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

手塚坐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辦公桌上開著兩個巨大的顯示屏,裏麵是花花綠綠的設計圖片,各種角度,平麵,側麵,三維,鳥瞰,他不斷切換著畫麵,聚精會神地批注。

他雙眉微蹙,唇線筆直,甚至,有些冷硬。他穿著一件黑色暗條紋的襯衣,袖領都燙的規整筆直,襯著他臉上的輪廓,也是冷冽而肅靜的。

手邊的咖啡溫度已經褪至溫涼,分公司總助敲門進來,將一封文件放在邊上。

手塚從顯示屏抬頭,用英文問:“昨天給翻譯部的譯文出來沒?”

秘書端著冷掉的咖啡杯,踟躕了會兒,把想要說的話從腦子裏過了一遍翻成了英文:“還沒,編輯部人手不足,人事部剛擬了招聘請示等您批示。”

秘書把文件夾翻開了遞了過去。其實這些事本不用手塚過手,但分公司總經理被手塚派去德國參加其他業務活動去了,一些著急的公事不得不暫時越級找手塚批。

分公司的小美女們對這顆閃閃發光的新鑽手塚老五很感興趣,每每得了些“緊要”事宜出入手塚的辦公室,便昂首挺胸,描眉灑香,樂此不疲。

手塚一看,人事部招的精通德語日語英語的人,正式工和臨時工都有,分公司換了主,人員跟著也有變動起來,確實有些人手不足,他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遞了回去。

他的目光回到屏幕上,右手搭著鼠標,修長幹淨的左手在電子感應器上飛快地畫圖。

秘書餘光注意到他無名指上戴著一圈質量做工都精美絕倫的鉑金指環,這幾天前還沒呢。

“還有事?”感受到了秘書的視線,手塚問,他聲音純靜低沉,不含一絲情緒。

“咖啡涼了,我幫您換杯。”可憐小助理就像是課上走神被班主任現場抓住,她不由自主的回過神立正站好,捧起文件,端著咖啡杯子轉身帶上了門。

手塚頭也沒抬,這件事其實遠程得分公司總經理批示就行了。他對此頗感無語,已經不是公眾人物了,且不知,到了公司還有這般狂蜂浪蝶明裏暗裏較這勁兒往他身上撲,他雖然麵上未有表現,但心裏是清明的,暗歎女人真麻煩。(作者:呸,你家腐姬又哭又鬧的就不麻煩了?)

***

張總助回到人事部,貌美如花的人事經理麗莎不在,但人事助理小花在,人如其名,像她投去曖昧八卦的眼神:“喲,找人簽字去了?咋樣啊?他今天穿的什麽呀?”

張總助翻了個白眼,腹誹,“啥沒有哈,別再幻想頂樓的那位冰山高富帥了,拒人千裏,冷若冰山,這麽快還有主了,情報有誤啊怕是。”

“有主了?”小花朵震驚。

張總助伸出自己的手,比劃了一下無名指,“戴上了呢!”

小花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脫口而出,“是不是蘇至安呐?”

蘇至安和手塚經常出雙入對,雖然明上是助理,但實際除卻公事,手塚的衣食住行幾乎都是她一手操辦的,人家還親自看到蘇至安為手塚帶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是一兩次,樣貌登對,舉止親密大家猜測兩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是一會兒了。

張總助搖搖頭,“那不好說,上次聽蘇至安話外之音可能是有老婆了,可戒指這幾天才看見的,但有錢人的事誰知道?”

“嗬!看不出來啊,怕不會是家端正紅旗,外飛彩飄旗?我們陳經理怕要失望了!”小花不敢相信自己,不知想到什麽了,又不懷好意的笑了,她湊近總助悄悄說,“不過......”

張總助被她咬耳朵咬的癢的不行,縮著脖子躲開了,看著小花還維持著悄悄話,她癟了癟嘴,身體又很誠實地湊上去聽。

“還有人在上個月公司聚會看見他和一外籍美男舉止親密。”

張總助故作誇張道,“我去,這有點離譜了吧?”

“人不可貌相啊。”小花朝她曖昧無比的眨眨眼,“再說了,隻要鋤頭揮地狠,哪有牆角無裂痕。”

“......這可還得功力了得才下得去鋤頭吧。”

“看誰了吧?”

“誰嘛?”

“你啊?”

“去你的,齊大非偶也,但有人就是了唄。”

兩小秘書捂著嘴偷著樂,又聊起來之前的老總的花邊新聞來,自古往今一件件事兒串在一起如數家珍溝通起來毫不費力,她們這些小角色深知自己沒什麽機會,可怎麽能少的了看戲聽八卦的樂趣,不然還上什麽班呢?

***

私人電話有來電,手塚停下了手頭的活兒,按了接聽。

胖阿姨中氣十足又急切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都快兩個月了,你們怎麽還沒回來?周助複診如何?親友都在這邊,回來養著不好嗎?我日子都看好了,找一天你們登記完了就擺席了,你們這事兒考慮的怎麽樣了?我說你工作天天把他一個人扔在空曠陌生的屋子裏你不怕他難受嗎?”

這剛開沉浸在工作中,胖阿姨劈頭蓋臉,一通連環質問下來,手塚心中無奈,漠然聽著,等胖阿姨結束了,他嗯了一聲:“他很好,我很忙。”

電話另一端的胖阿姨簡直對他的回答簡直氣到不可置信,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退無可退道,“出門在外你照顧好人,別忘了回家結婚。”

手塚揉了揉太陽穴:“知道了。”

好不容易掛了電話,手塚瞥了眼時鍾快10點了,正想撥個電話回去也不知道不二起來沒,門口又響起敲門聲,手塚把手機放了回去道了聲,請進。

門一開手塚就有點後悔,人事經理陳麗莎親自端了杯咖啡,邁著曼妙的步伐,婀娜坐姿地走了過來。

她倒是利索,將咖啡杯放下就說應聘人員已經挑了幾個合適的問手塚的意向,畢竟是招給他的私人翻譯,也沒等手塚開口,她自然而然地便繞到桌子後方將檔案打開放在他麵前。

她一眼就瞥見了那枚鉑金素環,但她又毫不在意似的,一俯身,海藻般的長發帶著甜膩的香氛,滑過手塚的襯衫的衣領,肩袖。

“您看這三位怎麽樣,都是清一色精通中德日三門語言的,英文也不錯的。”陳麗莎精心淬著花鑽的指尖在紙麵上撫過紙張,翻閱著幾份檔案,顯得親昵又熟稔。

“先麵試。”手塚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她,將文檔收了起來還給了她,“還有。”注意力又回到了頻幕上,無不冷淡的說,“我不喝加奶的咖啡,讓我助理重新沏。”

這分明就是不留情麵的拒絕,陳麗莎捏著幾張紙有幾秒難堪,但她迅速恢複了正常神色,笑的很自然,“好的。老板。”端起咖啡畢恭畢敬地退下了。

***

三月底時不二就出院了,手塚也結束了往家裏,公司,醫院三頭跑的日子。

就如往常一樣,不二睡醒來時已經快中午了,他身體恢複的良好,這兩個月在手塚的照看下認認真真地在家裏養著,腳步就沒跨越出過一個街道最多局勢抱著相機到門外梧桐路上拍拍景色,又配搭這上海阿姨的食補料理,短短兩個月他竟然胖了5斤。

換從前,不二想都不敢想這種生活,被人緊緊盯著,想不了什麽,別人都替他想好了,安排好了,拿捏住了,天天宅在家裏待著無所事事。

實際上意外覺得也挺適宜,不二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無聊時就下樓去擺弄花草,興致上來了還自娛自樂地彈彈鋼琴,他入鄉隨俗,一本正經地把《梁山伯與祝英台》,《彩雲追月》等中式曲子都彈了個遍。

連手塚都給了肯定,他稱讚說很有味道,也不知說的是曲子還是他手裏的雨前龍井,不二倒不在意。

春夜,窗外薔薇明月和清風,眼前是怦然心動和歸宿,這種被金屋藏嬌的日子,不二在百無聊賴中也過出詩情畫意來了,眼看著假快沒了,又遠書一封補了日子,連著暑假,打算在這異國他鄉守著一牆粉白無拘無束地渡過這年的春夏了。

手塚晚上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不二穿著一身素色棉質睡衣倚在沙發邊剛給近三個月沒更新臉書的發小去了個電話,但那邊似乎挺忙,響了好幾聲才接起來,不二問他在哪兒浪。

電話那頭發小的嗓子有點微妙的啞,也沒回答在哪兒,隻斷斷續續地反問他薔薇花房裏的日子,水土服不服。

不二皺眉聽著,隱約聽見邊上有人講話的聲音,熟悉又陌生。

未及細聽,“嘭”的一聲悶響,電話像是掉遠了,也不說話了,遠遠地有一些燙耳的壓抑的聲響和對話傳了過來,簡直要順著電波衝出來撞不二一臉,他當機立斷,平淡地掛電話,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不管臉書更新沒更新,他發小的日子聽上去都是有滋有味的。

不二掛了電話坐到一邊,接過阿姨遞來的中藥湯。

手塚在一邊喝著茶,但他盯不二盯得緊,湯藥不能留底。這藥苦得不二直皺眉,對著手塚那目光也不敢吐,硬生生的咽下去了。

手塚看著不二一臉痛苦的樣子,抽了張紙巾遞了過去,覺得他有些孩子氣,可良藥苦口也得喝,也是難為他了。

要說不心疼也不可能,但他麵上也沒露出意思來,讓阿姨盛了碗小小的銀耳甜湯來和不二解解嘴裏的苦味,隻給了一口又沒收了。

不二湊上來還要喝。

手塚抬手擋住,將碗穩穩地放到一邊,“影響藥性。”

不二側臉,鼻尖就抵著手塚的掌心,一雙琥珀色的瞳孔蒙了層可憐的水汽,像是被湯藥苦成這樣的,他盯著手塚,說,“嘴裏苦還想喝。”

手塚被他看得稍稍回避了目光,收了手也沒說話,反正就是不行。

不二少了阻擋,順勢偏了偏身偎了過去沿著手塚的衣領往上輕輕嗅,呼吸噴灑在手塚的側頸,讓手塚感到有些熱。

手塚以為他要吻下來的時候,他卻什麽都沒做,他抵著手塚的耳廓,喉結輕滑時低聲說:“這麽香呢。”

哪裏來的香呢?手塚不用香水。

電視裏演著狗血劇,男主和外室打的火熱,女主卻獨守空房對勞一桌冷掉的菜肴。

手塚欲言又止,香不香的他自己不確定,可他馬上聯想到白天陳麗莎那媚眼如絲,披肩長發,剛才被氣息灼的熱全往耳尖上去了。

明明什麽都沒做,也不能辯解什麽,開不了口,這會讓他顯得像是個急於推卸的負心漢,他沒遇到過這場景,有些懊惱。

他隻能麵無表情地盯著一旁離了他,兀自坐的端端正正的不二。

不二看著滿臉無語端著姿勢,隱而不發的手塚,臉上那抹假意委屈的表情也沒能繃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開玩笑的。”他調侃道,“手塚還是那麽有趣兒呢。”

不二半真半假的玩的開心,挺會唬弄,真惱人。

手塚無語凝噎,皺了眉,瞥了不二一眼,起身換衣服去夜跑,經過不二時忍不住伸手將他後腦勺紮的小揪兒揉的亂七八糟的才走。

不二望著他無奈的背影隻是笑,又道“肯定還是很受歡迎吧?”

手塚轉過身,一言不發地盯牢他看。

不二立馬憋笑,舉手投降,眨眨眼,無辜道,“我開玩笑的。”

***

手塚夜跑回來衝完澡,不二還窩在沙發裏看電影,他走過去提醒他:“穿這麽少,別這麽睡。”

不二不依,反拉著手塚也坐了下來,自己索性枕著手塚的腿躺好,說:“看完了就睡。”

手塚就這個姿勢將手虛虛地在不二腰上搭著,不二伸手過去抓他手,兩個人手指勾著手指。

也就是一會兒時間,不二就睡眼惺忪的像要睡過去了。

不二這麽毫無設防地靠著手塚的腿,微闔雙目,安靜而溫馴,麵上氣色好多了,燈光下的側臉透著玉般溫潤的光彩。

手塚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不二秀麗美好的側顏,仔細到連耳際輕微柔軟的碎發都不放過,手指纏繞著不二柔軟的鬢發,撥過去又撩回來,動作輕微又溫柔,半晌,他將那揉亂的發絲歸到不二的耳後,停了動作,他突然說,“周助,我們結婚吧。”

他早轉了德國國籍,那兒支持他們像尋常人一樣,在神父和親友們的共同見證下成為彼此終身合法的伴侶,這句話他思量已久,雖然戒指都戴上了,總沒有特別合適的機會正式的說,卻想不到在今日普通到不過的時刻脫口而出了,他說完不由頓了一下,感覺自己是不是有點倉促也不夠浪漫,但他並不後悔。

然而,不二聞言姿勢都未變,隨口便應了,他說,“好啊。”

明明心裏早認定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心裏卻突然升起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仿佛被柔軟的羽毛輕輕撩了一下,泛起非常微妙難以言喻的麻癢。

手塚的手還搭在不二的搭在雪白的耳梢後的鬢發上,維持著這個姿勢沒動,好似出了神,也不知聽沒聽見不二的回答。

不二沒等到他的回應,翻了個身,還是枕在手塚腿上,靜靜的看著他,眼底眸光如水,半晌,他微笑著又重複了一遍:“好啊……”

手塚燈光下麵孔英俊無儔,金絲邊下的雙眼深邃明亮,他注視著不二,神情專注,仿佛要將不二此刻的眉眼和笑容仔仔細細的印畫到心裏去。

靜默了會兒,手塚目光中緩緩浮起了柔和的笑意,繼而把不二的手攥在自己手心裏,俯首在他帶著那枚素環的無名指上落下了個輕輕的吻。

這春末的季節裏,天氣適宜,一切都像窗外那藤生機勃勃的薔薇一樣,有條不紊,欣欣向榮,這一方溫馨的小屋裏此刻執著他的手,如此平常而踏實。

真好,他這麽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