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沈氏進了元初一的房間,進屋就見元初一坐在桌邊發怔,韓裴滿臉心疼地在旁陪著,卻是無可奈何。

元長山的那些話並未壓低音量,就算在屋裏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沈氏心中不由得更惱那元長山幾分,走到元初一身邊坐下,本想說些勸解的話,但一開口,竟是哽咽了,也不知是替元初一不值,還是覺得自己這些年過得委屈,直到剛剛才能一吐怒意。

沈氏一掉淚,元初一也顧不得難過了,連忙和韓裴一起勸她,弄到最後,沈氏倒像是受害者一樣,完全不複剛才那樣的淩厲氣勢。

不過,經此一役,沈氏算是有了長足的進步,連她自己都覺得神清氣爽了,一邊又想,如果呂氏下次再來說那些替何清婉不值的話,她也不能光聽著了,得反擊才是,省得讓不知情的人聽去了,還以為是自個的兒子辜負了人家。

在他們幾個忙著相互勸解安慰的時候,元惜到底是走了,跟著雲慕佩去了豐城。而許久之後才發現兒子並沒有跟上來的元長山也到底是找上了衙門,掏出了身上所有銀兩,然後,無功而回。

衙門那說得明白,一屋子都是清官,不收銀子。過堂?現在沒空,排期吧。意思就是排上過堂日期之前,柳氏還得在衙門大牢裏多歇些日子。

知府師爺馮慶書前腳見完元長山後腳就回稟了知府大人,然後立馬整裝前往韓家,請示下一步該怎麽做。

元初一寫給慶王爺的信他們已經發出去了,眼見元初一坦坦****沒有絲毫推脫之辭就寫了信,而且還特地提了提桐城知府侯大人相助甚多,已經徹底打消了侯國成的懷疑,不僅對元初一客客氣氣,還動用了點關係免去了楚楚怡人的一些稅銀,拉籠之心顯而易見,如今元初一特別交待過的元長山登門,又怎敢怠慢。

其實元初一那封信就是隨便寫寫的,說白了她和趙熙的關係還沒鐵到那個份上,頂多就是個裙帶關係,而且趙熙出了名的喜怒無常,說不定收著了信反而對這知府大人的印象不好了,這都說不定的事。但再怎麽著那也是以後了,現在趙熙的名頭在這還是管用的,不用白不用!

不過元初一對馮師爺一行也十分客氣,畢竟自己在人家這一畝三分地上,現官不如現管,倚仗著一塊死物在活人麵前作威作福,簡直太傻了。韓裴也深明這個道理,上次抓完柳氏後他就差人送了些銀子給馮師爺,說是給他和下麵的兄弟喝茶。

有來有往,短短幾日,雙方的關係算是處下了,今日再來,元初一照例客客氣氣的,末了道:“麻煩師爺回去對侯大人說,如果方便的話,再多關她幾日,她這段時間的夥食費用我會承擔的。”

馮慶書連稱不敢,帶著人麻利地走了。

隔了一天,元長山回來了,麵色灰敗,“問他們,到底想怎麽樣!”他壓著怒意讓攔在門口的趙叔傳話。

趙叔當著元長山的麵慢慢悠悠地關上門,回過身一溜小跑地去回沈氏。

沈氏這一天都過得心不在焉的,做的小衣服好幾處都縫錯了針法,她一直想著元長山要是真回來該怎麽辦,前天她與元初一聊了很長時間,大致也明白她內心的矛盾,痛恨的人是父親,這種感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

“請他進來吧。”沈氏說著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來。

趙叔一愣,昨天還擺了那麽大的陣勢,今天怎麽又客氣起來了?不過,既是沈氏的決定,他執行便是,是不需要他來插嘴的。

趙叔滿懷疑惑地去了,陪著沈氏的趙嬸奇道:“夫人為何如此?”

沈氏歎了一聲,“有些事,還是得初一自己去解決,把他們修理得再慘,初一的心裏過不去也是白搭。”

趙嬸仔細想想,點了點頭,陪著沈氏一起去了元初一那。

元長山在門外等著的時候就已做好了繼續受辱的準備,但他總是要救出柳氏的,早一天來與晚一天來沒什麽差別,早點來還能讓柳氏少吃點苦頭。他是這麽打算的,可他萬萬沒想到,趙叔一反剛剛的不屑態度,將他讓進門去。

難道有陰謀?元長山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踏入內門之時更是停了一下,見四周無恙才繼續前進,待走到院子中央,說什麽也不走了,就站在那,要跟沈氏說話。

竹香和梅香元長山是認得的,旁邊幾個丫頭他前天也見過,趙叔和衛四還是堵住他的退路,一切都和那天差不多。

“你們有什麽要求直說便是,要我道歉,也要說說我是為什麽歉、給誰道歉,隻要你們說得有理,一切好說。”元長山本也不是什麽硬氣的人,此時更是為了早點營救出柳氏再去告元初一忤逆而徹底服軟。

房間輕響,出來的卻不是沈氏,而是元初一。

元初一獨自一人,站在門前看著元長山,目光微黯,“我沒有別的要求,如果你能把我娘葬到元家的墳塋之內,我馬上放人。”

元長山的眉頭皺了下,他沒有出聲,繼續等著。將洪氏遷回祖墳墓地這不是什麽難事,若不是柳氏這麽些年一直攔著,他也不會隨隨便便地讓人將洪氏在外頭葬了,畢竟洪氏與他當年還是有感情的,隻是後來他開始覺得元初一不像他,有了那樣的懷疑後,對洪氏的懷念也漸漸淡了,最終全部拋至腦後,所以這件事說起難度倒是沒有的。不過,他覺得元初一的要求必不會這麽簡單,一定還有什麽為難他的地方。

豈料等了半天,元初一還是那樣看著他,再沒說過一句話。

“就……這樣?”元長山眼中寫滿狐疑。

元初一輕一點頭,“你答應嗎?”

元長山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元初一的話,意圖從中找出些陰謀陷阱,最後心中疑惑反而更重,戒備地道:“我答應,你什麽時候放人?”

“我這就派人去通知侯大人。”元初一說完便回身而去。

元長山怔了半天,“等等!”他急著朝元初一走了過去。

元初一卻往竹香的方向躲了躲,眉尖微蹙地望著他,“還有事?”

看著她不信任地動作,元長山突然不舒服起來。

十幾年了,十幾年前,他剛把元初一從鄉下接回來的時候,對這個看哪都好奇,又小心地忍著不去碰任何東西的女兒也是心存憐惜的,他還曾為洪氏的去世而自責過,發誓會好好待她的女兒,誰想到,最後竟變成這樣的光景!

仔細看看,元初一的臉上並沒帶著勝利嘲弄的神色,反而像是十分傷心,整件事都是她處於上風啊,她傷心什麽!元長山瞬間想到她提出的要求,麵上微滯,一股不易察覺的愧疚之情乍然閃現,卻又迅速消退。

“你這就跟我去衙門。”元長山的語氣很壞,心情也不知為什麽變得很壞。

“竹香去吧。”元初一朝竹香一點頭,也不理會他們,自顧走向自己的房間,韓裴站在門前。

元初一是很傷心啊,她傷心自己的娘居然要用這種方法才能有個名正言順的名份;她傷心過了這麽久,她依然狠不下心做出最後的決斷;她還傷心……

“這些事以後都不要想了。”韓裴握上她的手,“沒有他們,你一樣會過得很好。”這句話是說給還沒出門的元長山聽的。

元初一笑了笑,淡淡地道:“他為了救出二娘,那麽痛快就答應了我的要求,可見也不是個無情之人。”他不無情,隻是吝嗇分給她而己。

韓裴捏捏她的手,給她個無聲安慰,回過頭,見元長山已跟著竹香走出門去,沒有絲毫停留之意。

一件本該是大快人心的報負之戰,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落幕了。元長山從衙門大牢將已沒了人樣的柳氏接出,柳氏嚎啕一路,讓元長山回韓家給她報仇。

元長山最終也沒有再回韓家,當天便離開了桐城。元初一消沉了兩天,心情終於又好了起來,空閑的時候跟沈氏聊聊天或者一起做做小衣裳什麽的,美中不足的是她還是不能出門。

而且為了她這個孕婦,韓家今年過年都沒怎麽放鞭炮,非放不可的時候也隻是意思意思,生怕驚著她,再之後像什麽正月十五逛花燈這樣的項目,更是一早就把她剔除在外,雖然大家都很講義氣地也都在家陪著她,她還是覺得十分的鬱悶。

正月十六,一大清早元初一就起來了。昨天晚上她好不容易用行動說服了韓裴,他才答應陪她白天出去逛一逛。

她是起來了,可韓裴不知道是不是勞累過度了,躺在**懶洋洋地,每每與她催促的目光對上,他便狹促地看看她光潔的手指,再意味深長地一笑。

元初一要羞死了,雖然她開始就是那麽打算的,但後來是他抓著她不放好吧?她的手也很酸啊,找誰說理去!

“你再不起來我就自己去了!”元初一以握拳的形式顯示自己的決心。

韓裴歎了一聲,明白元初一實在是悶不住了,不然昨天也不會那麽大膽地對他上下其手。

“我說去哪就去哪,別的地方不許去。”出發之間,韓裴與元初一約法三章。

元初一馬上點頭,快到韓裴懷疑她壓根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你快點吧!”元初一的小腹已微有些突起,她一手護著肚子一邊連連朝韓裴招手,“再晚那燈就撤了。”

韓裴從梅香手中接過一個小手爐塞到她的護手裏讓她握著,一邊笑道:“不會這麽快,桐城的燈要掛到正月二十以後才會撤。”

元初一撇撇嘴,哼,二十就二十唄,了不起嗎?

亂七八糟地準備了一通,又叫上了沈氏與包婆婆,元初一終於走了韓家的大門,望著那即陌生又熟悉的門前小路,她差一點就熱淚盈眶了。

浩浩****的一群人,移動速度那是相當慢,走了半天還沒走到大街上,元初一由於身份特殊,常常是走兩步路就會被關照一句,讓她慢點。

她都快比烏龜還慢了!

正當元初一咬牙切齒的時候,一陣齊唰唰的跑步聲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眾人都愣了下,這時才從通往大街的路口處拐進一隊人,穿著官兵的衣服,陣勢不小。

再看看,這小路裏似乎隻有自己一行,元初一心中暗念,莫非是前段時間給趙熙寫的那封信出了問題?趙熙翻臉不認人,侯知府拿她來了?

正想著,一匹紅棗駿馬現於拐角處,馬蹄踢踏,很快來到眾人麵前。

元初一正看著馬上那人眼熟,那人已勒住馬韁,瞥著她,麵目陰沉地問:“葉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