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失憶
?我就呆呆的站在她的身前,雨水不停打在我的臉上,迅速滑落。
有幾個醫生已經從樓裏麵跑過來。
其中一個人扶住我,很擔心的問道:“你還好嗎?”
但是我卻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我的目光已經無法移開,無法從她支離破碎的身上移開。
她俯身趴在冰冷的地麵上,看不到臉,四肢卻呈現出奇怪的姿態。
血從她的身下流出來,混在雨水中被帶走。
她的頭發披散著,在水裏,慢慢的飄動著……
那位好心的醫生依然扶著我,對我叫喊著,他一定是覺得我被嚇壞了。
不過他卻錯了。
我並不害怕,我隻是不希望她死,因為我已經把她當做朋友。
當好心的醫生扶著我慢慢向醫院樓內走去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麻木了,麻木得必須有人扶著我,才能走。
沒想到,這件事情對我的打擊,這麽大。
周圍已經擠滿了人,就算雨依然很大,這些人也完全不在乎。
他們踮起腳尖,向裏麵張望著,每個人都希望看一眼那個正在死去的人。
有些人看到了,卻咧著嘴跑開了;有些人還沒看到,卻仍在使勁兒的往裏擠——看到人都後悔了,沒看到卻依然無畏。
“這豈非就是人?醜惡的人?”
我蹣跚著走路,心裏咒罵著他們,看著他們,可他們卻沒人看我,不過,也有例外。
在人群的角落裏,有個麵色蒼白的年輕男孩,他,卻一直在盯著我。
我們四目相對之時,他的目光變得異常犀利起來。
他那雙黑黑的眸子之中,放射出來的,卻是一種奇怪的感情——驕傲。
此刻,他就像是一個驕傲的勝利者,昂首站在人群當中,輕蔑的看著我從他身邊走過。
他的眼神像是一直在說:“這次,我贏了,你,是個失敗者!”
——我被攙扶著,向樓裏走去,我和他卻一直看著對方。
他依然站在人群裏,一動不動,雨打在他的臉上,他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我依然回頭看著他,直到我走進樓裏,他那張蒼白的臉,才忽然消失在人群當中。
——外邊的雨越來越大,“嘩嘩”的雨聲,甚至蓋過了醫院大廳內的嘈雜。
雨夜,如此黑暗,醫院的大廳裏,卻明亮得有點刺眼。
我獨自做在大廳角落裏的長椅上,垂著頭,看著身前的一塊地板,發呆。
我不知道,現在,我應該去哪裏。
我甚至不知道,現在,這裏是哪裏。
絕望,失落,痛苦,也許我應該去喝幾杯又臭又苦的烈酒……
忽然,一雙粉色的鞋子,出現在了那塊地板上。
我下意識的抬起頭——一張俏皮,卻有些蒼白的臉,正對我癡癡的笑著。
“你在這裏幹什麽?我還以為……你逃跑了……”
說完這話,她的笑容不見了,卻嘟起了小嘴。
“是你?”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關穎,她就站在我的麵前。
她看著我,有些奇怪的說道:“是我呀,怎麽,一天不見,你就不認識我了?”
一定是我臉上的表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剛剛……沒事了。”
我不想解釋,因為我不想讓她知道,剛剛醫院裏,有個女孩跳樓自殺了。
可她卻忽然轉頭看著外邊的人群,輕歎說道:“唉,好可惜,聽說那個女孩還很年輕……”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她卻又接著說道:“真是的,有什麽想不開的嘛……”
說著話,她又看著我,像是想要聽聽我的看法。
我依然瞪大著眼睛看著她,沉默著點點頭。
嗯,看樣子,她已經完全沒事了。
——我們回到樓上的病房裏,她依然穿著病號服,躺在柔軟的病**。
剛剛醫生來過了,還是那個年輕的醫生,她有些擔心的告訴我們,關穎可以出院了。
現在,關穎隻是手臂還有些疼痛,回家多休息,應該就沒有什麽大問題了。
隻是,關穎的狀態,卻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早晨離開的時候,她還沒有蘇醒過來。
現在,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樂嗬嗬的躺在病**。
難道……難道昨晚的事情,她就不想提了嗎?
可是,我卻很想知道……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正對麵的牆壁上寫著“18樓”。
我們到家了。
關穎已經站在自己的房門前——碎裂的房門。
她很驚訝,回頭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問道:“這是你幹的?”
我聳了聳肩膀,無奈的點點頭。
“可……可這是為什麽?”
這話本應該我來問的,現在卻從她的口中吐出來。
我隻好眨著眼睛,對她說道:“你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情?”
她搖著頭說道:“不記得。”
“一點兒也不記得?”
“嗯,一點兒也不記得。”
她轉頭看著一片狼藉的臥室,然後有點難為情的對我說道:“昨晚,是不是你……”
我趕緊搖著頭回道:“不不不,昨晚,我什麽也沒做……”
“真的?”
“嗯,真的。”
“好吧,那我暫時相信你一次。”
她鬼笑著走進自己的房間裏,四處看了看,卻一下在混亂的**,找到了我的相機。
然後她竟然舉著相機,紅著臉,咬著嘴唇說道:“你不是說你什麽都沒做嗎?那……那這相機是怎麽回事?”
看樣子,她實在是沒有相信我。
可我卻並不是一個喜歡解釋的人。
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我更是不喜歡去解釋什麽的。
我拿過相機,打開,屏幕上出現了昨晚的相片……
——冷汗已經順著我的臉頰,淌落下來。
昨晚的照片都在,隻是,它們有些問題。
關穎就站在房間裏,站在我的旁邊,她看著相機上的屏幕,瑟瑟發抖,卻開口小聲問道:“三郎,那個人……**的那個人是誰?”
我隻是轉頭看了看她,沒有說什麽。
其實,她一定知道那個人是誰的,隻是她不敢相信——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我一張一張的向前翻看著照片,也不知道昨晚自己到底釋放了多少次快門,究竟照了多少張照片。
此刻,照片就像連環畫一樣,不停的倒放著昨晚房間裏的一幕一幕。
“等等……”
關穎突然喊出了聲,然後接著顫聲說道:“往回,快,往回翻……”
顯然,她一定是在照片裏,看到了什麽……
此刻,我按動按鈕的手指,也顫抖起來——她到底看到了什麽?
照片又一張一張的往回翻動……
就在這時,“叮鈴鈴……叮鈴鈴……”,一陣倉促的電話聲響了起來。
本來非常安靜的房間裏,突然的電話聲,把已經緊張到極點的我們倆,嚇得半死。
關穎捂著胸口,喘著粗氣,白了我一眼。
我有些尷尬,放下手裏的相機,然後從褲兜裏取出電話。
“喂?三郎嗎?”
“對,是我……”
我的聲音,依然有些顫抖。
“三郎,開陽橋,清風苑小區,4號樓3單元,1802,現場已經有民警了,你過去一趟。”
“哦,好的,我記下來了,1802……”
電話那邊掛掉了。
看了看手表,已經是淩晨1點多了——我的工作,總是在深夜裏。
提起相機,放回到帆布包裏。
穿好靴子,我就準備出門了……
關穎這時卻把我叫住,為難的說道:“三郎,照片還沒有看完……”
我知道她現在害怕了,對於這樣的事情,誰都會害怕的。
但是我必須要去,這就是我的工作。
“嗯,照片回來再看,你……你先睡在我的房間裏吧。”
她回頭看了看我的房間,然後對我點了點頭,可以看得出來,她還是有些擔心,有些為難的。
我又對她說道:“你可以把所有的燈,都開著,我也經常這樣……”
她又點了點頭,然後輕聲說道:“你路上小心,外邊雨還很大。”
“嗯……”
——摩托車飛馳在雨中,飛馳在陌生的街道上。
雨絲像是一根根鋒利的銀針,無情的刺入漆黑的地麵,大地也好似在呐喊,也好似在痛苦的掙紮。
——開陽橋,清風苑小區,4號樓3單元,1802。
電梯門打開,對麵的牆壁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18樓”。
這裏,也是18樓。
門敞開著,門外站著幾位等待取證的警官。
看到我來了,他們隻是衝我笑笑,點點頭,心裏卻一定在抱怨——等了我這麽長時間。
——隻是一起簡單的命案,入室搶劫。
室主就死在門口,胸口和脖子上中了幾刀,傷口外翻著,血已經流幹了。
凶手殺死室主,打開所有的抽屜,拿走所有值錢的物品,然後溜之大吉。
——我的工作很順利,很快便完成了。
放好相機,背起帆布包,和幾位警官客氣的打招呼,我按下了電梯的按鈕。
抽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吸上一口,緊張的精神,立刻放鬆下來。
電梯裏本來是不允許吸煙的,但是現在是淩晨2點多,淩晨2點多的電梯裏,是沒有這條規矩的。
因為電梯裏,隻有我一個人。
但是,電梯卻停了下來。
我一愣,心說這麽晚,真的還有人,乘電梯嗎?
電梯門打開了,對麵的牆壁上掛了一個牌子,上麵寫著“13樓”,卻沒有人。
沒人才好,沒人我就不必撚滅這支煙了。
正當電梯門要重新關上的時候,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突然伸入了兩門之間。
有人……
我趕緊去按開門的按鈕,電梯門又重新打開了。
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一個白白嫩嫩的男孩。
站在電梯門口的,是一個小男孩。
他穿著滑稽的格子外套,看起來也就四五歲的樣子。
此刻,他一隻小手把住電梯門,另一隻小手,卻握著一根棒棒糖。
——棒棒糖五顏六色,旋轉著,圓圓的。
他抬頭看著我,我也低頭看著他。
他的眼睛是那樣清澈,清澈得像是透明了一樣。
他看著我,走了進來,我趕緊撚滅了手裏的煙,扔出電梯,關上電梯門。
小男孩依然抬頭看著我,他白白嫩嫩的臉上,忽然陷出兩個酒窩。
“好可愛的小男孩,隻是……淩晨2點多,他怎麽會自己出現在電梯裏……”
我正覺得奇怪,小男孩卻突然笑著說道:“你還不回家?”
他的聲音很甜,甜得甚至有些不自然。
我抿著嘴笑了笑,輕聲說道:“現在我就要回家了。”
小男孩的臉上,依然笑眯眯的,他點點頭,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清澈的眸子,烏黑得深不見底。
我正看著他,忽然,電梯又停了。
門慢慢的打開,對麵的牆壁上,卻沒有掛著任何牌子。
門開了,卻沒有人站在門口……
我正在奇怪的向外張望著,身旁的小男孩卻慢慢走了出去。
然後他慢慢轉過身子,麵向著我,慢慢的抬起了頭……
昏暗的燈光下,小男孩的臉,還是很白很白,白得像是透明了一樣,卻變得滿是宿怨。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竟然緩緩的,依然用那種甜得有些不自然的聲音,怨聲說道:“要不是你,她現在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