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個尋常的上午。
霍成玨在寢殿外間批閱奏折。
六年的攝政生涯,讓他的氣質發生了不小的改變,雍穆內斂,尊貴威嚴,整個人愈發成熟而俊美。
“爹!”
一個身量頎長白皙俊俏的少年走了進來。
正是已經十二歲的小寶。
當然了,如今“小寶”這個小名也就隻有霍成玨這個當爹的在喊,其餘人都稱之為“殿下”。
太子殿下的殿下。
而他的大名正式改為了霍秉珪。
小寶剛上完騎術課,一身寶藍色騎裝還未換下來,額前的一縷頭發被汗水打濕,黑潤潤的。
霍成玨看見兒子,麵部線條不自覺地舒緩下來,倒了杯茶遞給他。
小寶接過來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霍成玨又吩咐宮人端來幾碟點心,他自己工作時是不吃零食的,但兒子還是長身體的年紀,又剛上完運動量大的騎射課,肯定餓了。
果不其然,小寶看見點心眼睛就是一亮,抓過來一口一個,塞得臉頰鼓鼓的。
霍成玨繼續批閱奏折,一麵道:“早上章太傅到我這裏來告狀,說你逃了他的課,說說吧,怎麽回事?”
這三年來,沈君月始終沒醒,所以霍成玨是又當爹又當媽。
生活上對小寶溫柔細致,事無巨細都要過問,猶如慈母,學習上則抓得很緊,堪稱嚴父,就怕阿月醒來責怪他沒把小寶教好。
小寶吃點心的動作頓了頓,有些鬱悶道:“爹,我不喜歡章太傅,也不想上他的課。”
這話可以說是很任性了,當然,他也就是在父親麵前說一說,到了外人麵前,小太子的氣度還是會撐起來的。
霍成玨抬眸看著他,“為何?”
小寶哼了聲,狠狠咬了口點心:“他竟然想讓他的女兒給爹你當側妃,當我的庶母,你說我還能去上他的課嗎?我現在一看見他的臉就生氣。”
霍成玨拿筆杆在他腦袋上敲了下,“不可對太傅無禮。”
小寶捂住腦袋,不服氣地鼓了鼓臉,“別的太傅我都很尊敬,但章太傅我尊敬不起來。爹,你給我換一個教文課的太傅吧?”
霍成玨眉心微鎖,自從阿月“昏迷不醒”的事泄露出去後,朝臣就頻頻上折子,不是勸他自己上位當皇帝,就是讓他廣納女子,綿延子嗣。
而那章太傅,寫得一手好文章,折子裏更是將他那女兒誇成了洛水神女,想做他嶽丈的心思昭然若揭。
霍成玨對這種的折子俱都置之不理,大臣有上奏的權力,他沒法剝奪,但他卻沒必要配合。
隻是沒想到,這種事都傳到小寶耳朵裏去了。
章太傅心思已然不純,就是小寶不提,他也要將他給換了。
霍成玨在兒子腦門上敲了敲:“下不為例。”
這便是答應的意思了。
小寶歡呼一聲,“爹,我就知道你是站在我這一邊的。你繼續批閱奏折吧,我去看娘了。”
轉身興衝衝地往內室跑。
霍成玨看著兒子樂顛顛的背影,失笑搖頭,外人都道小寶機智聰慧,沉穩有度,頗有太子風範,但其實私下裏還是一團孩子氣。
當然這也是他刻意縱容的結果。
他自己年少時過得頗為坎坷,對待小寶便不自覺地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讓他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況且小寶本就還是個孩子,有他這個當父親的在,又何須他過早地成長起來,涉足大人複雜的世界?
小寶跑到娘親的床前,直接在腳踏上盤腿坐下來,拉著娘親的手跟她絮叨了起來。
“娘,早上我吃了兩碗粥,一個雞蛋,兩個包子,還吃了一塊雞排,雞排好好吃,可惜爹不準我多吃……”
“上午我上了騎射課,十箭有八箭都射中了靶心呢,也就是你說的十環,破了我之前的記錄,師傅狠狠誇了我一頓。”
“本來還有一節文課的,不過我不喜歡教文課的章太傅,所以逃了他的課,娘你猜我逃課之後去幹嘛了?我去看章太傅他那個小女兒去了。
“你知道嗎?章太傅竟然想把他小女兒嫁給爹做側妃,真是太過分了!我倒要看看那個章小姐到底長啥樣,竟然有膽子覬覦爹。
“結果我一看,嗬嗬,長得還沒有娘你一根手指頭好看呢!就這,還說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是哪個沒見過世麵的人傳出來的。
“也就是娘你沒醒過來,等你醒了,出去一亮相,保管亮瞎他們的眼睛!”
小寶說著說著自己樂了起來。
但是看著麵前沒有絲毫回應的娘親,又不禁長歎一口氣,握著娘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蹭了蹭,就當是娘親撫摸自己了。
“娘,你啥時候才會醒過來啊。”
小寶沒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說這句話時,床榻上的玉美人眼睫毛動了動,似乎想要睜開眼睛。
到了用午膳的時辰,外間的圓桌上擺上了菜肴。
以攝政王和太子的份例,一餐本該有十好幾道菜肴,但霍成玨大半輩子都在軍中度過,不喜浪費,便削減了份例。
他和小寶兩個人,三菜一湯就夠了。
霍成玨去內室喊小寶吃飯,待小寶出去了,他卻在床前停留了一會兒。
手背在床榻上的人臉上摩挲了下,感受到她溫熱的肌膚和平緩的呼吸,確認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尊華美卻冰涼的玉雕後,這才安心了幾分。
他時常擔心她會突然沒了呼吸,就此離去。
有時還會從夢中驚醒過來,唯有確認她還好好的,才能再次睡去。
父子倆用過午膳後,便各忙各的去了。
一個是攝政王,在沈君月這個女皇“昏迷”期間實際掌管整個國家的人,每天要處理的事多得數不過來,能夠陪兒子吃頓飯,就已經很是奢侈了。
也幸好有球球這個堪比AI的存在可以幫他分擔許多事務,不然他隻會更忙。
而且春闈馬上就要到了,這是月國一統之後第一次科舉,不由得他不重視。
一個是太子,雖然年紀還小,沒有涉政,但每天都要學許多東西。
逃課這種事,隻是小概率事件。
一晃數日過去,春闈之日到來。
在月國統一天下之前,各國選舉人才的方式,一為舉薦,二為蔭庇。
上升途徑基本被有權有勢的人壟斷了。
而天下歸一之後,霍成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開恩科,以才學遴選天下學子。
此舉可謂是大大收買了人心,尤其是底層讀書人的心。
今年正好是三年一度的會試之年,通過了縣試、府試以及院試的人,便可進一步參加會試。
會試榜上有名後,便能進入金鑾殿,參加殿試了。
殿試在三月,所以又稱為春闈。
金鑾殿上,一群學子埋頭做卷子,考官、內侍以及侍衛們都有誌一同地保持著安靜,即便是咳嗽也是盡量壓低了聲音。
一時之間,殿內都頗為安靜,隻聞筆墨落於卷上的輕微聲響。
霍成玨擔任主考官,坐在丹墀之上,手執一卷書,靜靜看著,並未和其他考官一樣在學子間來回走動。
從他的角度,大殿內的情況一目了然,根本不需要走下去,況且他就算刻意收斂了氣勢,估計還是會給那些學子帶來極大的壓力。
若是哪個學子因為他而發揮失常,那就是他的罪過了。
隻是他沒看那些學子,學子中卻有一道不可忽視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霍成玨看過去,便與一雙直視著他的清亮眸子對上。
那人頗為膽大,見他看過去,竟依舊直勾勾盯著他,甚至眼中還露出了癡迷之色。
霍成玨眉心跳了跳,看出那學子乃是女扮男裝。
科舉並未限製女子參加,甚至還頗為鼓勵有才學的女子也投身官場。
他這幾年出、台的政策,對女子也都比較優容。
所以那女子大可不必女扮男裝。
既然她能走到殿試這一步,就說明她是有真才實學的。
隻是這種爭分奪秒的緊張時刻,別人都在抓緊時間做卷子,她竟隻顧盯著他看?
霍成玨扣了扣麵前的案桌,“專心答題,勿要左顧右盼,四處張望。”
這句話,自然是衝著那女子去的。
畢竟滿殿也就隻有她一個在分神。
女子吐了吐舌,低下頭去答卷了。
殿試結束後,霍成玨發現那女子竟慢騰騰地走在最後,時不時朝他投來視線。
他麵無表情,起身離去,讓人查一查那女子的底細。
沒多久女子的生平履曆便擺在了他案上。
章若蘭。
章太傅的小女兒。
這章太傅,竟還不死心。
三日後,殿試結果出來,霍成玨駕臨集英殿,命人拆號唱進士名。
章若蘭,三甲十五名,賜進士出身。
這樣的場合,太子自然也在列。
小寶就站在父親身旁,聽到那章若蘭的名字,就覺得有些熟悉,一陣思索後猛地想起來了,那不是章太傅的小女兒嗎!
她竟然來參加科舉考試了,不僅參加了,還殺入了三甲之中。
遭了,以後她豈不是更有機會往父親麵前湊了?
小寶都沒來得及等到唱名結束就偷偷溜了,趕緊跑去找球球。
“球哥,不好了,有個女的看上我爹了……”
球球聽他講完事情的始末後,摸著下巴桀桀笑起來,“嘿嘿,我預感你娘要被戴綠帽子了。”
小寶憤怒地瞪著他:“你胡說!我爹隻愛我娘,怎麽可能看上別的女人?”
球球:“哎呀,你急什麽,我當然知道你爹愛你娘了,但是你也不想想,你娘都昏迷多長時間了,這男人呀,可不同於女人,憋不住寂寞的,三年估計已經是你爹的極限。
“而且以我對你們人類男性的了解,男人可以很清楚地將性和愛區分開來,就拿你爹霍成玨來舉例,他愛你娘,但是這也不耽誤他找別的女人,明白我意思嗎?
“你看看滿天下的男人,有錢有勢的,誰不是有N+1個女人?那些一夫一妻的男的,難道是不想左擁右抱嗎?No,他們隻是沒錢而已。”
小寶氣得張嘴呼吸,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球球,實在急眼了,猛地推了他一下。
“反正我爹不是那樣的人!”
然後跑走了。
球球:“臭小子,說不贏就動手,不講武德。”
他搖搖頭,實在很不能理解小寶的心態。
反正人類的感情他就沒搞懂過,也懶得搞懂,他隻想要能量,摩多摩多的能量,不斷變強!
不過,如果霍成玨真的跟別的女人搞上了,不再幫他收集能量值該咋整?
想到這裏,球球頓時也生出了一絲緊迫感。
趕緊也跟上小寶,來到了鳳雎宮,也就是沈君月和霍成玨的寢殿。
小寶趴在床前,紅著眼睛跟娘親告球球的狀:“他說爹耐不住寂寞,會找別的女人,爹才不是那樣的人!娘你快醒過來揍他,看他還敢不敢亂說。”
球球進來就聽見這話,“喲嗬,小子,你能耐了啊,還想揍我?忘了我之前是怎麽給你打掩護的了?忘了我在你被罰時給你送吃的了?忘了我從宮外給你帶話本子了?……白眼狼!”
小寶怒瞪他:“我沒忘,但是誰叫你說我爹會找別的女人!”
球球舉起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我不說了行了吧?你爹是絕世好男人,一生一世隻愛你娘一個,行了吧?”
小寶:“哼,本來就是。”
“你們兩個吵得我耳朵疼。”
一道曼妙悅耳的女聲忽然響起。
床前,小寶和球球刷的一下轉頭看去。
床榻上,原本躺著的沈君月,此時已經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隻是身體躺了這麽多年,骨頭都軟了,她又懶懶靠了回去。
一張花顏玉媚的臉,朝著兩個少年綻放出笑容:“怎麽都一動不動?看見我醒來高興傻了?”
小寶猛地反應過來,往她懷裏一撲,“娘!”
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三年了,娘親終於醒過來了!
球球看著肆無忌憚撲在沈君月懷裏,哭得眼淚鼻涕一把一把的小寶,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名為羨慕的情緒。
沈君月朝他招了招手,“來,懷抱也分你一半,看你這一臉小可憐樣。”
球球:“……”
雖然她話說的不中聽,但他還是沒忍住懷抱的**,別別扭扭上前抱住了她。
抱完了,沈君月捧著小寶的臉給他擦淚,“一覺醒來,娘的小寶竟然長這麽大了,都是大孩子了。”
小寶一陣羞澀。
好難為情,竟然在娘親麵前哭成這樣,娘是不是以為他長成了個小哭包啊。
一陣腳步聲傳來,小寶對那道腳步聲再熟悉不過:“爹回來了。”
沈君月對小寶和球球兩人做了個“噓”的動作,“別告訴你爹我醒了,我打算給他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