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仕蘭抬起指尖,在她眼前低落一滴血。血落在白玉石階上,開出一朵花。此花神似曼珠沙華,但本是花蕊的地方卻有幾縷靈氣,像火焰一樣幽幽燃燒。

顧深雪凝固了——龍血凝,這是龍血凝!

在上一世,玄龍真君每每出關,就會引得修真界動**不已。因為他是上古真龍,他的血肉皆是混沌初開時精純的靈氣,這在絕地天通以後無比珍貴,有無數人想要與他雙修得到修為上的提升。得不到就退而求其次,跪求嘉仕蘭血中長出的龍血凝,一朵就能長十年修為。

顧深雪就不一樣了——她想把整個嘉仕蘭燉來吃,一定很滋補。

不過後來她自己也到了大乘期,看玄龍真君的眼神就從食譜變成了宿敵。

現在她的修為被壓抑,這一朵嬌豔欲滴的龍血凝,又勾起了她童年時期蠕動的食欲。

嘉仕蘭沒有發覺眼前的少女看他的眼神突然猙獰,彎腰折了白石磚中開出的龍血凝,優雅地遞給顧深雪:“你的煙花很漂亮。我今日也沒有準備回禮,這朵花你就拿去……”他還沒說完,黑色項圈感應到真龍血肉,顫動起來。龍血凝花心中的靈力砰得一聲升起三尺多高,亟待被它吸收。

顧深雪眉眼一厲:不行!

她剛才有一瞬間想過是不是用嘉仕蘭的血可以衝開禁製,但好像禁製吸收了他的血反而會變得更為強大。

她啪地一聲打掉嘉仕蘭的手:“拿開!我不要這東西!”

嘉仕蘭一愣,瞧著被打落的花,神情微變:“修真界沒有修士不要龍血凝。他們跪著求著也想要我的一滴血,為此待我千般諂媚。”

他認真凝視著黑衣少女倔強的神情,眉頭鬆釋,“哦,我明白了。女主角在愛著男主角的時候,總會說上一句:我不是為了你的錢。放在修真世界裏,等同於:我不是為了你的修為。拿龍血凝給你,是在侮辱你了——對不起,我沒考慮周全,那你想要什麽?”

顧深雪:“嘉仕蘭,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想氣死我對不對?”

這條老龍今天晚上太奇怪了,他是【嗶——】是【嗶——】【嗶——】嗎?

她不管不顧, 抿唇祭出了一樣法寶。

她好強好戰,給自己的琵琶命名為“天下第一”,雖然無法飛行,但攻擊力不在鬼頭妖刀之下。

顧深雪飄到半空中,手持琵琶,轟然一撥,頭頂電閃雷鳴!

她柳眉倒豎,英氣勃勃:“嘉仕蘭!我今日【嗶——】【嗶——】【嗶——】!”

嘉仕蘭滿耳都是屏蔽詞,並不能聽見她的垃圾話,但依舊非常配合地佯裝認真考慮了一陣:“你是不是說了什麽太過過火的情愛之語,什麽‘你好帥’、‘為你寫詩’、‘給你彈琴’之類的,被天道屏蔽了?”他風度翩翩地鼓掌,“好,好,你彈著,我且聽一聽。”

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矮幾,矮幾自動變出一桌美食,斟上美酒,嚐了一口,往裏加了點甜絲絲的檸檬牛乳,怡然自得地看著半空中的顧深雪手執銅琵鐵琶與九天玄雷搏鬥。

顧深雪彈的曲子名為《破軍》,曾經一人一琴抵擋千軍萬馬,何等殺氣騰騰。隻是這裏是玄霄峰,她一動殺念,雷就劈下來了,破軍之威全抵擋了九天玄雷,哪還有餘裕去對付樹下喝茶的玄龍真君?

嘉仕蘭再一次感慨:“這恍如渡劫的燈光,這半空中閃轉騰挪的舞美,這鏗鏘入耳的樂曲,你當真是有心了~”

顧深雪看他其樂融融,施施然喝茶聽曲,簡直要吐血:有什麽比你已全力使出殺招,而你殺的對象還坐在地上喝酒來的更嘲諷?!這是**裸的挑釁!

顧深雪:“嘉仕蘭!拔劍!”痛痛快快戰一場!

嘉仕蘭哦了一聲:“有理。如此良辰美景,如此壯懷激烈,怎能缺了劍舞呢?你彈琴來我舞劍,我們才是,神仙眷侶。”

嘉仕蘭拔出佩劍“弄月”,一時間銀光乍泄。

顧深雪後悔:剛才激他做什麽?她現在是絕對沒有閑情去對付他的!

正當她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嘉仕蘭的背刺時,隻見他閑閑往虛空中一刺。

顧深雪:???????

顧深雪:“你在幹什麽,我在這裏?!修仙不需要視力嗎?!”

嘉仕蘭並沒有改變目標的打算,繞著她衣袂飄飄乘著風金蛇狂舞了起來,舞姿翩躚,含情脈脈。

顧深雪氣得嘔了口血:囂張,真【嗶——】囂張。她都快死了,他這個舉動跟墳頭跳舞有什麽區別?!

眼看天雷大劫已經成型,顧深雪打也打不過,囂張也囂張不過,遭逢了平生第一大辱。

她能伸能縮,收了天下第一,轉眼間掠到傳送陣前,飛到三千裏外。

嘉仕蘭正閉著眼睛沉醉在你彈琴來我舞劍的美好氛圍中,突然間風流雲散,琵琶聲止。

他睜開眼,月光下隻剩下空曠的碧梧宮和他自己的倒影。

“噗嗤。”玄龍老祖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的小姑娘,可真是和從前一樣好逗。

就是長了腳,跑得快,讓他很不習慣。

要是還像從前那樣,挨了欺負也跑不了,那就好了。

甄繁帶著一大堆人趕過來:“老祖!老祖!”方才結界震**,玄霄峰上有異變發生,他還以為老祖提前渡劫。

嘉仕蘭回過神來,震了震衣袖,上古大能的風華絕代。

隻是嘴角那一絲笑容還未散去,看得出心情甚好,像是久旱逢甘霖後的第一次饜足。

甄繁見老祖毫發無損,又看碧梧宮中央的一個大坑,滿地焦土,顯然是有過一場惡戰:“這……這!方才是否有宵小之輩擅闖碧梧宮?老祖沒事吧?”

嘉仕蘭心不在焉:“當然沒事。”

甄繁瞠目結舌:“什麽人竟然把玄霄峰折騰成這樣?!”

嘉仕蘭回味方才的煙花和月下共舞:“是我的……小姑娘。”

甄繁:“??????”

老祖的?小姑娘?

甄嬌在一旁惡聲惡氣道:“一定是那個追仙族的站長!她今天下午就想破門而入!”

甄繁行雲流水地把女兒的嘴給她捂上:“什麽樣的姑娘?”

嘉仕蘭:“雍容典雅,天人之色;會彈琵琶,會放煙花,講話又好聽。”

甄繁立刻給手下人使了個眼色:查,快查!

老祖亟待升天,身邊突然來了個姑娘,這可還行!

甄繁雖然修為不行,好歹做了百年的掌門,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九天雷劫算什麽,死於情劫的大能比被雷劈死的大能多得多得多了!

雲浮山曆史上,有老祖老房子著火娶了個嬌豔媳婦兒合體雙修,結果被吸幹了修為,妻子轉身克死丈夫成仙的——妻子還不是雲浮山弟子,一個位列仙班的名額就這樣活生生被隔壁具靈宗搶去了;

也有老祖娶了個嬌豔媳婦兒結果媳婦兒是個魔頭,不但是魔頭還是個女裝大佬,被騙身又騙心最後還離不開渣男,隻能離經叛道去魔域當魔王了的——雲浮山此後一百年都在跟其他門派道歉:對不起我們老祖變魔頭了我們也不想啊;

還有老祖娶了個嬌豔媳婦兒,老婆孩子熱坑頭他就不想飛升,改行回家種田的……

血與淚的事情告訴甄繁——大乘期老祖,禁止戀愛!

雖然顧深雪一路隱藏了影蹤,雲浮山鎮山結界看不出她的影像,可是她在石獅子那裏的對話被全程記錄了下來。畢竟天下第一宗門,一炷香後,甄繁就拿到了顧深雪的姓名住址生辰八字父母宗門。

一看父親欄:閑雲星君沈星綻。

甄繁大驚失色:閑雲星君今年才二十歲這可還行!莫非他的無祟養殖真的成功了嗎?!

事出異常必有妖,閑雲星君與玄龍老祖同是鳴鶴真人座下親傳弟子,自從鳴鶴真人失蹤後,兩人勢同水火,老死不相往來。

此女拿著沈星綻的腰牌、又口口聲聲喊他做爹,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難保不是閑雲星君為老祖挖的一個坑。

且此女麵相凶惡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聽嬌嬌說還是個追仙族,怕是有目的、有計劃來克死咱們老祖飛升的!

拈著龍血凝低頭出神的嘉仕蘭問:“查到她叫什麽了嗎?”

甄繁將顧深雪的報告藏入袖中,擺出一張為難臉:“老祖,我們什麽都沒有查到啊!諦聽未曾放人入山,鎮山大陣也未能看到有什麽姑娘出入玄霄峰。而且碧梧宮中這駭人的痕跡,哪裏像是個姑娘所為?倒像是大乘期高手的手筆……”

他說到這裏,偷偷看了一眼嘉仕蘭:“我聽說,飛升之前道心不穩會容易分神,鳴鶴真人也有過這樣的症狀,到了大乘後期就開始夢遊。老祖說的這個姑娘,會不會是……一場夢?”

嘉仕蘭鳳眼一斜,嘴角微沉:“夢?”

甄繁機智道:“要不老祖先閉關個幾年,穩一穩道心?”

嘉仕蘭不置可否,衝甄嬌說:“甄師侄, 你的水鏡借我一用。”

甄嬌不明所以地看看父親,將水鏡交給嘉仕蘭。

嘉仕蘭大袖一揮,與甄嬌加了好友的水鏡就投射在他四周,數百麵透明水幕懸浮在周身,他掐了個搜神訣,顧深雪那一麵自動落在他掌心裏。

夜色當空,顧深雪一身黑袍,狂炫酷霸,穿梭過雲浮山八千裏仙府,旁若無人地奪門而去,如入無人之境,看得連甄掌門都快懷疑他掌管的不是天下第一仙門,而是個隨便什麽鄉野村落。

嘉仕蘭當著甄繁的麵,向顧深雪發送了好友申請。

嘉仕蘭將水鏡還給甄嬌:“好了。”

甄繁:“??????”這人你怎麽會認識?!你這不是當場打爹爹的臉嗎?

甄嬌:“……”為了打入追仙族內部她也偽裝成一員的好不好!不然她消息怎麽可能這麽靈通,連他們之中出了大佬都知道?要不是大佬及時出場,以她表現出的狂熱程度,她都快能做上站長了!

甄繁:“……”好了這下完了,老祖跟人家加好友了,他們要談戀愛了!

父女倆在老祖麵前瘋狂秘術傳音,傳著傳著甄嬌就噫嗚嗚咦地氣哭了。

嘉仕蘭反過來安慰兩人:“我的小姑娘修為高絕,來無影去無蹤,掌門查不到她也是自然。”

甄繁擦汗:“讓老祖看笑話了,我這就去研究一下怎麽提升咱們雲浮山的安保等級。”

嘉仕蘭關切道:“一時之間攔不住她也不要灰心。反正總歸是自己人,日後可以請她,多試驗試驗鎮山大陣。”

說罷就白衣飄飄地回內殿了,背著手,腳步甚是輕快。

甄繁覺得肩上的頭變得更大了。

玄龍老祖年紀尚輕,看上去脾氣好得很,比老古董容易相處,但總有些時刻,讓他瑟瑟發抖,覺得老祖天威深不可測。

——這是他帶過的最難的一屆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