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口是封死的, 楚明意用小刀撬了好一會才撬開，剛把頭探進去，一股難聞的機油味撲鼻而來。他嚐試著慢慢鑽到裏麵的夾層, 夾層裏非常的窄，像真正的通風管道, 連身體都轉不開。

他一點點摸左右牆麵, 凹凸不平似乎是隨手砌的水泥牆，雖然窄，但摩擦力足夠強，倒方便了他往上爬，讓人懷疑是故意這麽設計的。

爬到二層, 空間仍然窄, 隻能貼在夾縫裏匍匐往前。這一帶都熄了燈，外麵透不進光，裏麵什麽也看不見，也分不清方向, 全靠記憶判斷方位。爬了很長一段距離, 空間終於變得開闊，偶爾經過幾個通風口, 從縫隙處會透光進來, 可以勉強看清下麵走廊。

越靠近駕駛室，空間也越大。楚明意半蹲起來，把匕首別在腰上, 打開耳機, 開始接受外部信號。

駕駛室這個時間段信號很好, 他終於清楚地聽到喻義銘十分鍾前給他的留言：“……林若君畢業於TOP1的名校少年班, 研究方向是生物製藥, 畢業後一直沒有就職信息。他是劉岑寧資助的孤兒之一，很可能在寧海集團就職。就醫記錄沒找到寧海藥服用曆史。”

楚明意聽完這段，心中一動，伸手扣住耳機，極輕聲地說：“一科對寧海藥的研究一直沒有進展，他很重要，把他的照片發給欣欣和小黎，上岸後不要讓他跑了，一定抓活的。”

耳機裏又開始滋啦滋啦，發送也不知道要延遲到何時。楚明意關掉耳機，透過通風口看到了駕駛室的入口。再往前一步，夾層裏的空間也一下子開闊不少，進到一個狹小的房間裏，正好在駕駛室的正上方。

房間裏一片昏暗，靠著透進來的光勉強能看見裏麵堆放的雜物：一台筆記本電腦、幾本筆記、單人桌椅、一台不知道是做什麽的機器。

他警惕地往駕駛室裏看了一眼，吳金不在，艦長模樣的男人帶著幾個下屬正坐在操作台邊上打撲克。

楚明意放輕腳步往房間裏走。桌上筆記已經落了一層灰，裏麵記得全是密密麻麻的數字。數字陳列出一種特殊的規律，看多了總覺得有點眼熟，似乎……是特偵局的另一種更複雜的加密方式，比他敲給付希的要複雜很多，很像四科內部使用的高級別加密語言，他雖然是三科的科長，但沒有接觸的權限。

他盯著這些手寫的數字沉默了片刻——特偵局內部加密方式出現在寧海的潛艇裏，這幾本筆記的主人隻有一個人選：四科的前科長，付希的老師兼上司，李雲安。

李雲安在被捕當天，已經毫不猶豫地供述了自己的罪名，這個案子定罪前所未有的順利。

但這裏到處都是李雲安留給他們的便捷線索，潛艇夾層、暗室、用特偵局密碼寫成的筆記、地圖和隱藏控製器……如果製造一架潛艇最快隻需要一年的話，那麽至少在一年前，李雲安已經開始利用自己在寧海集團內部的影響力，為同事未來可能的潛入鋪墊布局。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楚明意帶著疑慮把筆記塞進衣服內側，翻開旁邊的電腦，尋找付希口中能夠控製潛艇的程序。

本以為會遇到複雜的密碼，結果電腦根本沒有設置密碼，屏幕一亮便是複雜的控製麵板，幾乎是把駕駛室裏半數以上重要程序全部拷貝到了這台電腦上，像是在這裏等著誰的潛入。楚明意迅速確認一遍程序的內容，攝像頭、冷暖氣、燈光、艙內用電、地圖……艙內功能性的程序一應俱全，隻缺少核心的、能操控整個潛艇運行的程序。

問題變成了如何用這些功能性程序，拿到整艘潛艇的控製權。

楚明意沒有猶豫太久，他先關閉攝像頭，然後關閉全潛艇的燈光。

刹那間，四周變成徹底的黑暗，從下方傳來驚呼和髒話，緊跟其後的是忙亂的腳步聲。楚明意往後退回到通風口處，撬開口子，黑影一樣跳到走廊裏，大步往回走。

嘈雜聲越來越多，前所未有的突**況讓潛艇陷入一時混亂，有人從走廊跑出來，喊著：“都在原地別動！潛艇電路出了一點問題，很快會完成維修，所有人回到房間裏！”過了幾分鍾，不少被攝像頭嚴防死守的陰暗角落開始躁動，死寂的潛艇如同被點燃的幹柴，劈裏啪啦地熱鬧起來。

楚明意方向感極強，黑暗中不影響他飛快穿梭，挑地圖裏最近的道路，沒一會就回到宋司的房間附近。

宋司的房間已經被團團圍住。負責看守他的人此時全部站在房間門口，一排大約八.九個黑影，正在互相確認身份。領頭的人說：“把門打開，立刻確認裏麵的人的狀況。”

另一個人道：“不能開門！攝像頭失效了，光線這麽暗，他是警校出身，如果趁亂逃跑，誰敢擔責？”

“停電突然，說不定與他有關！”又有人道，“必須立刻確認，十三呢，現在開門，出了問題我來負全責！”

“不能開門！我們一直守在房間門口，他能從房間裏飛走嗎？”

“十三，開門！十三呢？”

站在角落裏的一直沉默的林若君開口道：“密碼由我和十六分管，十六不在，沒有吳總的命令，誰也別想開門。”

艙內通訊設施已經癱瘓，他們現在無法聯絡吳金，如果去吳金辦公室一來一回當麵請示，少也需要二十分鍾。

十三不肯給密碼，現場一瞬的安靜，不讚成開門的人開始附和，領頭冷笑：“好啊，你不是一直膽子很大嗎？今天倒是成了一條好狗。三號，五號，現在跟我去吳總房間，其餘人留在原地，一步也不許動，守好這扇房門，聽到了嗎？”

眾人應聲，林若君心裏怦怦直跳，雕塑一樣立在走廊裏。如果現在有燈，身旁人會發現他已經滿頭冷汗，正大瞪著眼，死死地盯著那扇房門。

宋司還在裏麵嗎？如果這些都是他的安排，他是怎麽逃走的？又準備怎麽離開深海？

……

楚明意幽靈一樣重新回到自己的門外，假裝剛剛從房間中出來，睡意朦朧地問守在走廊裏的人：“怎麽了？吵吵鬧鬧的。”

有人厲聲道：“進去！現在所有人宵禁，來電之前不許出來！”

楚明意“哦”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關門進房間，然後大步走到通風口，鑽進狹窄的夾層，摸到宋司房間的通風口，一腳將它踹開。

“誰？！”宋司正屏息聽著外麵的聲音，握緊了手裏的枕巾。

楚明意從夾層鑽出來，還沒來得及出聲，忽然被一條枕巾勒住了脖子。他忙轉過身，摟住身後人的腰，小聲道：“是我。”

房間裏太黑了，兩人大眼瞪小眼也看不清對方。宋司鬆了手，把楚明意從頭到尾摸了一遍，確認他全須全尾之後，狂跳的心髒安定不少：“一切順利？”

楚明意抓住他的手腕：“順利，走。”

宋司被拉進夾層，楚明意言簡意賅地把交代了前因後果，在牆壁上摸到另一個通風口，停下腳步，道：“退後一些。”

宋司往後退，他一腳踹開鐵欄，握緊匕首，鑽進房間裏，擋住身後的宋司，目光望向牆邊的書桌。

一個黑影坐在書桌邊，似乎也正朝著他的方向看。

楚明意開口：“付主任。”

四周太黑，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付希像是知道他會來，既沒有吃驚也沒有多問，在這種時候仍然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楚科長，好久不見。你還願意這麽稱呼我，我很高興。”

楚明意聽他說話就著急，一股無名火忍不住由心而生。他不想現在跟付希吵，壓著火氣道：“回去再跟你算賬，現在就問一句，走不走？”

付希慢吞吞地說：“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話，當然。另外，雖然不知道你們準備怎麽行動，但是吳金他……”

楚明意已經耗盡了耐心，不再聽他一字一句地說廢話，一把將他拉了進來。宋司站在楚明意後麵，掃一眼付希，又跟楚明意換了個位置，走到前頭去了。付希輕咳一聲：“小司還在生氣。”

宋司沒理他，付希難得有些訕訕地閉上嘴。三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宋司想問楚明意下一步的設想，前麵的人忽然停了下腳步，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帶他從某間空房的通門口處出來。

外麵走廊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手電筒的光透過門縫晃個不停，有人道：“電路搶修不太順利，隻能用應急能源緊急發電，存在一定危險性，要不要先上浮靠岸？”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來：“不上浮，把備用照明工具找出來，現在去宋司房間。”

是吳金。

他們摸到了吳金辦公室附近！

房間裏的人屏息聽著，楚明意忽然摁住宋司的肩膀，鼻息貼近他的耳朵：“你們就藏在這裏，別動。”

話音落地，他又鑽進通風口裏。宋司想跟進去，楚明意從夾層裏伸出手來，用力摁住他的肩膀，很快又鬆了力氣，親昵地捏兩下，湊過來飛快地吻過他的額頭：“聽話。”

“楚明意！”宋司小聲咬牙切齒，“不要衝動，吳金沒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裏麵的人消失在夾層裏麵。

剩下他跟付希兩人，付希長長的“咦”了一聲，睜大眼呆看著他，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那個……剛才……你跟楚科……”

宋司現在沒心情解釋，貼近門去聽外麵的聲音。嘈雜聲的腳步聲過去了一波，第二波很快緊隨而至。忽然，外麵有人大喊“誰！”，接著是一連串的混亂。宋司靠近房門，手握在門把手上，聽見吳金冷靜地說：“都別動。”

混亂又迅速陷入安靜。楚明意熟悉的聲音笑了一聲，道：“吳總，你怕死嗎？”

宋司心猛地一沉，手捏緊了把手——太魯莽了！吳金手裏捏著上萬信徒的命，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綁匪，怎麽可能怕楚明意的刀？

果然，大約已經被劫持的吳金的語氣平穩：“你是誰？”

“是沒跟你見過麵的老熟人，”楚明意說，“現在，先讓你的下屬們放下東西，從這裏離開。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吳金的音量微微提高：“誰也不許走。”

幾秒的沉默，楚明意說：“看來你們這些信教的人都不怕死了？”

吳金陷入安靜，宋司的手已經握在了門把手上，聽見吳金在外麵笑了笑，開口道：“楚科長，我有眼不識泰山，竟然沒認出你本人來，這是我的失誤，也活該現在落在你手裏。至於怕不怕死……對我來說，死不過是換一種形態存在於世間，沒什麽好怕的。但我想宋司哥應該很怕我死。你覺得呢？”

宋司急得冒汗，身邊的付希抓住他的手腕。他回頭過去，付希衝他搖搖頭，輕聲說：“相信他。”

外麵的楚明意不知在想什麽，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不懂，毫不掩飾地說：“他怕你死？邏輯上說不通吧，你是不是騙我呢？誒——左邊那個，別動。再動一下，就削掉你老板的一隻耳朵。”

吳金道：“楚科長，你可以叫宋司出來，他知道我在說什麽。”

楚明意道：“我不需要知道你在說什麽，既然你不願意單獨聊，那我也不想聊了。吳總，你太吵，安靜睡一會吧。”

“你……！”

又是騷亂，宋司額頭掛著汗，迫切地想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噓——”嘈雜裏麵，楚明意抬高了音量：“不要鬧，怕什麽？我打暈人的技術還是不錯的，保證你們吳總現在毫發無傷。既然吳總不願意跟我聊，你們總願意跟我聊吧？”

陌生聲音道：“你到底想怎樣？？”

楚明意道：“我想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想怎樣。我看看，你們都是沒有異能的普通人吧？又沒得到超能力的好處，還巴巴地上趕著給他賣命，一群蠢貨。”又是一陣騷亂，楚明意繼續道：“現在吳金在我手裏，管他怕死還是不怕死，你們應該很怕他死才對。他死了誰發工資，誰帶你們離開這個見鬼的深海？安靜一些，不要像沒了領頭的蠢羊群一樣吵吵鬧鬧。”

嘈雜聲逐漸重歸安靜，良久的沉默，楚明意又道：“你們知道李雲安嗎？李科長，政府那邊叛逃過來的厲害角色，應該跟你們之中的部分人做過同事吧？”

宋司一愣，付希也一愣。

外麵有人道：“李雲安已經被判死刑了！”

楚明意道：“他還好好的在秘密基地喝茶呢。李雲安是我同事，根本不存在叛逃，他是專門過來做臥底的。我接了他的工作，可惜運氣不好，被當成了棄子。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現在，告訴你們一個消息，潛艇之所以忽然停電，是因為被政府定位到了李雲安留下的芯片，啟動了自毀程序。”

“艦長可以去查看控製艙，看看是否已經失去了對全部電路的控製。1個小時內，如果潛艇不上浮，我們都要葬身在這裏。”

“吳金已經被我打暈，所有監控都失效了，你們從現在開始是自由的，不管做什麽，‘那邊’的人都不會知道。”

“我不想死，如果你們也不想死——我們一起從這裏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