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一道氣若遊絲的聲音在層層疊疊的宮慢之後響起,顧雲舒的心都伴隨著這一聲媚意顯露的你來了而顫了顫,在來的路上,她聽著為自己宣旨的太監說了不少關於自己這位姑姑在宮中的情況。
顧家得勢之時,這位貴妃便已經寵冠後宮;等到顧家聲勢盡無的時候,顧貴妃依舊能暗暗地和皇後較勁,靠的是皇上十年如一日的恩寵。
如此看來,顧貴妃能夠長盛不衰也是因為她的確更像一個“女人”,像一個更符合帝王喜好的女人。
“拜見貴妃。”
即便是自己的親姑姑,如今兩個人也是君和臣的差距,顧雲舒照著禮數行禮跪安,顧貴妃不消自己親自下床,隻看向了自己的侍女紫英,紫英便上前將顧雲舒攙扶起來,“王妃快快請起,我們主子最是心疼你,怎忍心叫你就在這兒跪著?”
“謝過貴妃。”
饒是紫英這麽說顧雲舒也絲毫不敢怠慢,這些貴人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翻臉不認人,自己禮數上萬萬不可有缺。
紫英搬過來一隻凳子讓她在貴妃床前坐下,顧雲舒將將坐下,手就被顧貴妃握住了,她吃了一驚,望著這靠著床坐起來的美人,“貴妃……”
“這些年你真真是和我生疏了。”
望著自己跟花骨朵一樣的侄女,顧貴妃總覺得她跟之前相比起來,變了許多。
從前的顧雲舒是個守禮節、知進退的好姑娘,可就是太好了,性子木訥得緊,生得花容月貌卻並不招男人喜歡。
可現在坐在自己麵前的女子,穿著王妃的衣服,容貌還是如之前一般不曾有什麽變化,但是在那嫻靜的外貌之中卻多了幾分不一樣的生氣。
是的,是生氣,縱然她坐在那裏不說話,卻也如同一幅緩緩展開的畫卷一般,也無怪乎自己的夫君、當今皇上在那次宮宴之後同她說起,“你那位侄女看上去倒有你之前的幾分神韻。”
感受到顧貴妃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逡巡著,顧雲舒很不喜歡這種被人打量審視的感覺,便借著起身開窗為由避開了顧貴妃的視線,她將窗子打開了些,叫被龍涎香熏得都有幾分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不少,“聽聞姑姑病了,可有什麽症候?”
“你替我把把脈,不久什麽都知道了嗎?”
伸出那隻被保養得極好、宛如羊脂玉一樣的腕子,顧貴妃眼中似有神采灼灼,她眼角餘光瞥到紫英已經將殿中的宮人們都帶出去、此處隻有她和她了,行事也越發地沒了顧忌。
“是。”
將手搭在了顧貴妃的手上,顧雲舒不由得蹙起眉頭。
若是按照脈象來,顧貴妃根本沒病。
但是這樣的話顯然不是顧貴妃想聽的,她照著那些大夫糊弄人的法子含含糊糊地開口:“多半是氣鬱結於心,姑姑若是能放寬心,便比什麽補藥都要靈。”
“可是我這口氣就是下不去,這口氣壓在我心裏數十年了,壓得我胸口生疼,頭也抬不起來,你說這該怎麽辦?”
見顧雲舒要將手收回去,顧貴妃一把攥住了她的,眼神十分犀利,“你學著那些糊弄人的大夫糊弄我,想叫我也不追究,可是雲舒,你我是顧家唯二的希望了,若是連你也不肯幫忙振興家族,你父親豈不是要永遠地在戍邊?”
“遠離朝堂爭鬥也未必不好。”
被顧貴妃的突然發難嚇得不輕,她手一縮,卻縮不回來,顧貴妃看上去柔柔弱弱,可手上的勁兒卻很大,她隻得硬著頭皮道:“父親當年既然在和蕭家的鬥爭中落敗,隻能說明父親不善權謀。即便我們苦心孤詣、費盡千辛萬苦地將父親從邊疆調回來,父親就一定能站穩腳跟嗎?”
“你還是這麽迂腐!”
原本以為顧雲舒的素手觀音的名聲是她自己一手籌謀而來,可是如今瞧著她不知變通的模樣,顧貴妃又是失望又是生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想過沒有,為何這五年以來我對你不聞不問、任由你在王府後院自生自滅?”
終於說到這個問題了。
顧雲舒緩緩抬起頭看向眼前的嫵媚女子,因為過於氣憤,她高高聳起的胸脯都在起起伏伏,仿佛下一刻就會暈厥過去一般。
她也很想知道,是什麽讓顧貴妃對自己兄長的嫡親女兒如此的忽視。
“為何?”
“就是因為你這不知進取的性子!我能救你一次、兩次,可是我還能一直救你不成?我顧家滿門無一不是積極進取之輩,可偏偏生出來你這樣的菩薩性格!眼睜睜看著父兄在邊疆受苦卻不拉他們一把,你——”
顧貴妃說得起勁的時候,卻對上了一雙冷靜犀利得出奇的鳳眼,那鳳眼的主人含著些許諷刺淡淡開口:“父兄的處境,正跟當年的我在王府之中一般,當日姑姑不肯救我,如今為何又要強求我去為父兄之事奔走呢?”
直到此時,顧貴妃才感受到,自己之前的感覺還是對的。
顧雲舒的確跟以前不一樣了。
換做從前,她絕對不敢這麽跟長輩說話,可如今看著她眼中並無多少敬意的眼神,她的心忍不住顫了顫,“你變了。”
“這五年無人問津的生活若是還不能叫我改變,隻怕早就已經帶著那一雙孩子死在南院了。”
對於顧貴妃的話,顧雲舒並不害怕,在她看來,顧貴妃能對這個侄女狠下心來這麽多年不聞不問,隻能說明兩人平時便無甚往來,感情淡薄,她淡淡地道:“我心知姑姑一切都是為了顧家,可如今我已有了一雙孩兒,我隻想帶著一雙孩子安寧度日,你說的這些權謀之術,我不懂,也不想懂,姑姑,你還是另尋他人吧。”
顧雲舒的話讓顧貴妃越發怒不可遏,她簡直不明白,這件事對顧雲舒也有莫大的好處,為何她就是這麽冥頑不化?
“若是為了孩子你就更應該爭氣些,將你的父兄從邊疆調回來,若是沒有顧家的門楣,你以為你的孩子能夠順利襲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