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愈是安寧的日子下藏著的心緒愈是暗潮湧動。
所有人感知得到江絮晚最純粹的那一麵,最陽光燦爛,美好至極的那一麵,可是唯獨衛戈感受到的恰恰相反。
他看得到江絮晚身上的恐懼,偏執。還有病態。
“我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在那個晴朗的日子裏,在那個普通的2029年,在那個普通至極的季節,衛戈出門前,在門口與江絮晚分別時這樣說道。
“嗯。”江絮晚抿了抿唇,湊上去打算跟他來一個分別擁抱,但是衛戈破天荒的退後了一步。
江絮晚甚至覺得輕鬆了起來,這樣也好。
是的,這樣也好。
平日裏不知為何,漸漸地就與衛戈漸行漸遠起來。
那顆心髒,並非不能夠因為衛戈而溫暖了,而是不能夠因為世間的所有事情而溫暖。
一切都隻讓她感覺疲憊,她在與自己作鬥爭,又在不停的偽裝著。
所以大多數時候,她反而更喜歡一個人獨處的時間。
這幾年以來,從開始上大學,再一直到現在,即將麵對大學畢業,這幾年對外江絮晚從來沒有否認過別人對自己和衛戈之間關係的揣測。
但同樣她也沒有給予任何的肯定。
兩個人住在一間屋子裏,還有一個羅路穎,就這樣,好像大家都很自然,好像這就是最真實的一個大家庭罷了,再無其他。
可每當夜晚拉下帷幕,獨自一人的江絮晚,就會感覺自己是獨立地存在於某個空間裏的,沒有任何人能夠走進她的舞台。
她不停地在那個舞台上舞動著,可能一不小心就會有一些小燈掉了下來,她都極巧妙的避開了。同樣,她也避開了所有熱烈告白。
封鎖的心髒,使得人看不見真情。更使得人冷漠不堪,頹敗不已。
早幾年的時候,也就是在大學剛開始的時候,在那場噩夢的後調慢慢消散之後,江絮晚可能還會想,想著記憶中某些細節似乎不應該這樣存在的。
可慢慢的,她屈服於那種無端的“奇怪”,屈服於自己對記憶的不再質疑,屈服於這整個世界帶給她的種種捶打。
可是屈服不代表甘心,不代表放棄做鬥爭。
江絮晚仍然是那個固執己見,在自己的世界裏披荊斬棘的勇士,隻不過她再一次抗拒了所有想要與她同行的人。
大學就這麽過去了三年多,這個學期結束,過完這個年,自己就要朝著24歲奔赴。
這一切都很快,一切都會讓人感到節奏太快,而情不自禁地恐慌。在岔路口的人都會有這種恐慌的感覺,因為未來的未知。但是江絮晚不會這樣,江絮晚從不會覺得恐慌,她隻會變得更加冷漠。
不服輸。
“你在幹嘛?”羅路穎正準備去上晚課,誰知自己的姐姐在公寓陽台那坐著,看著公寓對麵那條大江的翻滾,還有江麵上來往的船隻,就這麽呆呆地發愣。
羅路穎現在已經上初一了,他有一個很機靈的腦袋瓜,在班上不論是學習,還是其他一些生活中的小聯係,對於其他所有人來說,他都是一個受歡迎的人。
這一點江絮晚感覺挺高興的。至少比起當時上初中的自己,羅路穎是個“好孩子”,他很懂得如何去麵對不同人際關係。
“我沒事。”江絮晚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頹喪,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現在,羅路穎已經有172了,完完全全的比江絮晚高出了半個頭,並且也處在變聲期,他發育的挺快的,變聲期也即將結束了,這兩年,他的個子長得很快。
晚上的補習班是羅路穎自己要求的,之所以會這樣要求,是因為他的語文成績不太好,可是姐姐平時的工作特別的忙,尤其是結束實習之後,江絮晚成為了一家公司的設計總監,特別受領導的器重,所以,羅路穎不想麻煩自己的姐姐。
今天本應該像往常一樣,踩著點去到離小區不遠的那家長春補習班,可是看到姐姐這幅狀態坐在陽台那裏玩落寞,羅路穎就擔心起來,完全不想離開家。
他幹脆把書包輕輕一挑,丟到了沙發上,然後朝著自己姐姐走去,在她的身邊坐下,學著姐姐那樣望著遠方的江水泛濫不止。
“有不開心的事情,就跟我說一說,工作上如果有不順利,也可以跟我講,雖然我不懂這些……設計啊什麽的,我也沒什麽藝術細胞,但我聽你發發牢騷還是可以的。”
“嗯……一節課300塊錢呢,你還是先去上課吧。”江絮晚先是沉吟了一番,就在羅路穎以為自己的姐姐要向自己坦開心扉的時候,她卻話鋒一轉,把問題拉到了錢上麵。
顯得有些幽默。
又有點……可憐。
“到底怎麽了晚小姐。”
江絮晚的思緒有一些發散,他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己的弟弟就這樣呼喚自己了。
或許是自己忙於工作開始不著家的時候,或許是自己工作量慢慢加大帶回家裏的時候,或許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工作夥伴也這樣呼喚自己。
不過也無所謂,江絮晚知道,無論如何,在羅路穎的心中,自己都是那個最重要的人。
江絮晚伸出手,把羅路穎的衣領給撫平,“你確定你不去上課嗎?”
“比起上課,我覺得應該先解決你的情緒問題。”羅路穎把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這姿勢——江絮晚看著忍不住笑了一下,像羅路穎這樣的長相,無論做怎樣的動作都會透露出一種莫名的氣質,很灑脫,很帥氣,這種氣質仿佛隻在江絮晚跟羅路穎身上存在。並且江絮晚明顯的感受覺到,隨著自己弟弟年齡的增長,自己這個弟弟也變得越來越帥氣。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
“我家路穎好像變得越來越懂事了。”江絮晚忍不住的歎氣,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江絮晚本身就很清楚,自己平日裏那種狀態,會帶給身邊的人怎樣的影響,自己本質上的封鎖,又會讓身邊的人怎樣失望,可是她根本無法調控自己。
“懂事一點反倒好,我就可以照顧你了。平時總是那麽忙工作,你還記得上一次跟我姐夫出去約會逛街是什麽時候了嗎?”
“……我不喜歡逛街,走路累。”江絮晚避開了“約會”兩個字眼,這同樣也稍稍坐實了,在羅路穎心中對兩個人關係的揣測。
“你們兩個鬧矛盾了嗎?”羅路穎忍不住皺起眉頭,現在的他愈發地喜歡直接表達自己的情緒了。
自然而然的,江絮晚感覺到了自己弟弟的情緒——遺憾和擔心。
“我跟他沒怎麽樣。今天就是有點累,不想去公司上班,老板也準假了。”她隻是這樣給予了羅路穎答案。
但江絮晚確確實實沒有欺騙羅路穎,今天的江絮晚在跟衛戈分別以後,確確實實感覺有點累。
那種累預示著什麽,同樣也表達著心中某份情感的抗議。
“為什麽覺得累?”羅路穎從口袋裏掏出他隨時隨地準備的糖果,因為自己的姐姐有低血糖,所以她經常會給江絮晚準備著,以防不時之需。
江絮晚接住自己弟弟遞過來的糖果,抿了抿唇角,“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改變一下生活狀態了呢?”
這個問題她一直在思考著,可是那份對於沈佳夢的愧疚,一直壓製著她,使得她在生活中隻能逆水行舟。
並且江絮晚不知道該怎樣順利的找到那個最正確的航道。
她開始害怕表達,害怕帶給在乎的人疼痛。
“嗯。是的啊。”江絮晚點點頭,笑起來,“好像這樣也挺好的。”
“不好,這樣一點都不好,姐姐。”羅路穎正色起來,“想要改變,那就趕緊去改變啊!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想讓你改變,可是我不敢說。我覺得無論如何得先尊重你自己心中的想法。我不想讓你成為我心中所認為的你應該有的樣子。”
“這也是我姐夫一直想的,所以他同樣也沒有對你表達過讓你改變的意思。我們都是這樣的想法。所以你做你自己就好啦。”
“現在說起話來,倒是頭頭是道了。平時有沒有用你的花言巧語去騙別的人?”江絮晚微微眯起眼睛,從他口中說出的這些詼諧語言,使得氣氛輕鬆了幾許。
羅路穎隻是感到特別無奈,每一次自己的姐姐總是能夠成功的把話題往另一個方向帶,然後不讓別人感覺到任何的詭異。
她總是擁有那樣的能力,讓別人不去靠近她的心。
“那姐姐你好好休息吧,今天我就不上課了,我在家裏看著你。”羅路穎幹脆也不繼續追問了,直接就守在江絮晚身邊,他做什麽自己也做什麽。
那天晚上,他太過專注於自己的姐姐,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一整晚衛戈都沒有回家。
直到第二天,他放午學回來,談到自己的期末考試時,突然想到之前姐夫告訴自己期末考試不要緊張,認真考就行,就算考砸了,自己的姐姐也不會怪自己。
江絮晚從來隻關心羅路穎的心情好不好,不會注重那些成績所帶來的榮譽,或者是失敗——這是衛戈當時對羅路穎說的。
那天羅路穎並沒有覺得衛戈的這番話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他覺得就是一個年輕的長輩,在教育自己,麵對考試時要放平心態,僅此而已。
可是直到現在,衛戈都還沒有回來,羅路穎才驚覺,原來啊那是衛戈在表達一種永別的訊號。
似乎當時衛戈告誡自己一些事情的時候,他的眼眶還有些泛紅。
羅路穎想著,衛戈對於離開這個家應該是非常不舍的吧。
可是江絮晚卻絲毫沒有挽留。
看著江絮晚正常的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辦公,畫設計稿,羅路穎覺得自己早該明白——江絮晚在一開始就察覺到了,可是她從來沒有挽留。
衛戈想讓江絮晚對自己進行挽留,可是江絮晚完全沒有順遂他的心意,她隻是輕輕地鬆開了自己的十指,放走了這隻美麗的和平鴿。
一切都過去了,這一切就這樣慢慢的進行著。
生活從三個人變到了兩個人。
甚至於有時候羅路穎會懷疑,衛戈是否真的存在過。
姐姐的事業發展的越來越好,甚至於幾年後開了屬於自己的公司,公司上市之後發展也是越來越紅火。
姐姐掙了很多錢,並且成了她公司最大的老板,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江絮晚最為光鮮亮麗,漂亮的那一麵。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像羅路穎那樣心疼她。
因為在這個世界,隻剩下羅路穎知道江絮晚不為人知的過去。
江絮晚一有空就會帶著羅路穎去旅遊,帶著羅路穎去看大好河山,去體驗各國風情。但她從來沒有去尋找過衛戈。
因為江絮晚知道,衛戈如果想讓自己找到,一定會出現的。她不想去打破衛戈主動做出的這個選擇。
羅路穎陪伴著自己的姐姐走過了許多的路,而這期間,羅路穎再也沒有見過衛戈,那個曾經被他一遍又一遍叫做姐夫的男人。
羅路穎對這方麵很敏感——在姐姐的生意場上,有不少的人對姐姐表白過,畢竟也是像姐姐這樣特別的存在,確實會有很多人傾心。
對此,羅路穎覺得毫不意外。
比較意外的隻是,自己的姐姐從來沒有正麵回應過任何一個人的情感。
從來沒有。
她隻是在那裏周旋著。就好像完全看不懂對方傳遞過來的信號一般。
江絮晚是真的不懂嗎?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江絮晚隻是不想要靠近愛情。
在衛戈走之前,江絮晚的愛情就已經早早的封鎖起來了。
“姐姐,今天有一個什麽姓徐的人,給你送來了一大束玫瑰,就放在門口,雖然你叮囑過我了,誰送花來我都不要收,可是他放下就跑掉了,我也追不上,就收下了。”
這一天,是2036年的2月,即將就要到除夕了。
結束高三上學期不久的羅路穎,18歲的羅路穎,已經有190cm。
有時候江絮晚看著羅路穎,忍不住的會去想衛戈的樣子,衛戈也是這樣的一個身高,這樣想著代入性就會很強,走在羅路穎的身邊,心髒就會安定許多。
江絮晚摘下自己的小禮帽,擱在了自己別墅進門處那個衣架上。
她順著自己弟弟的聲音看向那個桌麵,那張歐式的大桌子上確實擺著一大束紅色玫瑰。江絮晚討厭這種紅色。太紅了,紅的就像血一樣。
她忍不住的閉上眼睛,然而閉上眼睛之後,似乎還有那種血紅色的陰影籠罩在自己眼前。
“把花丟了吧。”
可是羅路穎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反倒把那束花抱了起來,認真的詢問自己的姐姐,“姐姐,這束花是誰送的啊?”
“……你不用管。快丟了吧,我看著礙眼。”江絮晚的眉頭越皺越深,甚至於很不舒服地伸出手去捏自己的眉心。
“真奇怪。”羅路穎小聲的嘟囔了一句,然後就抱著那一大束花跑到了門口,丟進那個每天都有專門的鍾點工清理的大垃圾桶。
日子越過越順遂,羅路穎的成績也讓他在體育考中勝利過了大關,高考結束之後,他就可以直接就讀一所名牌體校——他的生活似乎複製了衛戈的生活一般。
所以江絮晚也害怕羅路穎大學的到來——總覺得在那個時間段,他也會離開自己。
“路穎。”江絮晚把自己的包丟到了沙發上,重重的陷進了沙發裏,仰麵靠在沙發背上,閉著眼睛養神。
聽到自己的姐姐呼喚自己,羅路穎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工作,來到姐姐身邊坐下。
像極了衛戈離開的那一天,他也走到自己的姐姐身邊陪伴她。
“又怎麽了姐姐?”
是的,羅路穎問的是這一句,“又”。
這幾天自己的姐姐並沒有什麽情緒上的問題,但他偏偏是這樣問的。
因為他想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的夕陽似乎是從出生到現在,對於姐姐來說最悲傷的夕陽。
他永遠記得那一天,那一天在他的心裏從來沒有消失,甚至一點連貫性都沒有消失——就這麽把姐姐現在的落寞與當時的悲傷直接聯係了起來。
“感覺累。今天和幾個人談了合同,有兩個沒談成。”江絮晚如實告訴了自己的弟弟,但是這並不是主要造成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今天陪一個客戶去看一個江景房,看到了,有一個男人……背影很像他。”江絮晚終究還是把這個秘密說了出來。
這麽幾年跟自己的弟弟一路走過來,兩人之間早就沒有秘密了。
自己靠著弟弟,走過了很多艱難的時刻,所以他根本不願意對自己的弟弟有秘密,甚至於他無法做到對自己的弟弟有秘密。
隻要看到自己的弟弟朝著自己靠過來,溫柔地詢問自己有沒有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她就無法再繼續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