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上午。

門鈴響的時候,手塚剛用過早餐在客廳翻閱電子郵件,以為是阿姨買菜回來沒帶鑰匙,然而並不是阿姨。

門口站著的是個麵容姣好的女子,手裏捧了束小小的鈴蘭,有種說不上來的古典美,一見就會聯想到不二拜讀的那些個唐詩宋詞。

手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不二的姐姐,由美子。

倒是由美子先笑著打了招呼,兩個人握手。

手塚接過鈴蘭,引著由美子到客廳坐下,斟了茶。

“手塚,不好意思,突然造訪。”由美子接過花茶,輕抿了一口道,“給你添麻煩了吧?”

“完全沒有。” 手塚道,“不二小姐。”

“正巧出差路過這裏,家母也記掛,便順途來看看。”由美子微笑,“周助呢?他還好嗎?”

“他很好,還在睡。”手塚遲疑道,“我去喚他。”

由美子眼裏閃過一絲驚訝,這都快十點半了,不二竟然在賴床,據她所知,周助不比裕太,他矜持而自律,工作學習興趣安排的妥當,遲到早退或者賴床這種事兒好像和他搭不上邊。

但,每個人在不同的人麵前都有不同的一麵,她忽然又覺得這樣挺自然,也挺好。

“沒事,不擾他。”由美子朝正準備起身的手塚擺了擺手,“我坐坐便走。”

手塚轉眼一想就明白了,由美子找的不是不二,是他。他頷了頷首重新在沙發上正襟坐下。

由美子望了眼客廳的鋼琴和茶幾上隨意疊放的詩集,都是她弟喜歡的,笑說,“周助遇到你,是他的運氣。”

“是我的運氣……”手塚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受不起這句誇獎,他頓了頓,說“能遇到他,是我的運氣。”

“當時知道他的事,長輩們都接受不了。”由美子看了一眼在窗外燦爛的花叢,“拿你們的差距迫使他接受你們之間的不可能。但我不那麽認為。”由美子說,“我在ICU門外看到了你。”

手塚意外的抬眸,由美子微笑。

那是他心上的一條緩緩增生又欲壑難填的疤。

那年他們才19歲,一個躺在ICU裏,一人小心翼翼地守在門外,彼此甚至沒有對視過一眼。

他甚至沒有等到不二脫離危險就走了。

來回奔走了近30個小時,回到賽場毫無意外地輸了比賽。

那種什麽都做不了的無力的感覺,他痛恨那樣的自己,迫切需要去做些什麽。

調整狀態,一個人帶著兩個人的勁兒,比誰都努力練習,去球場上拚搏。

他拜托大石打探他的消息,寫郵件,編輯了一遍又一遍,又刪除。

他慢慢恢複了健康,上了理想的大學,考了駕照。

他把3年多比賽贏來的獎金全部湊到了一起給他買了輛惹眼的銀灰色M8.

他興高采烈地取了車又拍了合照傳回給他。

兩個人像是一起陪伴著渡過了些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有。

距離。

是誰都跨越不了的鴻溝。

感情也不能。

“周助痊愈後,對一切都失去了熱情,也沒有牽掛,雖然他看上去那麽陽光,做什麽都還是那麽出色。”由美子翻著那本唐詩宋詞品鑒,“他寫詩,寫小說,但永遠是思念不及,是悲劇。”

手塚沒有說話,但內心動容,疼痛,他忽然想起來重逢那刻,那雙故作鎮定的眼裏閃爍著的複雜的神情,渴望,不安和彷徨,那是失落太久了忽而又得到的懷疑和不確定。

“手塚,很多人都覺得不二過得很好,他長的那麽好,那麽浪漫,學識豐富,又有很多朋友,他們很羨慕他,想成為他。”由美子的目光變深了一些,“事實是,他一直過的很寂寞,很悲觀,但他從不和任何人說起,就像是他寫的作品,如果你讀過的話。”

手塚沉默不語,他讀過不二的作品,咀嚼過他的悲傷和歡喜。

“他近來的寫的文章都緩和了,他還學會了賴床……”由美子看著沉思前事的手塚,又輕輕笑了,像是讚許,“你對他而言那麽與眾不同,現在的他也與以往的他不同。他很幸福。”

由美子隨意地翻閱著詩集,頁麵上是溫庭筠的《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傷感。

她合上了書放到一邊,直視著手塚道,“月圓近缺,但我希望周助永遠幸福。”

她說的手塚都知道,輕輕幾句話,像是什麽都沒說,但在他心裏掀起了一陣漣漪。

由美子說完便告了辭,留了一小束鈴蘭。

小巧,潔白又可愛,一串串玲瓏剔透的小鈴鐺,溫婉,謙順地垂著首,緩緩綻放著浪漫淡雅的香氣,一朵朵簇擁在一起,無聲無息的訴說著對遇見幸福的無限願景。

不二這幾天異常貪睡,整個人懶洋洋的,起來的時候都沒發覺都過了晌午,找了一圈家裏沒人在。

他兀自還以為是上午,下午的光景與上午全然不同,讓他產生了股時空錯位般的感覺。

他看到了客廳花瓶裏的鈴蘭,一邊擺弄著花一邊心不在焉的進了點粥點,恍惚間從窗口傳來自家阿姨在屋外的講話聲,不二挺喜歡聽國語聊天,便靠了過去想打個招呼。

不料她原來是和另一個阿姨選雞毛菜嘮雇主的嗑兒。

照理說聽人牆角也不是為人師表的行為,可他都明目張膽的走過去了,都聽到了,再走開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的行為,索性聽聽這兩個老太太在嗑什麽呢。

不聽不知道一聽差點兒被手裏的白煮蛋直接噎住了。

隻聽自己家的阿姨非常自豪地說,“我們家先生是德國人,那是做房地產的,整個屋子全款說買就買了的,家裏的那位小男孩兒長的也是極美,先生寵的恨不能,捧在手心怕掉,含在嘴裏怕化了,好幾次了我親眼看見我們家主還半跪幫那男孩子修腳,我做人管家保姆的三十幾年就沒見過這麽和諧恩愛的情侶。”

“這種家庭我以前也服侍過,喔唷,就那可憐的男孩子就一養在外麵的見不得人。”另一個阿姨哀其不幸怒其不掙,“金絲籠裏的鳥的日子也是不好過的啊!”

“我們家的小孩兒倒看著不像,是個博士生,正經大學的那種老師啊。”

“這都是砸錢人設,給你全方位包裝,那學曆那品味那技能,一套套。你還真信了咯。”

“怎麽能呢?”人品和待人接物的態度是裝不出來的吧,阿姨想了會兒。

鄰居阿姨拿著三根雞毛菜揪著有股論社區議事大佬的姿態出來了,她斬釘截鐵地分析,“就你家那個家主我一看冷若冰霜的,這種人表麵一套背地一套。他養的那個小男孩麽,看著還年輕不懂事,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吧。”

“什麽?!”阿姨一股我已經跟不上朝代的失落表情。

“你不是你你家的那個孩子身體不好麽,十有八九就是被折騰出來的,有些男人啊外麵正人君子,回家裏就禽獸不如。”三顆雞毛菜又被沉痛無比地扔到了籃子裏,“你們家那孩子漂亮極了,估摸著是大學生被圈養起來的。”

“可在屋子裏都是安安靜靜看看電視,彈彈琴,正常的很。”

“不好說啊,反正這種漂亮的男孩子,走錯路的都多,社會險惡啊,姿色再好,也不一定遇得到好人。”

說到這裏,兩個阿姨又開始滔滔不絕,哪家人家出了事兒,講的精彩的和1號電視台8點檔的肥皂劇一樣。

太能聊了。

阿姨們口裏那個“迷茫的失足高知男孩兒”--不二老師聽得忍不住嘴角彎起。

手塚回來時就看見不二嘴裏嚼著跟油條,貓在窗邊兒上在那兒不知道幹什麽。

“周助。”他喚了他一聲,“我回來了。”

“啊?!歡迎回家。”不二被喚的一愣。

這正主兒突如其來的交談聲讓窗外的兩個社區八卦阿姨更是嚇了一跳,看了眼窗戶什麽人兒也沒看見,麵麵相覷,立馬收了聲兒,訕笑著散場了,邊走邊擠眉弄眼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怕被主角聽到看到什麽了,那場麵真的挺不合適。

“你在幹嘛呢?”手塚手裏提著個不二愛吃的小熊蛋糕。

不二眼前一亮,一邊拆包裝一邊笑著說,“我在聽阿姨們說話呢。”

手塚撇了他一眼,聽牆角吧你。

不二讀懂了他的心語,他默認的點點頭,熟練的切了一塊給手塚,又切了一塊用勺子勺著奶油吃,手塚婉拒不成隻能吃了一點。

“你知道她們說什麽嗎?”不二一邊舔著奶油,一邊興致勃勃地問。

“我不想知道。”手塚對這種社區阿姨沒有營養的掰扯一點興趣都沒有。

“嗨,好歹我不顧麵子八卦了一下咱們在別人心理的印象,你竟然如此掃興。”不二氣餒。

“額。”手塚放下手中的蛋糕,問,“你說說?”

不二神秘兮兮地靠了過去,“就說你可能是個有家室的無情的負心漢,用了些手段包圓了我這個落魄無依的可憐孩子,指不定哪天要有位夫人上門把我撕碎了。”說完配上了一臉委屈,無辜的表情。

手塚皺了皺眉,從理智的角度分析了這句話的含義,想有可能是這個社區婚姻家庭風氣不太好,讓不二有些憂患意識,他本來還覺得會不會太快了,想要慢慢來,想不到不二卻迫不及待的樣子,他一副很認真的表情,問,“周助,我們早點兒去登記吧。”

不二滿臉疑惑,怎麽想調侃一下部長大人的暗黑形象,又變成自己恨嫁了呢,“我不是這個意思。。。。”

“今天由美子小姐也來過了。”

不二驚訝,“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她給你帶了花,坐了會兒就走了,”手塚將兩個人蛋糕盤收了起來分類裝進垃圾桶。

姐姐和弟媳婦兒單獨見麵聊了什麽呢?

“你們吵架啦?”

“沒有。”

“她?威脅你了?”

“威脅?沒有。”

“那怎麽?”

手塚看著不二唇邊還沾著點兒白色的奶油,一副懵懂疑惑地站在那兒,顯得難得的嬌憨可愛,他眼裏有些笑意出來,抬起手替不二楷去了那點可愛的白色,他勾了勾嘴角,無比真摯地說,“可能就是想看到我們早日結婚吧。”

不二驚呆了,看著手塚笑意盈盈的臉,這怎麽就成他恨嫁了呢?這位先生的腦回路到底是由什麽構造的?難不成自己整日醉生夢死果然失去了戰鬥力和魅力,口齒不清表達不利索了嗎?好像這一副吃死他愛死他,迫不及待當人老婆的印象實錘了。

以後的自己的家庭地位堪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