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還有後遺症?

小說裏沒提,宋司一無所知,又不能當著嫌疑人的麵開口問,隻能沉默地聽著耳機裏的說話聲。

楚明意道:“那就試一試吧。宋醫生,你安慰安慰她。”

宋司聽到“宋醫生”這個稱呼,不知為何,突然之間品到了科長的情緒,嘴角忍不住翹起一點。

雖然不知道後遺症是什麽,聽這意思是讓他套陸淩的話。

宋司思考了兩秒,接過陸淩的話,以拋話題的方式道:“我從不騙人。”

女人從喉嚨裏發出古怪的聲音,似乎想使用自己的超能力,又因為屏蔽器和傷口的原因痛苦地皺起眉,目光牢牢釘著宋司,手腕處的手銬發出輕微的響聲。

徐欣欣警惕起來,往宋司前麵挪了一步。

“不用太靠近,”楚明意道,“放心,我在。”

徐欣欣看看宋司,癟癟嘴,又退回了原來的位置。女人沉默,宋司很耐心地等她來接自己的話。

一場看不見的拉鋸。

楚明意正想再說點什麽,陸淩慢慢鬆開牙關,緊繃的肩膀聳起來,硬邦邦地開口說:“宋醫生,他們說你是惜字千金的名醫,從不講謊言。”

宋司道:“是。”

陸淩的手發抖,聲音像是從什麽窄口容器裏擠出來的,嘶聲質問道:“你說我治不好了,為什麽我沒有死?”

宋司溫和地笑了一下。

女人還沒什麽反應,楚明意、喻義銘和徐欣欣全部睜大了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宋司衝嫌疑人笑了??

他不僅笑了,還細心地解釋了起來:“我沒有騙你,你的超能已經引發了器官不可逆轉的異變,加之昨晚毀滅性的撕裂,華佗再世也治不好。”

她臉色蒼白地望著他,牙關又重新咬緊。

“我隻是保住了你的命,”宋司道,“陸小姐,你不也是這麽希望的嗎?如果不是那幾秒被凝固的時間,等到我來救的時候,大動脈的血應該已經噴得滿地都是了。”

陸淩直直地坐在椅子裏,嘴唇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消失,仿佛變成了一座雕塑。

楚明意關閉麥克風,問喻義銘:“你說的?”

“沒有,”喻義銘搖頭,“我隻說了時間錯位的猜測。”

楚明意“嘖”了一聲:“那就是他發現的?陸淩真的自救了?”

喻義銘昨晚剛剛修好腦子裏的鍾表,百分百確定不存在“被凝固的那幾秒”,肯定道:“不可能,她昏迷後的時間一切正常,小司騙她的。”

楚明意:“……”

他心情複雜地看向審訊室,剛才的釣魚看起來很成功,陸淩臉色變幻,沉默良久,嘴唇無聲地蠕動了一句什麽。

宋司道:“陸小姐,如你所知,我最近出了點意外,大腦裏的東西處於極度饑餓的狀態。

“按照計劃,今晚已經安排了你的第一次手術,摘除異變器官之後,再來我這裏喂食幾次,疼痛、失眠、狂躁等症狀會得到很大的緩解,雖然無法治愈,也勉強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融入社會,重新找一份普通的工作,開始新的生活。”

剛從生死線上爬回來的陸淩露出一點慘笑。

情緒不是自己的,眼前這位年輕的醫生手裏攥著她脖子上的繩,她無可抵抗地感到依賴、眷戀,甚至想哭。自成年起,再沒有過這麽豐富的感情變化。

陸淩往後靠進椅子裏,像是要保住最後的尊嚴,蒼白又麵無表情問:“你們的測謊儀,準嗎?”

聽這話的意思,是不準備鬆口了。

“儀器的東西,誰知道,”宋司笑,“試試,速戰速決。”

陸淩隻望著他,嘴唇緊閉,但肩膀依然在輕輕顫動。楚明意道:“連線吧,她的情緒防線已經鬆動,可以投放。”

徐欣欣重新拿起頭盔,戴到陸淩的頭上,這一回她沒有躲避。

宋司跟付希交換了一下目光,他拿出他的頭盔,學著剛才徐欣欣的動作,套上自己的頭。

四周瞬間變得一片漆黑,連聲音也被徹底屏蔽,最後隻聽見楚明意的半句:“付希,你不許亂來,聽……”

外界被切斷,隻剩下空氣。

宋司感到一股熟悉的平靜,像到了親切又信賴的環境裏,因為治療陸淩而一直在躁動的“蝶”安分下來,愜意地在他的腦子裏舒展開,慢慢侵占起本體的感官意識。

“滴”地一聲,機械男聲提醒“connected”,純粹的漆黑逐漸轉變成深灰,再一點點變淺、從裏麵隱約浮現出未知的物體。

這時,耳邊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似乎就在他身邊極近的地方,帶著笑意地說:“歡迎來到意識海。在這裏發生的任何事情,都隻有我們兩知道。

“攝像頭拍不到,錄音筆錄不到,執行者是我,監視者是你,哪怕一方因為私人恩怨故意不切斷連接,導致另一方休眠甚至死亡,出去之後也不會受到任何質疑和指責。”

宋司道:“付希,你的想法很危險。”

付希不緊不慢地笑:“我還沒說完。”

“正因此,如我之前所說,審訊成功的關鍵在於信任。百分百的、不留餘地的信任。我完全信任你,小司。

“但同時這也是另一種危險,鑒於你失憶了,有件事想友情提醒一下。特偵局對於審訊員和監察員之間的關係一直持複雜又矛盾的態度:互不信任,會有事故風險;互相信任過頭,會有串通纂改供詞的風險。

“所以,在審訊結束後,我們會被分開到兩個完全封閉的房間,做非常細致的審訊複述,一旦我們之間有細節上的差異……我認為你不會想嚐試他們的測謊套餐。”

宋司挑眉,這話是讓他不要私自改供詞?小說裏直到結尾處才暴露“宋司”的身份,難道付希這個時候已經察覺到前主人不對?

又或許隻是普通的提醒?

他腦子裏剛轉過兩圈,眼前忽然天旋地轉,支離破碎的世界迅速交織重疊,抽離出一個相對完整、又處處透著古怪的空間。

周圍一切像黑白電影,罩著一層說不上來的灰蒙蒙塵粒。所有的東西都漂在半空中,類似於臥室的牆、地板、沙發、窗、電視機……都分散地浮著,人卻能正常地站在地板上。宋司發現自己正站在房間的正中央,環顧四周,發現這個“房間”沒有天花板,頭頂黑沉沉見不到光,牆壁的上部非常壓抑地朝內彎曲著,像一個無法逃離的水井。

他試圖在這個世界裏移動,剛邁出一步,整個身體輕飄飄地仿佛要躍起來了。重新站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處於半透明的狀態,嚐試伸手去抓床頭櫃上的相框,手掌從相框裏穿過,隻能感受到一點空氣的阻力,相框晃了晃,又紋絲不動地立了回去。

相框裏是年輕時的陸淩,一身白裙子,筆直地站在大學門前,臉上卻沒有笑意,有些陰沉沉地注視著鏡頭。

宋司轉開視線,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床的另一邊站著一個男人,人高馬大,身著睡衣,頭發半濕著,五官非常普通,正試探地望著他的方向。兩人視線交錯的刹那,宋司猛地心跳加速、血液倒流,無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劉岑寧!

哪怕原書中僅僅隻做過簡單的外貌描述,宋司依然瞬間認出了他!

但這時,對麵的“劉岑寧”衝他微微笑了一下。

宋司稍怔,心裏湧出一股熟悉的感覺,加速的心跳慢慢又開始回落,他意識到這不是真正的劉岑寧,是與他一起投放進來的付希。

與他明顯不同,付希在這個世界裏是有實體的。

確認了同伴的方位之後,付希在這個“房間”裏走動起來,姿態自然,看上去很放鬆,像在自己家裏麵一樣,朝沙發裏的人開口道:“幾點了?”

宋司這才注意到沙發裏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他控製好速度,慢慢走到沙發的前方,看見了這個世界的主人——陸淩。

這裏的陸淩與真正的陸淩差異很大,沙發上的人更胖,臉色紅潤,皮膚白皙,甚至有點雙下巴,與真實世界相比,潛意識裏——或者說自我期待中的她更像一個普通的、幸福的女人。

宋司看著她,瞳孔開始收縮,有什麽東西自動在他們之間連通,屬於陸淩的情緒一清二楚地傳遞過來,比外界的感知要清晰百倍,哪怕是極細微的波動都了如指掌。

宋司想起一個描述:肚子裏的蛔蟲。

難怪付希選擇他來做監察者。

現在的陸淩情緒穩定,有些低落卻並不嚴重,她聽到付希的聲音,從沙發裏站起來。與此同時,她對麵的牆上憑空出現了一個鍾,鍾表裏顯示時間是十一點十五分。

“十一點十五分,”陸淩說,“寧哥,不說那些了,我們睡覺吧。”

說著,她脫掉了絲質的睡裙,裏麵是真空的。

宋司差點沒忍住吸氣的衝動,有些尷尬地挪開視線。

*

作者有話要說:

宋司:……領導,我要長針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