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她”

當房門打開,一切都那麽陌生,但卻有些東西還是那麽熟悉。

昏暗,隻有一盞燈,斜在牆邊。

靠牆的桌上擺著一些日常用品,女人化妝的瓶瓶罐罐,還有一個那種每家每戶都會有的圓形鏡子。

——那一定是她每天坐下來化妝的地方。

**胡亂的散落著一些衣物,一張被褥,還有一些七零八落的頭發。

那些頭發看上去很亂,很長,烏黑。

床的一邊就是窗子,窗子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還算寬敞,但玻璃顯得並不幹淨。

很奇怪,窗子旁有窗簾,卻沒有被拉上。

月光就這樣灑進室內,灑在每一件死氣沉沉的物品上,也灑在她的身上。

她躺在地板上,地板上也不幹淨。

她也許從來沒有清理過地板,上麵滿是灰塵汙垢,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地板有多髒。

我討厭髒,真的很討厭,但是我卻依然要麵對這裏的一切。

她身上穿著紅色的連衣裙,很鮮豔,如果她站在街上,一定會有很多人回頭去看她的——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但是現在,她卻不再漂亮了……

她的姿態很古怪,甚至有些詭異,我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的身體可以呈現這樣的姿態,至少活著的人,絕對不會這樣。

她的身體側臥在地板上,整個身體向後誇張的彎曲著,就像一個英文字母“C”。

需要注意的是——她的腰,那種角度的彎曲,完全是不可能的,甚至是那些表演柔術的雜技演員,也無法做到。

顯然她的腰已經折掉了,她的脊柱骨折,而且不止一處。

她的雙臂向後伸展著,扭曲著,那種姿態也不太正常,誰都可以看得出來,她的雙臂顯然是脫臼了。

雖然她的身體不再漂亮了,但是她的臉,卻依然美麗……

隻是臉很蒼白,蒼白得像是透明的一樣。

臉很美,但她的頭卻向後扭了180度,這意味著她的脖子斷了。

臉上的眼睛稍稍向外突出,半睜,一雙眸子已經變得灰暗,毫無生氣——這就是典型的死人眼睛。

血從她的嘴角裏,鼻孔裏,眼睛裏流了出來,血量不大,因為時間的原因,血已經幹了,凝固了,呈黑褐色。

隻是她的臉確實還很美,這一點我不能否認,當我對著她的臉按下快門的時候,我就是這麽想的。

——好了,看樣子我已經把工作完成了。

大鏡頭,情景鏡頭,還有具體鏡頭,我大概按下了上百次的快門,這就是我的工作,我是一名為法醫工作的攝影師。

當我把相機收起來的時候,一直站在客廳裏的某位警官走進來對我說道:“已經完事了?”

我抬起頭笑笑說道:“嗯,完事了。”

他很客氣,每個警官都很客氣,然後他也笑笑說道:“謝謝,辛苦了。”

“客氣,我應該做的。”

我背起帆布雙肩包,那裏麵正是我的搭檔——一架尼康D700全幅相機,這個型號雖然不是最棒的,但是足夠了。

走出樓門口,當我點燃一支香煙的時候,我才仔細去看一看這裏的環境。

這裏是紅旗小區,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老小區。

六層樓,磚砌結構,外牆紅紅的,簡陋,危險,看上去搖搖欲墜,但是這裏卻住了很多人……

那些住在這裏的,都是北漂的孩子,就像剛才躺在地板上的她一樣,是個外地人。

和她一樣,我也是外地人,我也是北漂的孩子,隻不過今晚我負責拍照,而她卻成了我的“模特”。

我突然發現,我好像已經麻木了,對於血,對於屍體,我好像真的已經麻木了。

可是誰能相信,這份工作,我才做了3個月而已。

當我狠狠的把煙頭撚滅的時候,滿天的星鬥和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陰天了。

看看表,已經是淩晨3點了。

這個時間陰天並不奇怪,可能又要下雨了,這一個星期都在下雨,空氣中毫無生機,無風,還有股腐爛發黴的味道……

我的車就停在樓下,它隻有兩個輪子,一輛二手的哈雷摩托車。

雖然很破,但是足夠了。

正準備發動它的時候,我卻注意到我正前方的大樹上,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飄動著……

這種老舊的小區中,總是會有那麽幾棵非常粗壯的大樹。

那棵大樹不但粗壯,而且枝繁葉茂,就算是有人悉心照料它,恐怕也不會長得這樣好。

但是此時此刻,空氣中沒有風,也沒有光,是什麽東西會在樹梢上飄動呢?

難道是我看錯了?

不,不可能,一個攝影師對自己的眼睛,是非常自信的。

那裏,就在樹梢上,黑暗的陰影之中,的確有東西在飄……

——那好像是……

可是當我眯起眼睛,朝著那顆大樹慢慢走過去的時候,它卻突然不見了。

怎麽會這樣?

我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膽小的人做不了這一行,但我也並不是一個膽大的人,因為我現在就害怕了。

我又點燃了一根煙,然後圍繞著這棵粗壯的大樹,慢慢的轉了一圈。

可是樹梢上什麽都沒有,連一隻貓也沒有,那裏隻有黑暗的枝葉和陰影。

就在這時,突然一個聲音響起,把我嚇了一跳。

“同誌,你還沒走啊?”

剛下來的一位警官,他在朝我打招呼。

我隻好有些尷尬的回道:“哦,這就走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朝著自己的哈雷走去……

回到家裏,已經快4點了,疲憊的身體讓我有一種窒息感。

洗澡,吃點東西,一瓶啤酒一支煙,黑夜就快過去了,而我才剛剛入睡。

合上眼睛,房間似乎開始旋轉起來。

——樹梢上飄動著的,好像是一條連衣裙……

幾個小時以後,我已經在分局的辦公室裏了。

不是我不想多睡一會兒,隻是我已經形成了習慣,每天那個時間,我一定會醒的。

最近一場詭異的夢,總是在糾纏著我……

“三郎,挺能幹啊?這麽早就來了?你昨晚不是……”

法醫部張主任,總是第一個來上班的人,當他看到我以後,也不免有些驚訝。

我笑著點點頭說道:“是啊,昨晚出勤了,在紅旗小區那邊有一個凶案現場,報告我已經打好了,就在您的桌子上。”

張主任顯然很滿意的點點頭,微笑著對我說道:“三郎,工作重要,但是你也得注意身體啊!你看你,年紀輕輕的,那麽瘦,麵色也太白了,我給你介紹一位老中醫,有時間你去看看,好好調理一下。”

張主任和我是兩代人,雖然我隻是剛剛工作了3個月,但是他對我真的是非常關心,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就像一位父親——雖然我並不知道父親是什麽樣子的。

我是一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裏長大。

當有些人知道你是在孤兒院裏長大的時候,他們一般都會投來同情的目光。

可是他們並不知道,我從來不會因為這件事而悲傷,相反,我還覺得自己很幸運。

因為我們的孤兒院,就在海邊。

陽光,沙灘,海鳥就是我童年的記憶。

這時候張主任打斷了我的思緒,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喊道:“三郎,你來一下!”

當我推開辦公室的門,張主任的臉色並不好看。

“三郎,報告裏有些……還是你來給我解釋一下吧。”

由於“她”古怪的死亡姿態,我早就想到張主任會這樣問的。

我坐下來,然後把事情說給張主任聽。

“昨晚大概2點左右,我接到電話就趕過去了,到了現場,我直接進入臥室進行拍照……”

我把經過對張主任詳細的描述了一下,他點點頭,然後眉頭緊鎖的對我說道:“三郎,你的照片好像有點問題……”

“哦?照片有問題……”

我一愣,心說照片是我早上剛剛打印出來的,當時我還仔細的檢查過,沒有什麽問題啊。

於是我站起身來,走到張主任旁邊。

張主任翻開報告,然後耐心的對我說道:“你看……這幾張……”

刹那間,當我看到他所指的那幾張照片的時候,我的汗水已經從額頭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