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阻力
對於後世的學者來說,承慶十一年,是不一樣的一年。
很多學者都將它作為承慶朝正式步入盛世的一個標誌點。
何謂盛世政治清平,縱有天災,然亦可抑之;經濟繁盛,南來北往,亦有異國番邦來朝貿易;而民眾之思想更是開放,言論自由無政治枷鎖。
承慶十一年這年,莊王叛亂,翊親王平亂過後,在此後將近六十年的時間裏,無外患無內憂。
這一年,民間輿論之勢初顯,針砭時弊,評論朝堂,硬生生將翊親王推上了一字並肩王之位。
雖說這其中不乏有承慶帝插手的緣故,然,依然可見萬民之威。
祈舜坐鎮在軍營裏頭,這場戰役並不向他想象的那麽艱難,甚至某些時候,他能感覺到他那個五哥,內心是悲哀的。兩軍對峙,主帥的視線隔著兩方的陣營在空中交匯即便隔了不知道有多少個箭術射程,但是兩兄弟似乎就是能夠看見,看見對方眼睛裏的心知肚明。
最大的敵人,最大的坦誠,他們似乎都明白彼此孤注一擲的賭局。
祈舜聽到外麵那些風聲的時候,正在想著怎麽處理那些降後的百姓,或者說曾經的災民。
他的左手邊放著雲貴兩地百年來的州紀,右手邊是兩州大大小小的水利點的建設圖紙,正前方掛著的是一整個夏朝西南板塊的山河分布圖具體到每一座山,每一條河的那種。
雁江與明都之間被他用燙金的筆描了一條線大約是在前朝末年的時候,那時候太祖應該也不過才剛剛出生,為解決雲貴之地常有旱災的窘迫境況,前朝覆滅前的最後一位宰相就有提議,在雁江與明都之間挖一條河渠,不繞過綿延的杔同“拖”山,直接在山體中開鑿河道。河道貫穿山體,這邊連接到明都的麗河上,另一頭直接連接在雁江上遊。雁江一年四季水量豐沛,途徑之地被稱為“西江南”,這樣,適逢春夏旱季的時候,雲貴之地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前朝最後一點的生機大概都在這一次的“修渠通山”事件裏爆發完了,相爺不顧王公貴族的層層阻撓一力推行,但一個衰敗王朝的國力顯然不足以支撐,徭役的征發也惹得民間怨聲載道,最後在山洞鑿到了一米深的時候,末帝一杯鴆酒,賜死了當時的宰相。
祈舜在猶豫。
這事兒的動靜太大了,甚至牽扯到了夏朝的國本。
他在猶豫,以夏朝如今的國力,撐不撐的起一回這樣的大手筆。
做得好,功在千秋,利在當代。做的不好,夏朝開國七十年攢下來的底子,都有可能被他一筆葬送掉。
離開營帳,也沒有換衣服,就這麽穿著主帥的便服大大咧咧的出來了,身邊跟著四個親兵,閑步走在明都的大街小巷。人群被寂靜的分開,幾個天府衛的人靜靜的綴在他身後,暗呈三角拱衛之勢。楚樓則神出鬼沒的不知道走在他身邊的哪片陰影裏。
“賣花餅嘍麗河水蒸出來的花餅嘍”路口有阿公在叫賣。
祈舜的敏感神經被麗河兩個字觸動了,鬼使神差走過去,要了兩個花餅,問,“麗河水蒸的花餅不一樣嗎”
阿公對他笑笑,又彎下腰從竹筐裏拿出四個花餅,一個個拿油紙包好,塞到他身後的四個親兵懷裏,四個親兵麵麵相覷不知所措,見祈舜點頭了才鄭重的把花餅包好放進懷裏。阿公示意祈舜吃,然後對他說,“不一樣的喏,花餅花餅杔山的花,麗河的水,黎族的婆子,才好吃呐”請自行腦補老爺爺口音
說著阿公嗬嗬的笑起來,很自豪的說,“俺家那個就是黎族的婆子”
雲州的地紀上有記載過,杔山底下有暗河,河那頭就是雁江,雁江水從源頭留下來,中途分支,流入杔山暗河,最後匯入麗河。然麗江雖然流程挺長,但是豐水期太短了,每年春夏旱季,麗江幾乎都是幹涸的。
祈舜要給錢,阿公拒絕了,指了指他的衣袍,笑嗬嗬的說,“王爺,不收錢。”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王爺,好。”
祈舜楞了一下,之間阿公撓了撓頭又補充了一句,“俺婆子說的”
祈舜:“”他的名聲什麽時候連做花餅賣花餅的阿公阿婆都知道了
後知後覺的他終於意識到了似乎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留心之下,環顧四周,但凡是大爺大媽的年紀往上的,看他的眼神都是慈祥和藹的;雲貴之地民風開放,大街上有不少的少女少婦,偷偷瞟他一眼,又滿臉通紅的轉過身去,滿臉嬌羞;甚至那些大爺的年紀往下,小屁孩的年紀往上的漢子們,看他的眼神都是欽佩敬慕的。
祈舜:我幹什麽了嗎
少女們:好英俊好迷人好帥好想嫁果然和傳言中的一樣
楚樓一腳踢在溫玦屁股上,幸災樂禍,“快去,快去請罪”
溫玦:我日這麽蠢的事情又不是我幹的
溫玦硬著頭皮走進去,一張臉醬成了豬肝色,吞吞吐吐硬是憋不出來半個字太丟臉了,這事說不出口。
楚樓坐在門外的青石欄杆上,翹著二郎腿憋著一口氣還沒笑完,就聽見祈舜蘊含怒氣的聲音,“楚樓你也給本王滾進來”
楚樓咳嗽一聲,一口氣差點沒岔過來,瞬間恢複那副雲淡風輕的高手模樣,快速閃了進去。
他進去的時候正好聽到祈舜說,“聽說前幾日應盛來了一趟”
他正要起哄說是的是的,來向我們取經的,然而徒弟太笨,陛下要求是讓王爺在民間的聲望夠“嫁”他就好,但是某人一不小心折騰成了王爺在民間人人想嫁。
不知道回去是會被陛下發配邊疆呢還是發配邊疆呢。
祈舜一個眼刀子飛過去,火力對準楚樓,“聽說前幾日應盛來的時候,你還同他打了一架”
楚樓萎了,不情願的從鼻孔中飄出一個“恩”字,有氣無力,敷衍極了。
祈舜冷笑,“那你還有臉在後頭偷笑”
“本王不說話,你們倆就當這事兒和你們沒關係。”祈舜眉毛一挑,第一次從屬下這裏看見了針對他和玄瀾的阻力。
“本王知道你們是替我想。”祈舜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在他這些屬下眼裏,從最開始到現如今,都是他在死心塌地的輔佐小皇帝,輔佐著輔佐著,還輔佐到龍**去了。
約莫是替他委屈,替他不平的。
就算知道他是心甘情願,也難免覺得,皇帝喜怒莫測陰晴不定,他得有自己站得住腳的東西才好。官場上的資本能大一些便大一些,民間的聲望能高一些便高一些,所以這麽故意放著應龍衛“闖禍”,說不得還在暗地裏引導了一下。
祈舜歎了一口氣道,“溫玦,十一年前,在西山居的時候,還記得你問了什麽嗎又可否記得本王當時如何回答”
時光回溯,十一年前,他問,“若有朝一日,王爺可願自己登位”
那個尚且稚嫩的少年聲音堅定且從容,“舜為翊王,絕無二心。”
祈舜低頭看著手裏那封寫了一半的折子,低低笑起來,嘴角的弧度溫柔無奈,道:“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總不會看錯。”cc2907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