。”

沈星綻:“還有那個顧深雪。她這個人雖然魔裏魔氣,平時總擺著張臭臉想拉我入魔道,合夥開魔宮,我知道這聽上去很像傳銷,但你要知道,其他人都費盡心機想讓我死。這一襯托,她對我……嗬嗬,竟然還不錯?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她當不上我嫂子。”

他說完嘉仕蘭和顧深雪,就低頭鑽進了書堆裏,默不作聲。

十五:“你,喜歡王偉?”

“你說什麽呢說什麽呢說什麽呢。”沈星綻雙手車輪轉瘋狂地揍他。

十五單手扛著他的喵喵拳:“你,在血海骨池,說要跟她在一起。”

沈星綻漲紅了臉:“你少胡說八道!我十五歲的時候跟她,還有青蕪君,我們三個一起去秘境試煉,遇到大妖,她救過我們的命!”

他扒拉一下腦袋:“青蕪君家世好,名氣大,能以身相許, 再不濟還能給她點錢,我就隻能幫她做一點微小的工作這樣……”

十五沒有再說話。

那是他沒有參與過的,沈星綻的那十年。

“誒!”沈星綻大約是不好意思了,湊到他麵前生硬地轉換話題,“十五,我跟你確認一下。如果我和王偉對打,我把她打敗了,是不是搶走隨和之寶,她就能恢複原樣?”

十五:“我不知道。”

十五:“我,沒搶過。”

十五:“也沒有,別人搶過。”

沈星綻問不出個子醜寅卯,掏出雲鏡接上算盤開始入侵雲浮山鎮山大陣。

一旁的十五被他指法繚亂看花了眼。

很快,雲鏡中浮現出由佶屈聱牙的符號組成的石獅子,跟十五平常所看到的影像完全不同。

十五:“這是?”

沈星綻:“符文陣底層——嗨,諦聽!”

石獅子發出一字一頓的機械音:“閑雲星君,我高貴的主人,有什麽需要幫忙?請盡管告訴我,我將解答您所有疑問。”

沈星綻:“隨和之寶究竟是什麽東西?”

石獅子:“隨和之寶,與昆山之玉、垂明之珠,同為上古神龍飛升失敗後龍心所化的寶物。與另外兩樣寶物不同的是,隨和之寶是上古神龍濁氣所化的惡墮之物,蘊含強大的力量與恐怖的濁氣,會改變周圍的環境與生靈的心理狀態。之後,隨和之寶為地府閻君所獲,被打造成權杖,賜予刀庭鬼獄的主人,是鬼王的象征。隨和之寶也為刀庭鬼獄提供了屏蔽仙道一切法術的結界,這是龍魂禁製的機械表達。”

“看來師兄讓顧深雪找三樣嫁妝不是張口就來無的放矢,隨和之寶、昆山之玉、垂明之珠竟然本就與龍族有關聯……”沈星綻感慨一番師兄老謀深算,繼續問最要緊的,“那如果有人被隨和之寶蠱惑發瘋,還有救嗎?”

石獅子:“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

石獅子:“隨和之寶是閻君賜予鬼王的權杖,為了保證人間的安全以及鬼王的忠誠,閻君在上頭動了手腳。理論上,它隻蠱惑鬼王一人。”

沈星綻:“那……如果鬼王死了呢?”

石獅子:“誅戮鬼王?不愧是您!”

沈星綻:“不是我……但不重要。重要的是鬼王死後,有活人被隨和之寶蠱惑了。”

石獅子:“放心,他馬上就會死。”

沈星綻:“??????”

石獅子:“權杖屬於鬼王,鬼王自然不能讓活人當。都是政治。”

沈星綻:“那怎麽才能讓她盡快清醒,趕緊逃命!!!”

石獅子:“產生新的鬼王。”

沈星綻:“??????”

石獅子:“您看起來很驚訝,為了證明你不是聽錯了,我擅自重複一遍——產生新的鬼王。”

沈星綻:“這也太難了吧!難道我還要下地府去求閻君重新冊封一個鬼王,再帶著新上任鬼王回來沒收她的權杖?!”

石獅子:“任何一個活人心甘情願為隨和之寶殉葬,都將自動晉升為新的鬼王。閻君大費周章打造權杖,就是為了刀庭自治,自動化辦公。”

沈星綻懵了。

也就是說……

想救王偉,得偷走權杖,然後為其自殺?

石獅子:“主人,權杖是挑選鬼王的法器,如果有活人被它盯上,您要阻止,一定得迅速。”

——“它會千方百計,把人變鬼。”

*

雲鏡上的符文諦聽已經消失。

剩下沈星綻和十五呆滯在原地。

十五先清醒過來,眼風橫掃:“你想,以命換她?”

沈星綻矢口否認:“怎麽可能呢,哈哈,哈哈哈……”

他把十五拎到身邊,與他勾勾搭搭:“我還要陪著咱們小十五下江南,上漠北,一日看遍長安花呢,對不對?”

說著,抬起手中的酒葫蘆,飲了一口。

“對了,今早事發突然,還沒教會你喝酒。旁的不說,這個一定要把你教會。一醉解千愁,你以後不論遇到什麽難處,黃湯下肚,就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你是男人,男人就是這樣子的。”

沈星綻翻過茶盞,替他滿上小小一杯。

十五接了過去。

沈星綻哄道:“喝一口嚐嚐。咱們明州城的莫愁酒,馳名寰宇。”

十五一口悶了。

沈星綻嘮嘮叨叨:“這莫愁酒,不但味道好,還有個典故,你必得知道。咱們明州城裏,若是誰家有幸生了女兒,父親就在家門口的大樹底下,埋一壇酒。等到十八年後,當初那個繈褓中哇哇大哭的嬰兒,長成了大家閨秀,她出嫁的那天,父親就挖出她出生時埋下的酒,酒的滋味才又醇又烈。取名莫愁,也是希望她出閣後一生順遂,與夫君舉案齊眉,百年好合。”

沈星綻一飲而盡,而後仔細打量著十五英俊的眉目,眉眼彎彎地衝他笑:“誒,我看你的麵向,命中怕是會有個女兒。”

十五:“那你呢?”

沈星綻神氣活現:“我天天早上起來,看著鏡子裏的帥哥,心想他兒子女兒不要太多!福氣不要太好!”

兩人相視一笑,沈星綻又將兩個空杯滿上。

用力一碰。

沈星綻:“十五,為我們走遍天下,兒孫滿堂,幹了!”

十五:“幹。”

一壇莫愁酒漸漸空了底。

一道身影轟然倒在了桌上。

十五俯視著陷入了美夢的沈星綻,將手中這最後一杯酒也潑到了窗外。

沈星綻也許是想把他灌醉吧。

他十五是不會喝酒。

但鬼刀十五郎,會下藥。

*

顧深雪正坐在刀庭鬼獄的高處喝酒,麵前突然出現了一雙染血的皮靴。

她順著皮靴、獵袍往上瞧,瞧見兩柄彎刀,和一雙彎彎的眼睛。

十五長得英俊,和嘉仕蘭神仙之姿的高貴、青蕪君盛氣淩人的鋒利都不同,他的眼裏霧蒙蒙含著情,像江南煙雨中杏花點染的漣漪。

許是喝高了,少年挺拔的身姿與前世那白骨森森的鬼差重疊在一起,顧深雪輕輕一笑:“不論我在哪裏,你總能輕易找到我。”

“我在這兒當了十年的差。”十五看向天的盡頭,那道生機勃勃的綠線,回過頭來,“你是男人嗎?借酒消愁。”

顧深雪:“那可不。”

顧深雪:“一般話本子裏,隻有男主角才會攤上這種事。”

十五:“男主角都會殺進去搶了女主角。”

顧深雪搖搖頭:“我不能。”

十五:“為什麽?”

顧深雪:“因為這個世上,有些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

十五:“為什麽?”

顧深雪:“因為是錯的。”

十五:“你是大魔頭,你就應該做所有人都覺得錯的事,不然你算什麽大魔頭。”

顧深雪:“但有些事,即使我是大魔頭,我也覺得錯得太過,你明白嗎?”

十五:“是什麽?”

前世,顧深雪雖然從來沒有和鬼差叔叔說上過話,但憑他的行為舉止,她感覺得到,他的性格有點軸。

現在他不依不撓追著她問,她便沒好氣道:“小孩兒,你知道**嗎?你愛過不該愛的人嗎?”

十五瞪大了眼睛。

顧深雪嗤笑一聲。

世人都以為她權欲熏心,卻不知道日日與她耳鬢廝磨的人,是她親生父親!

她如願以償等到了父母的婚禮,試問她可以衝進去把她爹從她媽手中搶過來嗎?!

一切都會亂套,她甚至都無法出生。

所以嘉仕蘭怎樣,她怎樣,都不重要了,她屈服的不是王偉,不是魔道,而是天命。

“我不懂什麽叫愛。”一片寂靜中,十五緩緩啟口。“但我心裏有一個人。”

“我心裏有他的時候,我是不管什麽是非對錯的。”

“是非對錯算得了什麽,我甚至願意為了他去死。而且我知道,玄龍老祖對你,也是一樣的。”

一張染著血的絲帕,緩緩飄落在她眼前。

“你口口聲聲說你愛他,你肯為他做到這種地步嗎?你肯為他去死嗎?你不肯,你躲起來喝酒,還滿嘴是非對錯。你連軟弱都算不上,你隻是不愛。”

“因為喜歡一個人,心心念念都是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分開。”十五再次眺望天的盡頭,那一線生機勃勃的綠洲,“哪怕不幸分開了,都會記著他的每一句話,一直想,一直想,直到下一次再相聚。”

顧深雪看著他,又像是透過他看著另外的人。

“如此良辰美景,如此壯懷激烈,怎能缺了劍舞呢?你彈琴來我舞劍,我們才是,神仙眷侶。”

“追到山門前破門而入,上玄霄峰死纏爛打,給我放煙花,給我彈琵琶;第二天,又馬不停蹄埋伏在我必經之路上,等著和我偶遇吃早茶——如果這都不叫喜歡,是什麽?”

“你想要,就告訴我,我什麽都會給你。”

“所以,你想養的龍,是我?”

“我防不了你一輩子。你要毒,我便死,怕什麽。”

“小姑娘一人走夜路,我也故意陪著她走夜路。路也漫長,夜也漫長,我趁機與她說多兩句,好讓她早日成為……我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再這樣壞下去,我就隻能……親你了。”

“我要你帶著昆山之玉,隨和之寶,垂明之珠,來雲浮山嫁與我。”

“因為我想和一個人,永遠永遠在一起。”

“我說,我在人間已定了親,飛升的時候就帶媳婦給他們瞧。到時候人間辦一次婚禮,渡完劫在上界再辦一次婚禮。”

“我的情是你。”

“你以為我是什麽東西,你想讓就讓,想送就送?顧深雪,你記住,我嘉仕蘭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

鬼門關前風凜冽。

風中傳來喇叭嗩呐高亢的《百鳥朝鳳》。

吉時已到。

“你說的對。”顧深雪站了起來,丟掉了手中的錫酒壺,清澄的酒液潑了一地。

十五鼻翼**,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顧深雪俯視著迎親的隊伍,黑袍烈烈作響:“我要跟他在一起,天命算什麽。”

“魔頭不信命,魔頭,逆天改命!”

*

顧深雪飛身下樓時,突然想到了什麽。

顧深雪:“十五郎,你為什麽來勸我。”

十五:“哥不想她當鬼王。”

顧深雪腳步一住。

如果她嫁予玄龍老祖,成了玄霄峰上的老祖母。

那娘親,還有必要成魔嗎?

她的命也沒這麽好。

被嘉仕蘭拋棄,帶著個小,沒幾年就死了,倒不如繼續開開心心當她的移山派王偉。

娘親本也不是真心向魔,隻是機緣巧合。

顧深雪心中一番天人交戰,最後做出了決定:【嗶——】她連親爹都搶了,還管什麽時也運也!索性統統都推翻!

顧深雪:“那他有沒有說,她怎樣才能不當鬼王?”

十五是不會撒謊的人:“新的鬼王誕生,她就能解放。”

顧深雪:“怎麽做?”

十五:“有人拿權杖,以命換她。”

顧深雪愣了一下,哈哈一笑:“正好!”

她欠王偉一條性命的生養,今日又要欠她一個夫君,正怕還不過來。

魔尊踏上黃泉道。

回了一次頭:“十五郎,再見。”

十五點點頭,扣上黑底白十字的麵具:“我在前頭接應你。”

——“再見。”

*

血海骨池,第一次有了除鮮血以外的紅色。

敲鑼打鼓,張燈結彩,連囚犯都別上了紅花,臉上喜氣洋洋。

紅毯從鬼門關鋪到白骨王座。

玄龍老祖一身紅衣,發如流檀,手中攢著一個紅繡球,被西霸天牽到王偉身邊。

觀禮的妖魔鬼怪發出驚呼。

王偉血色的瞳孔亦是放大了。

即使是現在,她對嘉仕蘭恨之入骨,但她依舊不得不承認,嘉仕蘭很美。

超越了性別、近乎妖孽的美。

更何況穿上了紅裝吉服,要與她洞房花燭。

這場麵,從前哪怕她做夢都不敢想。

她對於他來說,是這麽卑微,甚至連幻想與他發生些什麽都覺得褻瀆。

西霸天:“一拜天地!”

嘉仕蘭挺著腰杆,沒有要動的意思。

王偉眼中的煞氣重新聚攏,凝固成了失去理智的殺意。

嘉仕蘭美則美矣,卻像極了那些她憧憬得要死,卻始終得不到的東西。

她越是虔誠地追逐,越是離她遠極了。

好像不配兩個字就寫在她的骨血裏。

幸好現在不一樣了。

王偉劈手摁著嘉仕蘭的脖子,將他按跪了下去。

他的膝蓋重重撞上了白骨鋪就的禦階,王偉湊到他耳邊:“你到現在還不死心嗎?顧深雪她不會來。沒把她架來觀禮是我最後的仁慈,你不要不知好歹。”

嘉仕蘭:“她在哪裏?把她喊來。”

西霸天:“二拜高堂!”

王偉薅著他的頭發,狠狠磕在地上。血泊中,嘉仕蘭眼光如刀。

王偉:“別那麽看我,我不怕你了。縱然你貴有天下,但你最愛的那個人對你棄如敝履,你就等於什麽都沒有。你輸給了我,玄龍老祖,一塌糊塗。”

西霸天:“夫妻對拜!”

王偉鬆開了嘉仕蘭,幾個囚犯衝上來把他扶穩。

他修為被禁,尋過死,磕過頭,血漫過了眉間額珠,整個人搖搖欲墜。

但他不肯折這個腰。

囚犯們傳遞著眼神,竊竊私語在血海骨池中響起。

西霸天清了清嗓,重複道:“夫妻對拜!”

站在他對麵的王偉陰惻惻道:“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嗎?”

“是啊。”嘉仕蘭忽而展顏一笑,從容自在,仿佛在玄霄峰上看春風十裏,“你真以為,就憑你,能讓我折了這一下夫妻對拜?我拜天地,拜高堂,但不會拜你。”

他從袖子裏抖出弄月,如冰似玉的劍,此時縮到手掌大小。

他撫琴作畫般,架上了自己頸間。

“我今天要不進棺材裏落淚,”嘉仕蘭紅袍翻飛,眼神飛揚,“要不和顧深雪行了這個夫妻對拜!”

“你以為你還有得選?!”王偉抄起了權杖,對準了他頸間匕首。

可比她的火舌更早一步的,是一道漆黑的長綾。

長綾破空而來,卷住了嘉仕蘭的腰。

紅衣的仙君淩空飛過眾人,跌進了來人的懷抱。

——魔尊黑衣長發,映著外頭的刀山火海。

人群喧嘩。

“你還知道來啊?”嘉仕蘭拿小小的弄月拍了拍顧深雪的臉,匕首滑過她臉側,挑起她下巴。

神情依舊高傲散漫,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淌。

那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

*

顧深雪不顧背後人仰馬翻,抱著嘉仕蘭就往外頭飛去。

刀山火海中,嘉仕蘭摟著她的脖子,紅袍淩空飛舞:“這麽著急要與我成親?”

顧深雪:“出了結界告訴我一聲。”

嘉仕蘭:“?”

顧深雪:“我要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自然就是刀庭鬼獄以外,嘉仕蘭不被隨和之寶禁錮修為的地方。

嘉仕蘭:“那你要去哪兒?”

顧深雪:“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嘉仕蘭長長地哦了一聲:“是處理王偉的後事?”

顧深雪看著他明顯吃醋的模樣,苦笑了一聲:“你永遠都不知道我背叛了什麽,才來到你身邊。”

“不就是你的魔道,還有你的好姐妹嗎?”

顧深雪鬆開了他,兩人之間隻剩一根漆黑的長綾。

“玄龍老祖,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們在一起有違倫理綱常,你還會選我嗎?”

嘉仕蘭一愣。

表情突然興奮!

嘴角瘋狂上揚!

抓起長綾用力把她拽到身前,衝著她的脖子重重咬了上去:“不要逼我在這裏跟你交尾。”

眼神****,意味深長。

顧深雪:“……”

嘉仕蘭一秒鍾的糾結都沒有,顯得她之前所有的掙紮就像一場笑話。

她總算明白“龍性**”三個字裏究竟包含著怎樣的春秋筆法。

也總算明白為什麽這麽大的事,龍魂禁製竟然沒有給她任何懲罰。

**在龍族之內原來都不算什麽的嗎?!

真是可怕的神話生物!

狂風呼嘯 ,鐵鏽色的天上雲卷雲舒。

顧深雪輕功極好,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嘉仕蘭就指著不遠處群青的山峰:“就是那兒。”

背後王偉追了上來。

“顧深雪!”王偉聲色俱厲,比方才在白骨王座下被嘉仕蘭拒絕更瘋癲,“你說過的,不論我是什麽,做什麽,你都會陪在我身邊,可你為什麽現在抱著他頭也不回?!”

“這都看不出來?”嘉仕蘭躺在顧深雪的臂彎裏,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啄。“那自然是因為,她的心裏,我更重要啊。”

“連你都要丟下我?”王偉手足無措,張開了雙手,仿佛攏著這刀山火海,“我們的魔鬼道,我們的夢想,還有我,你全都不要了嗎?!”

“她已經成不了魔了。”嘉仕蘭溫和的語氣突然一厲,“我,才是她的道。”

“你閉嘴!我要她親口說!”

顧深雪閉上了眼:“對不起。”

“你有什麽可對不起她的。”嘉仕蘭難掩怒容,“你對不起的人明明是我。”

“去死!”王偉舉起了權杖,“統統都給我去死!”

火舌噴湧!

顧深雪轉身護住嘉仕蘭!

嘉仕蘭震驚:“你接她這一遭做什麽?!”

顧深雪鬆開了相握的手。

紅衣漫舞的仙君,被溫柔地推出了結界。

他無法阻止自己向下墜落,伸手去抓她,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指縫中的她越來越遠。

直到某一個瞬間。

空****的丹田,靈力暴漲!

盛裝吉服的仙尊止住下落的趨勢。

顧深雪確定嘉仕蘭離開結界修為恢複,這才看向對麵的王偉。

刀山血海中,黑衣魔尊與紅衣鬼王兩相對峙。

顧深雪:“我讓你三招。”

飛到她身後的嘉仕蘭提醒:“不可輕敵。”

“以為我不敢殺你嗎?”王偉舉起權杖,殺氣畢露,“給人希望,再全部剝奪,是比從來沒給過更殘忍的事情。你們魔頭個個都是此中高手,死了活該!”

火舌爆裂,顧深雪被擊退十餘丈,業火燃得她遍體鱗傷。

“深雪!”嘉仕蘭情急之下化身為龍,可他看得到,卻偏偏進不來,隻能隔著透明的結界懸遊在她背後。“這又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麽事事讓著她!”

“覺得這樣我就能原諒你?覺得這樣我就會很感動?”王偉再度舉起了權杖,“你對我好, 卻對他更好,那我寧可不要,還要讓他也得不到!”

碩大的龍爪按上了結界,在顧深雪背後無力地敲打:“是我倆情投意合在先,也是她拆散我倆在先,你縱然搶婚也是天經地義,大可問心無愧!”

黑袍被烈焰吞噬,顧深雪捂著胸口:“那倘若我心中有愧呢?”

下一刻,鬼王的權杖中,凝聚出比血月還獰利的光芒。

鮮紅的岩漿,傾瀉在顧深雪身上!

她就像一葉扁舟,被衝下了火海!

白龍驟然下潛。

一黑一白兩個,變成高高在上的鬼王,看不清的小黑點。

“嗬。”不知是在嘲笑他倆,還是在嘲笑自己。

正當王偉回頭時——

一道漆黑的劍氣,悄無聲息地從背後襲來!

錚地一聲!

射落了她手中的權杖!

隨和之寶旋轉著跌落。

王偉想也不想就跳下去追,可緊接著又是一道漆黑劍氣,封住了她去路。

長風呼嘯,黑袍獵獵。

她驚恐地抬眼。

“我說讓你三招,就是三招。”白龍漂浮於青山中,頭頂冰晶般的龍角,纏著夫妻對拜時吉祥的紅綢。黑衣魔尊端凝立在白龍頭頂,被牢牢糾纏在這千絲萬縷紅線當中,手持冰晶般潔白的神劍弄玉,高貴吉祥又目如紫電。

“現在,輪到我了。”

*

顧深雪曾經徒手捏爆鬼王。

一個失去了隨和之寶的王偉又怎麽會是她的對手。

更何況王偉心境大亂,嘴裏喊著“寶貝”、“寶貝”,要跳下去找隨和之寶。

顧深雪把她捆了丟給嘉仕蘭:“把她看好。”

嘉仕蘭叼住她的袖子:“你去哪兒?”

顧深雪:“找嫁妝。”

嘉仕蘭一眼看破她的心機:“你呆在這兒,我去。”

正當這時,紅月之中掠過一道漆黑的鴉影。

刀庭鬼獄裏,傳來嘹亮的歌聲,回**在空曠寂寞寸草不生的刀山火海中。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顧深雪的眉眼睜大了,好熟悉的樂曲,她前世聽過。

“桃花潭水深千尺……”

她丟下嘉仕蘭和王偉,飛也似地向刀庭鬼獄裏趕。

“不濟汪倫贈我情。”

這是一首五歲兒童都會吟誦的詩。

但是用吳儂軟語唱出來,她卻要到此時,才能記得起。

青蕪君最後一次攻上千絕宮,殷燕燕和方時晴皆戰死,魔宮子弟皆戰死。

她在王座上,幹脆利落地,用鬼頭妖刀給了自己一個痛快。

在那個生死際會的刹那,鬼差叔叔提著燈,陪在她身邊。

那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

他什麽都沒有對她說。

他隻是唱著一支吳儂軟語的歌。

那歌是那樣的悲傷,他一邊唱,一邊哭,幽藍的魂火在它右邊眼眶裏瘋狂跳動著,但依舊化作淚水傾巢而出,在白骨上染出難看的痕跡。

一曲唱畢。

魂火熄滅。

她頭顱落地的刹那,鬼差黑洞洞的眼窩裏也變得空****的。它的身體原地崩解,化作了一堆白骨,看起來已經在此地死了很多年了。

那首歌,和現在那個大步流星奔走在黃泉路上的黑衣少年唱的,一模一樣!

“十五郎!你要做什麽!”

十五好像聽見了顧深雪的聲音。

但是他走得越來越快了。

“李白乘舟將欲行……”

起先還悠遠朦朧的呢喃,此時越唱越響,驚醒了這個刀庭鬼獄的所有人。

“忽聞岸上踏歌聲……”

他的歌聲如黃鍾大呂,聲震寰宇,所有人都看著他抱著權杖,唱著歌,頭也不回,一如詩中人。

“桃花潭水深千尺……”

他走到了黃泉路的盡頭,那一片血海骨池。

“不及汪倫……送我情!”

最後一個字落。

他縱身一躍!

始終黑暗陰森的刀庭鬼獄,在那一刹那,仿佛有太陽升起。

顧深雪頂著亮如白晝的明光,伸出了手!

她殺過無數人,卻頭一次知道,原來救一個人,有那麽難。

她是這個世上數一數二的強者,可她也隻來得及,抓住十五的一隻手。

血海骨池,熱浪滔天。

那隻手也很快被烈焰吞噬,失去了血肉,徒留白骨,最後連白骨都燒焦風化,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