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妃 大結局

終究——

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明樂心中苦笑,別開視線狠狠的閉了下眼,而片刻之後等到再把視線重新聚焦於這大廳當中的時候又是一片漠然。

紀浩禹從門外進來,豔光逼人。

外麵正在交手的雙方人馬也都趁機撤手,各自退到大廳當中,分別護在自家主子身邊。

對於紀浩禹的出現,紀千赫也沒多少意外,隻是目光淡漠的分別從他和宋灝身上掠過一遍,道:“怎麽?今天這又是一出裏應外合的戲碼?”

“算不上!”紀浩禹道,麵目清冷站在大門口,也不廢話,直接就對紀千赫開口:“侄兒今日前來,一則為著迎親,二則是有事要和皇叔商量,情況特殊,陣仗鬧的有點大,還請皇叔見諒。”

此時他臉上這副表情與身上喜慶異常的裝束顯得格格不入,頭一次明樂會覺得原來這人也不是天生就襯紅色的。

長平皺眉站在他身側,自打聽了柳揚的話之後她的神色就開始有些猶豫不定。

許是藥力發作,紀千赫的麵色略顯出幾分異樣。

莊隨遠全神戒備緊張護在旁邊,扶著他就勢坐回旁邊的榻上。

紀千赫坐下之後才神色如常的勾了下唇角道,“說吧,看看你所求是什麽事,本王能不能允了你。”

“侄兒需要皇叔的一紙手書。”紀浩禹道,“皇叔為著大興的朝廷操勞多年,如今年歲大了,身體也大不如前,侄兒也不忍看著您再這樣的費心費力,所以懇請皇叔修書一封,將您手上掌管的內外兵權移交出來。”

紀浩禹也是個眼裏不容砂子的人,他要那個位子,就自然是要一切都盡在掌握。

對於他這樣的要求紀千赫也無意外,隻就“哦”了一聲道,“如果本王不答應呢?”

紀浩禹的唇角彎起,緩緩而笑。

她卻是沒有和紀千赫直接對上,而是眸子一轉,目光落在了宋灝的身上道,“無所謂,如果皇叔還需要時間考慮,侄兒這便帶著自己的人撤到莊子外麵等候,大鄴的攝政王殿下遠道而來,又受了皇叔的熱情款待,想必你們之間也還有許多的體己話要說。”

宋灝想要脫身,就勢必要啟開紀千赫這塊擋路石,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橫豎是有的是時間可以等,宋灝卻是不能的。

長平得了這話,眉頭不覺皺的更緊。

宋灝卻是扼腕的一聲歎息,道,“荊王殿下,抱歉了,這一次事,本王改主意了,怕是不能如你的意了。”

紀浩禹的麵色微微一變,有些始料未及。

長平心裏歎一口氣,走到紀浩禹身邊,苦笑道,“大鄴太皇太後身上的雙生蠱,蠱引在他身上。”

雙生蠱相互依傍而生,換而言之,紀千赫若是會有什麽閃失,那麽薑太後就隻能陪葬。

紀浩禹的呼吸一窒,有些不可置信的愕然抬頭朝紀千赫看去。

雙生蠱的雌性蠱蟲雖然說是蠱引,但到底也是毒物,紀千赫竟然會全無顧忌的種在了自己身上?

他對那個女人得是有多深的痛恨和執念,竟然不惜以身作繭也要將她這一輩子就死死的束縛。

這個變故有些始料未及。

如果宋灝在這個時候倒戈,對紀浩禹而言就是個可大可小的麻煩。

紀浩禹臉色不覺暗沉幾分,冷冷的看著宋灝道,“所以呢?你的意思是你要臨陣倒戈去保他了?”

在紀千赫的人生閱曆當中,從來就沒有“妥協”或者“退讓”一說,哪怕是宋灝退這一步,他也絕對不會就此作罷,放任他們夫妻兩人離開。

宋灝心裏苦笑一聲,此時才突然明白紀千赫今天會無所顧忌放任他們夫妻進入這莊園的原因所在——

這就是他的本錢!

就因為他身上種了雙生蠱,這就是他的保命符,不管事情已經演變到了怎麽一發而不可收拾的局麵,隻要最後亮出這張底牌,宋灝也就隻有妥協的份兒。

“別的事情本王不管,你們叔侄之間要商議朝政瓜分兵權都是你們的事,可是他的人,你卻是不能動的。”宋灝道,緩慢的吐出一口氣,語氣強硬,但眉心控製不住擰起的疙瘩卻是同樣透露出他此時心裏的不甘。

依著紀千赫的個性,唯有將他除掉才能一了百了,可是現在——

他們依然受製,後麵的事情就再不好拿捏了。

紀千赫對於這樣的局麵卻是早在意料之中,看著兩人對峙便是輕彈了下衣袖對紀浩禹道,“這場婚禮,如果你還想繼續那本王就叫人配合你們繼續,如若不然,想要就此打住也不無不可。”

紀浩禹緊繃著唇角不說話。

宋灝也是靜立不動,但卻是在無形之中擺明了立場。

紀千赫看在眼裏,卻是事不關己的閉上眼,冷然道,“事情要怎麽解決你們還可以再商量,待到統一出一個結果再來和本王說也不遲。”

宋灝和紀浩禹再怎麽勢在必得,哪怕是把一切布署的再周密,最後的局麵卻也隻因為他的一句話完全逆轉。

莊隨遠上前一步,冷著聲音對長平道,“先把解毒的方子拿出來。”

雖然宋灝也跟著一起著了道兒,可紀千赫卻是今時不同往日,他的身體狀況,莊隨遠是半點也馬虎不得。

長平的麵容隱忍,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攥成拳頭—攥成拳頭——

她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是孤注一擲了,如果就此放棄,那麽以後也都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莊隨遠見她如此,心裏就不不覺的多了幾分惱意,轉而對紀浩禹道,“荊王殿下,王爺早就有言在先,隻要你保持本心,那麽待到在他百年之後,他手上的一切也都會是您的,如今您在朝中一枝獨秀,再沒人能夠威脅的到您,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大家相安無事,繼續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嗎?真要硬碰硬,你也得不了好處,何必呢?”

“說什麽百年之後?如若皇叔你就隻是需要一個傀儡坐在那個位子上替你撐門麵,那麽之前就留著紀浩桀也就是了,至於我——”紀浩禹冷笑,說著卻是話鋒一轉語氣更加冷厲三分道,“抱歉,我做不到!”

事到如今,已經不是他貪戀權位的問題,而是這一路走來,他的路早就被蘇溪左右,根本就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紀千赫的性子,想要他放棄手中權力解甲歸田,無異於癡人說夢。

而同樣,依他紀浩禹的個性,他的驕傲和脾氣也都不允許他就這樣妥協,隻去做紀千赫操縱在手中的一個傀儡木偶。

當然了——

他也不能看著紀千赫再去擁立他的那些兄弟。

如今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早就成了眾皇子眼中的眾矢之的,一旦他現在退下來,那就絕對是要死無葬身之地。

而現在——

紀千赫的機會利用得當。

居然想要將宋灝推出來,作為他的擋箭牌。

紀浩禹冷冷一笑,目光嘲諷的看著宋灝道:“宋灝你是個聰明人,眼下的局勢不用我說你也心知肚明,明知道他這是逼你就範,你難道真就要順了他的意?你我之間鷸蚌相爭,無論誰輸誰贏,最終的贏家都隻是皇叔他一個人而已。明知道他算計在此,你還是要入這個局?”

他們之中損了任何一個,甚至哪怕是兩敗俱傷,對紀千赫眼中的大局都無多大關係。

“怎麽賭,都是輸,榮王殿下的算盤打的精妙,晚輩等人佩服。”明樂走上前去一步,站在宋灝身邊。

她看著紀千赫,到了這一刻,已經完全不知道該用一種怎樣的心態來麵對這個人。

紀千赫沒有睜眼,卻仿佛是能感覺到她目光當紅的探尋之意一般,彎唇笑了笑道,“本王知道你這個丫頭精明,不過你也不用再打這方麵的主意了。想必你之前就已經找機會和左司確認過了——雙生蠱根本就無法化解。之前本王支使梁青玉去做的事不過就是為了混淆視聽,幹擾你們的判斷。本王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今天既然你們夫妻一並找上門來了,要怎麽做,就自己決定吧。”

紀千赫可不是孝宗,他這種人,對別人狠得,對自己也同樣下的了手。

明樂的心思被他料中,便是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回頭對上宋灝的視線,無奈的搖了搖頭。

紀千赫不能死!

如果今天叫紀千赫有個萬一而連累了薑太後,這就將是會成為壓在宋灝心上一輩子的負擔。

所以如今,保住這個人,這就是他們唯一所要堅持的東西。

宋灝和明樂一行站在廳中,紀浩禹和長平帶人堵在門口,而紀千赫——

事不關己,反而成了閑庭信步漠然坐在一側的旁觀者。

這個場麵,他們之間誰也不曾預料到,可偏偏,卻成事事實。

紀浩禹的麵色陰沉,唇角卻是牽起諷刺的笑容,側目對長平道:“你說吧,今天是要去要留都由你說了算。”

上一次的行刺事件之後紀千赫前院的陣法機關又經蘇彤布置改進了,長平提前入這裏,並且借了榮王義女的身份,實則就是為了探尋這裏的機關布置,否則紀浩禹要帶人闖進來也不容易。

本來這件事就是順利有點超乎想象,是到了這一刻紀浩禹也才了然——

紀千赫其實早就料中了他們的打算,如此將計就計,走的便是一招請君入甕的局。

真要說到算計,他和宋灝到了紀千赫的麵前還是太過稚嫩了。

紀浩禹會把這件事的決定權丟給她,長平也是始料未及。

長平一愣,倒抽一口涼氣的同時便是詫異的扭頭朝紀浩禹看去:“殿下!”

“今日不管禮成與否,你都是本王三聘六禮所納的王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事茲事體大,事關人命。本王不會擅自替你來拿這個主意,要怎麽做,全憑你說了算。”紀浩禹道,他的目光一直看著廳裏的紀千赫的等人,並沒有把視線分給長平一絲一毫,語氣卻是清晰而肯定,“你要繼續,本王就陪你殊死一搏,你要回頭,我們現在就走。”

他要收手,紀千赫如果還想用他去占著那個皇位的話,倒是還可以保他性命無虞,雖然那樣的生活非他所願。

可如果今日要直接放棄——

長平卻是必死無疑的。

長平的嘴唇蠕動半天,心中卻是因著紀浩禹的這番話震動不已,一直沒能說出話來。

她找上紀浩禹的時候就已經對紀浩禹表明了所有的事,如果紀浩禹和紀千赫之間真是父子關係的話,那麽他們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一次的所謂大婚,不過就是用以迷惑朝臣百姓的障眼法罷了。紀浩禹要和紀千赫攤牌,隨時可以,但是因為紀千赫在朝中和民間的威望很高,若是不能秘密成事的話絕對會引起朝局動**,後患無窮。

所以兩人便用了大婚做引子,讓紀浩禹以迎親為名光正大的帶人過來,圍了紀千赫的莊園,先要逼他就範。

這一場所謂的納妃大典,實則本就是不作數的,但是事到如今,紀浩禹公然給出這樣的承諾——

長平知道,這已經是他所能給予自己的最大限度的偏袒和保護。

哪怕他們之間的夫妻名分與禮法不合,但是有了荊王妃的這重身份在,將來待到紀千赫想要追究舊事的時候,紀浩禹就有明確的理由來保她。

而現在,他能給的也就唯此而已。

哪怕是頂著一頂**的帽子,他給她這個身份的肯定,就是她來日裏的保命符。

長平的心頭微熱,神色複雜的看著身邊孑然而立的男子,心裏突然有種莫名的暖意湧動。

而彼時的紀浩禹,卻是心緒不定,心裏矛盾的厲害。

宋灝已經被逼站在了紀千赫的陣營之前,此時他們雖是敵對,可是要他對明樂操刀?他也許不是下不了手,可是——

不想出手罷了!

隻是如今的局麵,卻又全部都由不得他!

他若不拚,就前程盡毀,甚至更有可能性命不保。

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卻是仍是想要再給自己多留了一線——

他不做決定,隻把這個選擇的機會丟給了長平。

長平是他的盟友,為了今天這一局,也是傾盡一切。

長平對明樂的感情他知道,如果長平說放棄的話——

那麽——

他就放棄!

哪怕前途灰暗,他會勸慰自己說是不想逼迫身為朋友的長平去做背信棄義的事情,所以他心安理得的放棄,並用這樣的理由來自欺欺人。

一切都隻是天意罷了。

紀浩禹的神色冷漠而平靜,負手立在燈影之下的麵容冷峻,明明是一個已經剛強冷毅到了極致的存在,可是燈火閃爍,長平還是從他微不可察晃動的眼波當中尋到了破綻。

有些事,明樂是當局者迷,可是她都看的清楚,無論是長安還是紀浩禹,其實她都能看的通透。

這一刻的紀浩禹看似冷酷無情,實則——

這已經是一個鮮明放棄了的態度。

可是如果真是要放棄呢?

“嗬——”長平笑了一聲出來,突然往前邁了一步。

其他人還都緊張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明樂的心裏卻是已經一涼到底。

“王妃!”長平臉上的表情冷靜異常,就那麽突然屈膝衝著明樂所在的方向跪了下去。

明樂的眉頭皺了一下,雖然已經預知到了長平今日的決定,可是對於這個決定,她卻無能為力,隻能發自心底的歎息一聲。

長平隔著人群看著她,雙膝跪地,脊背卻是挺的筆直,倔強而剛強的讓人覺得根本無法撼動,但她開口的語氣卻是誠摯之間帶著決絕,字字清晰的飄入明樂的耳朵裏:“您對長平兄妹的恩情,長平銘感五內不敢忘懷,可是今天,我必須得要一意孤行。無論如何,今天我也不能讓他活著從這裏走出去,我必須要殺了他替我大哥報仇!”

長安是她的兄長,是一路帶著她艱辛跋涉走過來的唯一親人,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完全無可取代。

雖然她也感激當年走投無路之下明樂對她們兄妹的援手,可是真正親人的地位卻是無法取代的。

如果長安就隻是單純的為了保護明樂而殞命,她也會坦然接受這樣的結果,因為那是她們兄妹欠下明樂的。

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她大哥原是可以不用死的,而哪怕是陰錯陽差,死在一個與他們毫無關係的人的手中都好,偏偏他是間接地死在了他一直以來那麽努力,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尋找的父親的縱容之下。

這樣——

太不值得!

所以到了今時今日,無論她的對麵站著的人是誰,哪怕是曾經對他們兄妹恩重如山的明樂也好,已經沒有任何的人或者力量能夠撼動她替兄長報仇的憤怒之心了。

更何況——

她可以放棄,卻是不能叫紀浩禹也跟著一起為了這一筆舊賬埋單。

從她找上紀浩禹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注定了她的後麵沒有回頭路了。

紀浩禹聞言卻是心中巨震,瞳孔突然一縮錯愕不已的朝那女子跪在當前的背影看去——

他以為,長平會退卻,會妥協。

可是——

明樂的眼中則是閃過一絲無奈的情緒。

長平和長安一樣都是最重情意的人,不管是為著長安還是紀浩禹,長平會做這樣的選擇都在意料之中。

因為知道長平的堅決,所以明樂也不再試圖勸她什麽,隻是同樣冷靜自持的點了點頭:“好!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也就不說廢話了。已然是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你也不用再覺得是欠了我什麽,你要拿榮王的性命,就盡管用全力就好,我們各憑手段罷!”

她和長平之間,她原來是不想要走到今天的這一步的,可是長安的事已經打了個死結,無從化解。

她和宋灝倒戈是不得已而為之,可她沒有權利要求長平放棄仇恨,也沒有資格要紀浩禹為著他們前功盡毀拋棄自己的立場甚至於人生。

“謝謝王妃的成全!”長平的眼底氤氳了一層水汽,但是她倔強的仰起頭,把淚水逼回眼眶,然後對著明樂的方向莊重的磕了個頭。

今日過後,她的身份已經是荊王妃,並且不出所料的話,最終還會成為一國之母,這樣的舉動明顯是不合時宜。

可是明樂沒有拒絕,而是坦然受了。

她知道長平心裏對她的感情,也知道做出這樣的決定,長平心裏必定會有的掙紮和愧疚,哪怕她此時再怎麽想要保住紀千赫的命,卻也不能在長平麵前占這個人情的便宜。

所以她坦然受了這一禮,把彼此之間整整七年的主仆情分,朋友情誼統統留在過往,來一次公平公正的對決。

長平磕了頭,就被身邊芸兒扶了起來。

她眼底的神色剛毅,站在紀浩禹的身邊。

紀浩禹負手而立,麵無表情的和宋灝對視。

因為兩個女人之間割袍斷義的慘烈,兩個男人也是默許這樣的局麵進展,兩人之間也是形同陌路,眼神拚殺,所有的一切都不留餘地。

片刻之後紀浩禹就是果斷的抬了抬手。

隨著他手下簡單的一個手勢,轉瞬間就有大批的禦林軍從四麵方圍攏過來,把整棟屋子圍了個水泄不通。

“皇叔,到了此時此地,你等的人已經不會來了,我也不逼你,這些年,你對我雖然沒存什麽真心,但到底我也是得了你的庇佑才可以安然無恙的活到今天,這份恩情,我不會或忘。”紀浩禹道,眼底的神色一片涼薄,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籠罩在了一重夜露風霜之下,眉目之間都再不複之前那般灑脫不羈的表象。

他看著紀千赫,麵無表情,字字清晰,“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想親自對你出手,現在你還有機會,交出統帥三軍的虎符和印鑒,然後自己了斷了吧。至少念在我們叔侄一場的情分上,我不會苛待你的身後事,照樣會將你以攝政王之禮風光大葬,給你無上的尊榮和體麵。”

薑太後的生死不在他的考慮之內,那是宋灝和明樂的事,輪不到他來負責。

“操刀飲鴆,一死方休!好,你我之間,早就注定了該是這樣的結局。”紀千赫聞言,卻是仰天笑了一聲出來,神色之間一片超然,絲毫也不被眼前的形勢影響道。

燈影下,他看著立在大門口的紀浩禹,亦是字字清晰而緊促:“你說的對,自始至終本王對你的確是從來就不曾用過一分的真心,所以如今你也不必拿什麽叔侄情分來給自己尋那些不痛快。你要拿兵權,也沒那麽麻煩,成王敗寇,今天你有本事直接取了本王的項上人頭,自然就可以降服三軍,為你所用。”

紀千赫把持軍權幾十年,在軍中威信極高。

雖然是如他所言,隻要他自己身死,那麽他手中掌握的軍隊就自然應該順理成章的收歸朝廷所有,可如果今天這裏的事情傳出去,讓軍中那些忠心於他的將領知道是紀浩禹逼死了他,那麽就難保那些人不會惱羞成怒,揭竿而起。

紀浩禹自是聽的懂他的言下之意,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一下,隨即卻是冷笑,“我既然敢做,就自然有把握可以完全壓住此事的風聲,皇叔你若是執意不肯就範的話,咱們也不必浪費時間了!”

話音未落,就再次豎手為刀,冷厲的揮下。

擠在大門口嚴陣以待的禦林軍潮水般湧入,長槍直刺,半點也不再顧及紀千赫的身份。

紀千赫的唇角牽起一抹冰涼的笑意,全然不為所動。

“保護王爺!”莊隨遠卻是急了,手一揮就帶著手下暗衛在紀千赫的麵前拉開一道屏障。

宋灝看著兩人之間的陣仗拉開,終究也隻能是不得已的被牽扯入局。

揮了揮手,柳揚等人也迎了上去,再拉起第二道屏障,隔離了紀浩禹和紀千赫兩人之間的針鋒相對。

說起來諷刺,他和紀浩禹今日本就是衝著同一個目的而來,但不過瞬息之間,卻成了不死不休的勁敵,互相對壘。

“何必呢?無論是皇位還是兵權,現在對你而言都是唾手可得,又何必再做這樣的一道無用功,非要趕盡殺絕呢?”宋灝道,負手而立,神情冷淡的看著對麵的紀浩禹,“榮王的心思你看的一清二楚,你要奪權也好,你要登位也罷,他都是無心和你計較這些,何必非要鬧到兩敗俱傷的地步?”

“上一次見麵,你可不是這麽說的。”紀浩禹嘲諷一笑,目光在幾人麵上皴巡而過,“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本王不妨給你們透個底,早在我進來這裏之前,已經命人趁亂在這所莊園內外都埋了火藥,要麽皇叔你自己了斷,要麽真要逼到我來出手,今天這裏所有人都不能幸免。我既然來了,就沒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說著他又把視線移給宋灝道,“本王和你們夫妻沒有深仇大恨,你們現在要走還來得及,否則隨後真要交起手來傷及無辜,也就別怪本王心狠手辣了。宋灝,你母後的性命是命,相對而言妻兒的性命難道就不是命了嗎?就算你自己無所畏懼,難道也不顧及王妃的死活了嗎?”

語氣之中,不乏威脅之意。

其實如若不是明樂在此,之前紀千赫確定他能拿的住宋灝的軟肋,也不會毫無顧忌的放任宋灝進來。

而現在紀浩禹同樣擊中了這個軟肋。

“你自己此時人也在這裏,就來說這樣的大話?是不是太過自負了?”宋灝的眼中迸射出一股淩厲的殺意,同樣漠然看著他。

“那就不必多說什麽了。”紀浩禹挑眉,說話間已經出手朝宋灝襲去。

宋灝本能的想要迎敵,卻被明樂眼疾手快的先拽了一把,同時大聲道,“影二!”

影二迎上去,擋開紀浩禹的長劍。

明樂死死的拽著宋灝,麵色凝重扭頭看向站在另一側的長平。

長平麵有愧色,臉色微微發白,猶豫之下終究是一聲不吭。

上一次長安出事那天紀浩禹找宋灝過去本來就是為了商量聯手對付紀千赫的事,後來因為長平的介入又以大婚之名提供了便利,今日宋灝以身作餌引得紀千赫上當,可是現在立場突然改變,長平卻是拒絕交出解藥來了。

“那藥不是致命的毒藥,隻要王爺置身事外再不要插手幹預此事,自然平安無恙。”長平抿抿唇,最後還是深吸一口氣,勇敢的迎上明樂的視線道,“一點區區小毒,肯定難不住柳揚。”

她本來是準備給宋灝解藥的,可是現在——

為了叫宋灝置身事外,也就隻能保留了。

明樂對此也是無能為力,既然立場不同,說什麽都是白搭。

“如何?”定了定神,明樂側目看了柳揚一眼。

“有點麻煩,需要時間。”柳揚道,神情之間一片苦澀,說話間他卻是突然毫無征兆的出手朝長平襲去。

彼時紀浩禹正被影二纏住,分身乏術。

唐卡等人立刻拔劍迎敵,而明樂一方影衛等人的反應也是極快,馬上也跟著紛紛撲入戰圈。

對長平出手,明樂雖然是有一百個不願意,但也總不能看著宋灝有所損傷,所以便是一咬牙,隻做對此視而不見。

剛剛安靜了不消片刻的大廳當中再次刀光劍影糾纏成一片,燈影折射之下晃的人眼花繚亂。

明樂死拽著宋灝的手不準他再逞強——

這個時候,紀千赫猶且惜命的很,再不肯有任何的動作,宋灝若是再動內力保不準就要有所損傷。

相較於明樂,宋灝卻要果斷的多,見到柳揚已經出手,索性就當機立斷對莊隨遠道,“你們還等什麽?叫人把這整個大廳圍住,困死了荊王夫婦,本王倒要看看他紀浩禹到底有沒有這份魄力魚死網破!”

此時的紀千赫反而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己任由他們雙方發揮的態度,隻就心平氣和的坐在最後麵旁觀。

莊隨遠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便就一揮手道:“去,把大門給我卡死了!”

紀浩禹雖是帶著大批禦林軍來的,可真要說到戰鬥力和發揮卻還是要指靠著暗衛和他貼身的侍衛。

紀千赫莊園裏的守衛個個都是身手不凡,如今百餘人齊齊出手施壓,雖然也是不易,卻硬是強行將那些擠在大門口的侍衛壓製的節節敗退。

長平見狀,臉色已經凝重的無以複加,心裏略一權衡就對身邊的綠綺道,“去,叫外麵的人準備。”

紀浩禹埋了火藥隻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長平沒有真的想用,但是如今事態演變,後麵的事卻是誰也沒有辦法預料的了。

“好!”綠綺發了狠,咬牙應了就往外奔去。

紀浩禹見到宋灝與他死磕,不禁就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將影**開讓唐闌纏住,自己退出戰圈,麵有怒色的隔著人群對宋灝道,“明知道他是要坐山觀虎看著我們雙方相殘,宋灝你當真是冥頑不靈,要和本王爭一個高下嗎?”

“非我所願,卻也不得不是如此。”宋灝道,“你大興朝中的政務本王無意插手,但是事關我母後的安危,就容不得本王袖手旁觀。”

宋灝這樣說,明樂心裏卻更是明白這事情的棘手。

其實本來還有一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宋灝和紀浩禹聯手製住紀千赫,將他軟禁,然後以他的名義將外稱病,這樣一來紀浩禹就能名真言順的接管他手中權限,而他的性命無虞,薑太後也自然就不會受到威脅。

可偏偏他們遇到的人是紀千赫,這個人極端的驕傲自負又不擇手段,對他而言就沒有屈服一說,這個念頭一起明樂就已經篤定的知道行不通,依照紀千赫的為人,到時候肯定不堪受製,他若是走了極端,最後遭殃的還是薑太後。

這一劑雙生蠱,的確是將他和宋灝都逼迫到了絕境,半點施展的機會也沒有。

紀浩禹也知道事關薑太後的生死,他是絕對不可能說動宋灝的,可是雙方再這麽爭鬥下去,保不準就要兩敗俱傷,這一刻哪怕是他的涵養再好也險些忍不住要跺腳。

輸給紀千赫他可以認栽,可是這麽和宋灝拚上——

簡直莫名其妙,鬧到最後,不管雙方是誰死,那都絕對是冤枉的緊。

對這一切,紀千赫隻就冷眼旁觀,勢在必得。

大門口被人流堵死,外麵院子裏的具體情形看不真切,隻能聽到一片兵器碰撞慘烈異常的喊殺聲。

眼前的場麵失控,逐漸慢慢脫離了所有人的掌控之外。

明樂看在眼裏也是心急如焚,最終擠在廳中的禦林軍終於是被莊隨遠帶人強行壓製給逼到了院子裏。

蘇彤瞅準了時機一揮手招呼了幾個人過去就要關門,卻見著綠綺從外麵飛奔而來,臉色極為難看。

長平的心跳一滯,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綠綺幾個起落已經撲到麵前。

紀浩禹見了她的臉色,就是目光一凝道,“出事了?”

“外麵的人整個兒被人迷倒了。”綠綺道,說話間就是眉頭深鎖透過人群看了眼坐在最裏麵榻上的紀千赫,道,“我們的人,還有這別院裏的侍衛,全部著了道了。”

綠綺並沒有刻意遮掩,雖然也同樣沒有故意聲張,但是紀千赫和宋灝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耳聰目明,哪怕屋子裏打鬥的場麵嘈雜,還是足夠他們將綠綺的話都聽的清清楚楚。

宋灝和明樂互相對望一眼,都是彼此警覺:“是她?”

而紀千赫聞言,一直冰封不動的麵孔上麵也逐漸展露了一絲裂痕出來。

他手下本來正拈著一枚棋子在把玩,聞言手下動作便是一滯,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

明樂的腦子轉的飛快,思及蘇溪的為人,立刻就生出一種危機感,大聲道:“全都住手!”

這個時候他們在此爭端不休,那個女人卻是不擇手段的。

無論宋灝的人還是紀浩禹的人,乃至於莊隨遠等人對她都熟悉無比,再加上她這一次開口的確是極具威嚇之勢,眾人竟然真就下意識的齊齊停了手。

明樂上前一步,冷著臉對綠綺道,“荊王讓人埋藏的火藥呢?引子在哪裏?”

蘇溪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這個時候真要趁火打劫,隻怕就算是紀浩禹在這裏她也不會有所顧忌。

紀浩禹的眼神一黯,目光嘲諷的別過眼去。

綠綺愣了一下,訥訥道:“人手全被放倒了,那些火藥隻被卸下來小部分,其餘的——”

說話間卻是心悸不已。

明樂的意思她已經明白過來,可是自家王爺到底也是皇後娘娘的親生兒子,綠綺是打從心底裏不肯去相信的,隻就將這一切歸咎於明樂的小人之心。

大殿中的場麵一瞬間已經沉寂到了極致。

紀千赫看著,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就是快慰的笑了一聲出來。

他彈了彈袍子起身,目光之中一片冷然的嗤笑一聲,緊跟著卻是眸色一深道,“與其你們彼此雙方在這裏糾纏不休的給旁人白看笑話,倒不如由本王來成全了你們。孰是孰非,誰對誰錯都到此為止,以後都不用你們煩心了。”

這話他說的輕巧,話音未落便是對莊隨遠喚了一聲:“隨遠!”

莊隨遠的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幾乎可以稱之為駭然的情緒,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麽,但是最後出口,終究隻是沉重的一聲應諾:“是!”

言罷就是信手往空中彈出一顆彈丸。

彈丸在空中裂開,發出一種短促而怪異的聲響。

眾人心中警覺,下一刻卻見著地麵金磚繞著這屋子最外圍的一圈突然齊齊往空中翻飛而起,打磨的平滑的金色平麵在燈火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整片整片的方磚飛起,隨之而來從地底下破土而出的卻是百餘名統一灰色短裝打扮的蒙麵人。

這些人手上所持的武器是經過改良的弓弩,顯然是埋藏在此的弩手,而從身手上看卻是絲毫不遜於紀千赫身邊原先跟隨的死士。

這些人現身之後,莊隨遠麾下原來的百餘名護衛也跟著後撤到了外圍,手中變戲法一樣也都取了援兵身上備用的弓弩。

合起來足有兩百名弩手嚴陣以待,鋒芒銳利密密麻麻的箭頭直指宋灝和紀浩禹這一行人。

誰也沒有想到紀千赫最後會來這一手,原以為他是打算好了一切就等著看宋灝和紀浩禹雙方殘殺,卻沒想到他居然還有更深入一步的打算。

這樣相形之下,宋灝和紀浩禹反而覺得可笑——

他們之前所做的一切在這人眼中原來真的全不過是些等同於跳梁小醜一般的伎倆。

紀千赫的神色冷淡在眾人身上掃過一圈,道:“本王原來是想要給你們一個機會,可是既然有人硬要插手進來,也就怪不得本王出爾反爾了。要知道,本王的手底下可還沒有叫別人指手畫腳來多此一舉的先例。本王不會厚此薄彼,就一齊送了你們上路去吧。”

言罷就已經擺擺手便要轉身。

宋灝和紀浩禹看著這個陣仗都是臉色慘變。

“原來如此。”紀浩禹挫敗的一聲歎息,搶先一步上前道:“成王敗寇,願賭服輸,今天是我自不量力與人無尤,皇叔你要如何處置我都無話可說,可是罪不及婦孺,皇叔你當真是要趕盡殺絕嗎?”

既然是對上了紀千赫,他和宋灝就都有這樣的覺悟準備,可明樂和長平這些人,他原以為紀千赫是不屑於出手的。

“覆巢之下無完卵,這話可不是空穴額來風。”紀千赫搖頭,說著就是悵惘的仰頭吐出一口氣,“看來所謂的帝王之術,你研習的終究還是不到位。原先本王還覺得可惜會折了你在這裏,現在看來,似乎倒也是不必如此惋惜的了。”

今日的事情他本來的確是有放任的打算,可是怪隻怪蘇溪那個女人又要橫插一腳進來,既然如此那就也再怪不得他不擇手段了。

之前他不予理會可不就代表著他就會默許縱容那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陰私手段,乃至於挑釁。

紀浩禹的嘴唇動了動,卻是無話可說。

而自始至終,宋灝卻是一聲不吭的看著。

紀千赫心中詫異,便是饒有興致的看向他道,“怎麽,你還在估算要出手製住本王的勝算能有多少?”

宋灝勾了勾唇角,笑容也是如紀浩禹一般,挫敗之中帶了扼腕,“榮王你生無可戀,可本王對這人世種種卻有諸多牽掛,不瞞你說,本王可是自始至終從來就沒有要抱著和你同歸於盡的心。如何?這件事,可是還有轉圜的餘地?”

宋灝是個很有膽氣和勇氣的人,他的臨陣退縮則是完全出乎紀千赫的意料之外的。

紀千赫的眉頭不覺皺了一下,深思片刻,最後目光落在他身邊明樂的身上掠過一圈卻是了然。

宋灝的目光微動,麵上卻是不顯,隻就看著他不徐不緩的繼續說道:“之前種種,是本王太過異想天開了,如今悔之晚矣。如今樂兒她懷了身孕,本王可不想到地底下去看著自己的孩兒出世。王爺不是一直對於和我母後之間的那一場宿怨耿耿於懷嗎?這會兒我也想開了,既然你想要見她,那我便即刻修書一封請她前來,我們之間來做個交換好嗎?今天的事,王爺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們一馬,我們也都受了應有的教訓,自是也不會再在您的麵前班門弄斧的討沒趣了。”

拿薑太後來換取他們夫妻平安,這番話宋灝說的輕巧,神色之間卻是極為認真。

對於宋灝的為人,紀千赫提前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果他真要妥協,那麽之前在他們被困於此的初期也就會做了,可是他沒有。反而事到如今要把薑太後推出來保命了。

雖然明知道他是故意說了這話來激自己的,可是這些話入耳,紀千赫的心裏還是不可遏止的攀升上來一股怒意。

看著他眼底漫上來的一層戾氣,宋灝也隻就視而不見。

明樂微微皺眉,宋灝的打算她此時心中已經略略有數,本來是想開口幫腔的,但是轉念一想這些話由宋灝這個為人兒子的來說會遠比她這個隔了一重的兒媳來的更有效果,於是也就忍住不提,隻在旁邊一聲不響的看著。

宋灝看著紀千赫,神色之間一片坦**,道:“我不知道我母後和王爺您之間有什麽過不去的,可是一碼歸一碼,你們之間有私怨那就自行了結好了,當是犯不著拿我們這些小輩的來替那些陳年舊事埋單的吧?”

紀千赫的眼底堆積了濃厚的陰鷙之氣,此時唇角才是忍不住的牽扯出一個弧度,他突然反手抽了莊隨遠的佩劍,劍鋒凜冽壓在了宋灝頸邊,冷然道:“如果本王這就殺了你呢?你說她知道以後會不會出現?”

宋灝莞爾,對那柄壓在他頸邊的長劍視而不見,目光仍是一瞬不瞬的落在紀千赫的臉上道,“王爺若是真有此意,試試便知。”

言下之意卻似是料定了紀千赫一定不會下殺手一般。

明樂屏住呼吸緊張的看著,心跳的節奏已經狂烈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紀千赫可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兒,誰都沒有把握他到底會做到怎樣的地步。

宋灝和他兩個人四目相對,唇角猶且帶著一絲輕緩的笑意。

紀千赫當是被他這近乎挑釁一般的神色激起了脾氣,胸中一怒,手下動作便失去了控製,腕上一震直接持劍往宋灝頸邊壓去。

“王爺!”柳揚等人俱是驚慌失措的吼了出來。

那一瞬間明樂突然害怕的想哭,她本能的想要閉眼,可是這樣的關頭之下卻是不能,隻是強迫自己打氣精神,瞪大了眼睛看著。

紀千赫手中長劍推進,身體自是要本能的前傾。

宋灝眼底的神色就在這一瞬間驟然改變,平添了一抹冷厲的殺氣,突然就著那劍鋒徒手一握,硬是用一隻肉掌將那長劍隔開,同時另一掌平推而出——

所取的部位仍是紀千赫的胸口的舊傷處。

紀千赫本能的側身閃避,可動作進行到一半才突然驚醒——

如今這裏的場麵全都歸他把持,宋灝若是叫他有個三長兩短,接下來絕對會受到莊隨遠瘋狂的報複,所以宋灝這一招絕對不是為著要他的命,而是——

為了製住他,好強迫他鬆口放行。

紀千赫反應過來的速度極快,然則還是晚了,不等他的動作緩過來,果然就見宋灝手掌在擊上他胸口前三寸開外的地方突然方向一轉,屈指為爪往他喉間捏去。

紀千赫的上半身突然後仰,但動作還是遲了半刻,恰是叫宋灝的指甲在他頸邊抓出兩道血痕。

宋灝一擊不成,紀千赫握著劍的手自是本能的發力要反攻,這一劍下去要削斷宋灝控在他劍鋒上的手指不在話下。

宋灝自是不會和他肉搏,當即就是撤了手。

而他方才驟然出手,人已經從柳揚等人行成的保護圈中撲了出去。

紀千赫惱羞成怒,莊隨遠看在眼中根本就不等吩咐就要下令放箭。

而同時,紀浩禹已經出手,趁著宋灝往紀千赫撲去的間隙欺身而上,拔劍就刺了過去。

這一打岔,莊隨遠就一時顧不得下令,就近迎上去,橫劍一掠將宋灝逼退兩步。

而這邊紀浩禹趁虛而入,紀千赫本來正在應付宋灝,閃避的動作就有些遲緩,恰是被他在手臂上拉開一道很深的傷口。

鮮血汩汩而出,沾染在黑色的廣袖上卻是半分也不顯。

柳揚和唐闌幾個則是沒能近紀千赫的身,一有動作,直接就被他的隨從攔下。

紀浩禹一擊不成,待要拔劍再刺的時候紀千赫已經沒有再留破綻,兩個人的劍鋒強硬的抵上。

紀千赫雖然是有顧忌,但是真就逼到了這一步也隻能運了內力抗衡。

紀浩禹與他想比就太過稚嫩了一些,被他的內裏一震就是驀地臉色漲紅,胸口一熱一痛的同時連著後退數步,驀然吐了一口血出來。

“王爺!”

“殿下!”

綠綺和長平等人齊齊過去將他扶住,紀浩禹也顧不得,直接將手中長劍拋出去道,“宋灝!”

當時為了分散紀千赫的注意力,宋灝是徒手和他對上的,本就吃虧,更何況如今對上的還是紀千赫和莊隨遠兩個,要不是紀千赫舊傷未愈,這會兒隻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宋灝反手接劍,身前的防衛就難免鬆懈。

莊隨遠瞅準了時機,一掌拍在他的肩頭。

宋灝接了長劍在手,同時也是悶哼一聲,而還不等他再穩住身子,紀千赫來勢迅猛的一劍已經迎麵直取他的胸口。

“阿灝!”明樂尖叫一聲,哪怕是知道力所不及也再顧不得許多,抬腳就要撲過去。

然則腳下才剛邁了半步出去,就覺得右邊的袖口被人大力一拽,身子就被甩到旁邊。

事出突然,明樂全無防備,驚魂未定的驟然回頭,卻見著一個無比熟悉又叫她始料未及的人影循著她方才要走的路線已經快步迎了上去,直接一個閃身,用比宋灝矮了大半個頭的身子往宋灝麵前一橫,攔在了紀千赫麵前。

“母後?”紛亂之中宋灝雖然沒能看清她的臉,卻還是能一眼分辨出來,難以置信的低呼一聲。

這整個晚上廳都就亂成一片,誰也沒有注意薑太後是何時出現的,可此時她的人卻是真真切切的橫空出世,擋在了宋灝的跟前。

紀千赫的神情驟變,迎著她的視線猛地倒抽一口氣,手下本來殺招凜冽的一劍突然就橫著往旁邊揮開,橫掃而過的劍鋒生生將旁邊正在打鬥的影四和他自己的一個暗衛都給強行迫開了。

他這一招本來就是毫無保留,可想而知帶起來的衝擊力會有多大,長劍雖然被他臨時換了方向揮送出去,身子卻是收勢不住,還是朝著緊貼在一起的宋灝母子撲了過來。

情急之下宋灝就想去抓薑太後的肩膀好護著她避開,不曾想薑太後動作卻是快他一步,宋灝的指尖才堪堪觸及她的衣料就先是手下一滑,薑太後已經往前迎了出去。

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精工製作的小巧匕首,紀千赫皺眉,眼底閃過一絲幽暗的光芒,但是千鈞一發之際身子根本完全手勢不住,硬生生的就撞了上去。

“王爺當心!”百忙之中,莊隨遠的呼聲已經脫線。

而宋灝也全沒想到薑太後出麵就要殺人,他腦子裏唯一記得就是——

紀千赫不能死!

“母後不能殺他!”宋灝亦是近乎恐慌的嘶吼一聲。

然則薑太後卻是卯足了力氣,似乎從一開始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半分的退意也無。

這一刀插下去,精準無比。

女人略顯消瘦的手指穩穩的握著那把匕首,半分的顫抖也無。

雙生蠱入體,無藥可解,生死相攜,往複輪回!

這一刀下去,死的不僅僅是紀千赫,更是薑太後自己。

“母後!”宋灝的腦中嗡的一下,低吼一聲,幾乎是有些慌亂的就要撲過去。

“阿灝!”明樂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他,抬頭,對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薑太後這是有備而來,根本就沒準備給任何人勸誡阻止的機會。

變故突然,廳中正在纏鬥的所有人都不覺住了手,眾人的目光齊齊聚焦在當中對峙的兩人身上。

明樂的心裏不知道是該作何感受,是直到了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了薑太後的苦心,明白了她對宋灝一如既往的冷漠,乃至於連兩個孫子都不肯親近的緣由所在。

她不是不想和自己的兒子親近,而是因為早就料定了這一刻必然的結局而不得不做出的讓步。

與其在得到親情的洗禮之後再眼睜睜的看著這樣分離——

不如一直冷漠以對。

因為情淺,所以至少在這一刻,注定要陰陽兩隔的時候——

宋灝才不會感覺到那樣濃烈的痛苦。

之前她一直不出現,大約就是在為著此時此刻這一個艱難的決定而計較掙紮。

而這一刻,她出現,就勢必是報著必死的決心的。

明樂可以看的分明,她這刀下去,正中紀千赫的心髒,半分的偏差也無,所以哪怕宋灝還想要再采取什麽錯失也沒有用了。

宋灝的眼眶發紅,明樂都能分辨的清楚的,他更沒有理由看不透。

隻是眼前的這人,是他的親生母親,是十月懷胎生下他,又幾經生死護著他平安長大的血脈相承的生身母親。

眼見著自己至親之人在自己的眼前走上絕路而無能為力,這種感覺明樂感同身受。

宋灝死死的掐著掌心,因為隱忍的太過厲害,腮邊的肌肉都隱隱有些**的趨勢。

明樂心疼的握了他的手,一根一根把他掐在掌心裏的手指掰開,然後輕輕的握了他的手。

這一刻,所有的言語都是多餘。

他們能做的,也隻是默然相送罷了。

整個大廳裏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薑太後和紀千赫身上。

“王爺——”莊隨遠的眼圈不知覺已經紅了,聲音哽咽的就要上前,卻被紀千赫抬手阻了。

自打薑太後出現以後,他的目光就再沒有分給任何人一絲一毫,隻是全數落在那女子熟悉又陌生的麵孔之上。

歲月往複,時間所帶起的鴻溝都是隔閡,可是在這一瞬間還是有無數鮮明的記憶湧入腦海,每一個情景都真實而貼切。

“嗬——我還以為你真的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死生不複相見了。”紀千赫的唇角綻放一抹笑容,再沒有了往日裏的高深莫測和意氣風發,笑容漫過眼眸的時候眼底已然可見漣漪**起的一層水光。

他卻是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似乎是用了全部的意念將眼前女子的容顏相貌收入眼底,而不放過任何一點的細節。

他的胸前的傷口處血色蔓延而出,在女人蒼白瘦弱的指尖上渲染的一片刺目。

兩個人,四目相對。

這一刻,所有在場的其他人都成了陪襯的風景。

薑太後的眼底風平浪靜,目光連半絲的波動也無。

而紀千赫一直握在手裏的長劍卻在這一刻鏗然墜地,劍尖戳在地麵的金磚之上,濺起一片細碎的石屑,紛亂了各人的眸光。

明樂的心裏發酸,不覺用力的攥住宋灝的手指。

這一刻,她會突然覺得薑太後這個女人太過殘忍,暫且拋開對錯是非不提,她這一眼無情無愛的目光,已經是足以將人刺的體無完膚的利器。

果然明樂的念頭剛起,紀千赫的眼中就跟著閃過一抹痛色,不過很快恢複如常。

薑太後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自始至終不置一詞。

紀千赫似乎也並不奢望她會和自己說些什麽,隻是在盯著她的麵孔專注的看了良久之後才突然由衷而起的發出一聲歎息。

“結束了嗬!”他道,語氣之中滿滿的都是解脫之後的愉悅和輕鬆。

之前宋灝和紀浩禹幾次三番費盡心機都沒能從他這裏討到半點便宜,很難想象這一刻他會用這樣一份坦然的心境來麵對一場突如其來的死亡。

“這些年,我一意孤行做了許多的錯事,到這一刻,終於是可以全部放下了。隻是還要讓你不遠萬裏走這一趟來替我送行,辛苦你了。”說話間,他似是想要抬手卻觸摸女人的麵頰,隻是手探到半空,觸及女人眼底清明一片的冷光就又驟然頓住,手指幾次收握,最終卻是無聲的再度落下。

而同時,他已經支撐的有些佝僂的身形也在頃刻之間便如大廈將傾,驟然一個踉蹌就直朝著薑太後的方向摔了下去。

“母後!”明樂和宋灝齊齊驚呼,下意識的就要過去拉開薑太後。

卻不曾想,在紀千赫身子倒下來的那個瞬間,薑太後卻已然不自主的往前迎上去一步,探手將他接住。

莊隨遠本來是幫著攙扶紀千赫的,此時便也識趣的退開。

因為沒有想到薑太後還探手去扶他,明樂和宋灝的腳步剛剛踏出去便無措的刹住。

男人的體型高度,這樣失去支撐轟然砸下來,帶了極大的衝擊力,直接把薑太後逼著後退兩步,最後她也終究是無力負擔,直接扶著他緩慢的跪在了地上。

紀千赫的大半個身子都壓在她身上,兩個人的下巴各自抵在對方的肩頭,全然無法窺測到對方的表情。

薑太後跪到了地上之後就不再有任何的動作,任由男人靠在她的身上來支持了最後的力氣。

紀千赫受了重創生命垂危,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伏在她耳畔,心裏壓抑了許多年,原是準備直接帶入棺材的話還是脫離於意識之外喃喃的質問出來。

“為什麽?”他說,語氣淒惶而蒼涼,帶著悲慟扼腕的歎息從唇齒間飄逸而出:“為什麽這一生你都不肯向我低頭?你明知道,我傾盡一切所等的就隻是你的一句話,隻要你開口,這世間萬般於我皆是浮華煙雲,仇恨也好,怨懟也罷,我就會統統放下。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就是這般強硬的不肯對我說一句服軟的話?為什麽一定要我逼我一再對你出手,為什麽一定要逼我走上今天這樣的一條不歸路?”

曾經叱吒風雲,淩駕於皇權帝位之上的高傲男人,這一刻已經再無當日的風華和氣勢,語氣哀婉低弱的仿佛乞求一般。

絲絲入耳,死死心疼。

薑太後任由他靠著,聽著他這番責難至深的詰問,臉上表情卻是自始至終都無半分鬆動,一直待他聲音低弱的止了話茬才語氣平靜的開口問道:“紀勻,你還在怨我嗎?如果你恨,今日我便陪你一起去了,來一起把這段恩怨肅清了可好?”

紀千赫迷迷蒙蒙的意識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猛地驚醒,他的身體微微一震,也不知道是從哪裏積蓄的力氣,再度撐起身子緩緩退後些許,想讓自己仰頭能夠看到她的臉,可到底也是太過虛弱的緣故,剛一離了薑太後的支撐就又驀然倒了下去。

薑太後再度探手將他接住,讓他枕在自己的腿上靠了下去。

紀千赫仰頭看著她的臉,那神情卻又仿佛是在經曆一場虛無縹緲的夢。

看著女人眼中冰冷一片的眸光,他甚至覺得方才的那句話就隻是他出現的幻幻覺,可是這一刻,哪怕是幻覺,他也決定自欺欺人的將錯就錯,因為——

有些話,他已經在心中醞釀了太久太久,怕錯失了今天之後就再也不會有機會說出口了。

她問他恨嗎?

他怨恨過嗎?

從始至終,他何曾真的怨恨過?

這一生,他唯一想說的從來都隻是“愛”。

可是這個女人腳下的每一步路都走的那樣決絕,自始至終都不給他機會說出口。

“沒有!”紀千赫道,抬手用滿是血汙的指尖觸摸女人已然染了風霜的鬢角,“別說這樣的話,我知道我這一生因為一念之差而做了太多殘忍的事情,也牽累了許多無辜的人,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可是我的屠刀可以揮向天下所有的人,卻唯獨不會朝向你。我原以為你這一生都不會再願意見我了,甚至做好了將來跟隨你到九泉之下再去見你的打算,現在你肯來見我一麵,我於願足矣。”

雙生蠱,死生相攜,無藥可醫!

可是他這一生執著,哪怕是對天下人都殘忍無情,卻唯獨沒有勇氣對她下這樣的狠手。

時間交錯過往,仿佛一瞬間又看到那些繁花似錦的年華。

遼闊的邊塞草原,鮮衣怒馬。

他策馬而來。

遠處,天地交接之處的夕陽底下,有素衣坦**的女子回眸。

風華盡顯。

隻那一眼,他便認定,她必須是他未來的妻。

那時候她說她叫蘇溪,他便真的以為她叫蘇溪。

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可是轉眼之間,她遠走天涯,連一個背影都沒有當麵給他留下。

無聲的離別。

從此——

他在海北,他在天南。

永生永世——

這是訣別的弦音。

無須拔劍,已經寸寸碎裂在那山海之間。

自此——

她的不辭而別,成就了他一聲的憾恨。

她的無情,成了他一世磨滅不掉的枷鎖。

哪怕後來知道,是蘇溪去找她求她的成全。

可是當初那般截然拋開他孤身遠去的女子還是她,是她薑清苑。

如若她也真的如他這般撕心裂肺的愛過,又怎會因為別的女子的一句話就那樣瀟灑的放手。

她的不愛,是他一生放不開的執念。

可是——

不甘心。

於是他處心積慮,總想要尋一絲她也曾愛過他的跡象。

他親手設計,要大鄴皇帝聘娶她為太子正妃。

隻因皇室的聯姻是她憑一己之力而無法拒絕的,隻因為她曾對他說皇權之巔是她最為厭倦的地方。

屆時,隻要但凡她心裏會有他的一席之地,她便會來尋他找他。

那個時候,他對自己說:隻要她肯回頭,那麽他便原諒。

那足有半年的時間之內,他寢不安枕,日日期盼的等。

最終到手的密報,卻是她嫁衣添彩做了別人枕邊溫柔繾綣的新嫁娘。

那一刻,他是那般痛恨自己那雙可以操控一切的手。

是他——

親手將她推到別的男人懷中。

這一切,原來都隻是他的咎由自取嗬!

隻在那一夜之間,他的心便蒼老死去。

風華正茂的年紀,鬢邊銀絲如雪。

是他用以祭奠他所執著愛過的那個女子最為諷刺的禮物。

就是從那一日起,他發了狂,焚了心,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更是將這一切的過錯歸咎於蘇溪。

哪怕明知道她愛他如斯,卻再次用他操控一切的雙手將她打入和他心愛之人一樣的地獄魔窟。

千裏之外,兩朝皇後。

都是他一手促就。

一個他恨之入骨,一個他愛入肺腑。

可是今時今日這樣的結局,本就是他一手促就,與人無尤。

“薑清苑。”往事種種,如浮華過隙,隻空留一地悵惘的回憶,紀千赫的唇邊綻放一抹笑容,指尖留戀在那女子已見風霜的麵容之上,久久的凝望。

“我不曾怨過你,因為舍不得。可是現在,在我對你做了這麽多的事情之後,你當是恨我怨我的吧。”他說,唇邊泣血,字字蒼涼,“整整三十二年,我唯一的執念就是想要在死前再見你一麵,現在——真的於願足矣!”

薑太後跪在那裏,一動不動的任由這個男人靠在她懷裏來支撐住他身體最後的重量。

聽著他蒼涼而厚重的懺悔和告白,女人的臉孔上卻始終不帶任何表情,眼底的神色淡漠而平靜,仿佛眼前看到的這個臨危之際還在對她深情款款表白的男人根本就是一個與己無關的紅塵過客。

“紀勻!”這個時候,她才驟然開口,聲音平靜,卻略帶了幾分暗啞。

她看著他的眼睛,出口的每一字聽起來都是那麽的清晰和堅韌。

“我沒有騙過你,自始至終,我都沒有騙過你!”她說,“從我和你遇見,到最後天各一方的分離,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

紀千赫原本已經黯淡了的眸子裏突然生起很大的疑惑,皺眉再次看向她。

明樂和宋灝等人卻是麵麵相覷,完全的摸不著頭腦。

薑太後的眼裏此時卻是不容任何人,隻是專注而冷靜的盯著靠在她懷裏的男人。

“不管這些年你對我做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