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話 公交

段警長,還是在不停的提問題,我隻好用我的方式來讓他閉嘴。

聽了我的話,他有些不自然的站了起來,然後從鄰桌又拽了一張椅子。

他換了個位置,也換了一張椅子。

然後,他有些尷尬的說道:“做我們這一行的,總是有點忌諱的……”

我能說什麽呢?

反正,我卻不忌諱。

“來,段警長,為了李宏,我們幹一杯。”

他忌諱的人,我卻不忌諱,這豈非就是另一種犀利的諷刺。

他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和我碰杯,然後沉著肥胖的臉,將酒一飲而盡。

——“段警長,那些頭發,還有那些肉塊,全部都能匹配上嗎?”

現在,我可以開始提問了。

他雖然還在忌諱剛才的那一杯酒,但是一聽我提到案情,提到他感興趣的事情,他還是精神為之一震,兩隻並不大的眼睛,也好似突然閃爍著光芒。

“那倒沒有,你知道的,那些頭發上麵,並不是全部都帶著頭皮的,所以,我們隻是匹配上了一部分而已,但是……”

他又重新點燃一支煙,接著說道:“但是,這也足夠可以說明問題了,所以,我們已經將這兩起案子,並案處理了。”

“並案?”

“對,並案,這兩起案子的相關聯係非常緊密,所以分局決定,把這兩起案件合並為一起……”

說著話,他聳了聳肩膀,頗有些驕傲的說道:“當然,合並以後的案子,仍然是由我來負責的。”

是啊,我早有耳聞,在這座城市的警長之中,段匈,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那……恭喜你,段警長,來,我們再幹一杯。”

“好!來!”

這一杯,和上一杯卻明顯不同。

他高興的舉起杯子,還沒等我去喝,他已經一飲而盡。

——昏暗的燈光下,奇妙的氣氛,杯盞之間,你來我往。

很快,兩瓶酒,已經被我們喝光了。

一人一瓶,現在,我們都醉了。

“三郎,你這個人很古怪。”

“哦?怎麽呢?”

“我也說不好,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被綁在李宏家的椅子上。”

聽他的話,我笑了,雖然那絕對不是一次快樂的經曆。

但想著自己被綁在椅子上的一幕,我忽然覺得那一定非常滑稽,所以,我才笑了。

看來,酒精,確實不是好東西。

“段警長,你也很古怪。”

“我?我怎麽古怪?”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是在飯店的後門,當時,我竟然以為你是一個大號的垃圾桶。”

“哈哈哈……”

他也笑了,竟然又笑出了眼淚。

如果是平時,我想,這些話,一定會讓他生氣的。

但是現在,因為酒精,他竟然笑得如此開心。

看來,有時候,酒精,也算是個好東西。

——不知不覺間,夜,已經更深了。

酒吧裏,昏暗,卻隻剩下我和段警長兩個人。

“段匈,你的電話怎麽沒響?”

“電話?它為什麽會響?”

“因為你的老婆,難道,你在外邊喝酒,她不給你打電話嗎?”

“她?她一定已經打過了。”

“哦?”

“嗯,但是,我在喝酒的時候,電話一定是關機的。”

爽快的笑聲再次響起。

其實,酒,已經喝得足夠了。

我知道自己的酒量,現在,正是最合適的時候。

“那你呢?三郎?”

“我?”

“對,你,你的手機呢?”

“我的手機,在我的兜裏。”

我說著話,用手拍打著自己的衣兜。

他叼著煙,接著問道:“那它怎麽不響?你的老婆呢?”

“我的老婆?”

我也叼著煙,昏暗,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的旋轉著。

我哪裏來的老婆呢?

我現在,還是個單身漢。

“叮鈴鈴……叮鈴鈴……”

突然,電話聲響了起來,在這深夜中的酒吧裏,顯得格外刺耳。

“你看,段警長,我說什麽來著,你老婆找你來了!”

我指著段匈的鼻子,大聲的嚷嚷著。

“什麽嘛!”

段匈趕緊拿出自己的手機,在眼前晃了晃,然後又把手機遞給我,說道:“你看,我的手機,關機的!”

“嗯?”

“叮鈴鈴……叮鈴鈴……”

手機依然想著,突然,我才意識到,那是我的手機。

——總是在夜裏,它總是會在夜裏響起來。

我多少有些掃興,但是我必須要接這個電話的。

“喂?”

“喂……”

電話那邊,竟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喂?你是……”

“你快來……快來……”

突然,電話那邊的聲音變得異常的焦急和不安起來。

“你是誰?你在說什麽啊?”

我也突然緊張起來,因為電話那邊的聲音,此刻聽起來,竟然有些耳熟。

“三郎!你快來!”

“關穎?”

我突然反映到,這聲音,竟然是關穎的!

“關穎,你怎麽了?你在哪?你是在家裏嗎?”

“不,我不在家裏,你快來這裏……快來……”

她說話的聲音,明顯有些不正常,而且她還有些語無倫次。

聽起來,就像是在夢囈一般。

“關穎!你慢慢說,你在哪裏?我這就過去找你!”

“我在……我在一座橋上……”

“橋?什麽樣的橋?”

此刻,我的酒,幾乎已經全醒了。

坐在一旁的段匈,也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他正安靜的注視著我。

“三郎,是一座好大的橋,橋上,還有汽車,橋下,卻沒有河……”

“有汽車,沒有河,你是說……你是說你在一座立交橋上嗎?”

“對!對!是立交橋!”

電話那邊,此刻的關穎,說起話來,真的是含糊不清的。

不過偶爾,電話那邊,確實可以聽到車輛鳴笛的聲音,我懷疑,她真的是自己一個人,正走在立交橋上。

“關穎!你聽我說,你現在要冷靜,你不能做傻事!”

我真的很怕,怕她再去尋死。

“三郎,你快來吧,這裏……這裏就要出大事了……”

“關穎,你慢慢說,是哪裏?”

“是……是……是清和橋……”

她說到這裏,電話突然就掛斷了。

我趕緊再撥回去,卻已經無法接通了。

“三郎,怎麽回事?”

段警長正緊張的看著我,他一定是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我……我現在就得走。”

“去哪?”

“清和橋。”

“清和橋?”

——摩托車已經在路上。

雨,已經停了,但是恐懼,卻從未停止。

夜,冰冷,黑暗,此時此刻,卻好像隻有我,穿梭在這座肮髒的城市之中。

清和橋,很遠,北五環。

而我,卻僅僅用了不到20分鍾,就來到了清和橋上。

我騎在摩托車上,放慢速度,但是我的心跳,卻還在加速。

“關穎……你到底在哪裏?”

我真的很擔心,她已經跳下了這座橋。

於是我停下車,向橋下張望著。

橋下,隻有黑暗。

此刻,就算她躺在那片黑暗之中,我也是看不到的。

我的心,就快碎掉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那支離破碎的身體,已經融化在橋下的那片黑暗之中。

我再次騎上車,想繞下清和橋,去橋下看個究竟。

可是當我匆忙的發動車子,一掉頭……

突然,一輛疾馳而來的公交車,正對著我,凶猛的撲了過來。

刹那間,是我的自然反應,救了我的命。

一個急加速,輪胎尖叫著摩擦地麵……

隻差幾厘米,公交車巨大的車頭,擦著我的身體,呼嘯而過。

“好險。”

隻差一點,我就死在這座橋上。

雖然驚魂未定,但是我卻注意到了一些事情。

剛剛的這輛公交車,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兒。

顯然,這是一輛末班的公交車。

但是,這輛末班的公交車上,卻坐滿了人。

它行駛的並不是很快,可以說,甚至有些緩慢。

但是剛才它衝著我開過來的時候,卻根本沒有減速的意思。

甚至,剛才,司機連喇叭也沒有按一下。

“三郎,追上去!”

一個念頭產生,就會在內心瘋狂的生長。

——我騎著摩托,已經隨駛在公交車司機的一側。

此刻,公交車內開著燈,光線明亮。

司機目視前方,保持著僵硬的駕駛姿態。

但是,他的臉上……

突然,一股冷颼颼的涼氣,順著我的背脊直竄腦後。

那公交車司機的臉上,好像有一雙手。

我看得非常清楚,就在司機的臉上,的的確確有一雙手。

一雙嬌小的手,一雙慘白的手,一雙幾乎透明的手!

而這雙手,竟然正捂在司機的一雙眼睛上。

我被這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下意識的狠狠捏住了刹車。

我停了下來,可是公交車依然在橋上,安靜的往前開著。

公交車上,此刻坐著滿滿的人,竟然是座無虛席。

他們的臉色,都那樣蒼白。

神情,都那樣呆板。

就像是……坐了一車的木頭人。

但是我卻知道,那些絕不是木頭人,那些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忽然,我又想起了關穎的話。

“三郎,你快來吧,這裏……這裏就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這裏?

難道……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馬上再次轉動油門,急加速向前追去……

可是,這一次,我卻並不夠快。

摩托車剛剛啟動的瞬間,前方,就已經傳來了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