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的菊貓

江南的雨一直都是如此的奢侈與慷慨,不緊不慢、淅淅瀝瀝,不分白天黑夜地下著,把整個世界灑的濕漉漉的。

晨分時間,昏暗潮濕的天空下了幾聲悶雷,雨勢倏地轉大,劈裏啪啦地砸在窗間,碎珠亂濺。

不二半夢半醒間聽見邊上手塚起身的動靜,依稀間隻記得是周末不用上班,他困得抬不起頭,湊了上去用盡力氣隻得半睜開了一隻眼睛瞥了邊兒上的身影,艱難地抬起手揪住了手塚的一小塊兒衣角,“恩......”閉回了眼睛,迷糊地哼哼:“......”

手塚都快被不二的模樣逗笑了,他整個人斜趴著,埋在被褥間,冒出了半個後腦勺,頭發亂糟糟的耷拉著,隻餘隻手扒拉著他,懶洋洋的。

手塚俯身想去細聽他的聲音,反被那隻手捉住了指尖拖回被子裏。

“再陪.....陪我.....”不二臉從被子底下鑽過去,靠著手塚的手臂,有氣無力地說,“睡會兒......”

手塚被纏的沒脾氣,揉著不二的發頂,“周助。”低聲歎道,“起來吃了飯再睡。”

不二不肯,“我腰酸,我眼疼。”做了隻樹袋熊,連腿都往人腿上搭過去了,“我起不來。”

手塚看他沒精打采的樣子,伸手掀開蒙在不二臉上的被子,習慣性探過手去摸他的額頭溫度。

沒起燒。

見了光,不二像隻夜貓子一樣瑟縮回了臉,眼梢果然泛著紅腫,昨晚淚流的太凶,但他在風雨裏掐著手塚,在他的臂腕內側烙下了青白的五個指印。

阿姨硬著頭皮來敲門時近十點了,兩個人正黏黏糊糊拖拖拉拉的擠在水池前洗漱。

不二披著件天青色的漢服家居外套,踢踏著手塚先生的拖鞋,開了門,一副沒睡夠的樣子。

可下一秒他立馬就精神了,他的好麗友,好朋友,本來應該遠在其他國度的小明星,菊丸英二擰巴著張俊俏的小臉兒,朝他猛撲了過來。

不二才來得及驚呼一聲,“英二!”,就被好麗友的衝勁兒撞的地往後倒退了三步,後背跌靠住手塚的胸膛,才算定了身形。

“不二,”好麗友聲淚俱下,“我這次完蛋了。”然後被手塚提溜著後領從不二身上扒拉了下來,他掙紮著哭唧唧道,“救我啊。”

雨下個不停,落在街道和屋頂,落在院子裏的花藤架,掛在了粉色的花簇了。

菊丸英二惶恐無比地嚎了半響後,抽抽搭搭地停下來,往嚎的冒煙的嗓子灌了口上好的雨前龍井茶

不二和手塚皺著眉聽了半天,勉強理出了點頭緒。

菊丸毀了大石與女友的雙方父母見麵酒宴,大石當眾出櫃,挨了好幾個響亮的巴掌,可是菊丸卻肇事逃逸了。

手塚略覺無語,正好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眼來電,暗暗和不二對視一眼,起身到書房接電話。

菊丸從D城落荒而逃,再緊接著一通嘮叨完,倒安靜下來,他失神般看著桌上的鈴蘭花,“我完全沒做好準備。”喃喃地問不二,“我怎麽辦啊?”

在他大鬧之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以為和大石一直做著親密無間的好朋友,甚至還給大石介紹漂亮的同門小師妹給他認識,可大石從來都是打著哈哈沒有在意。

他有著自得悠哉的性格,以為可以一直這麽相處下去,直到大石告訴他家裏給訂了相親對象催著訂婚了。他突然意識到以後不會有再有人在值了夜班後被拖起來聽他新譜的曲子,不會再有人在他亞曆山大的時候帶著啤酒和吉他在屋頂的陽台和他同醉同歸,不會再有人掌著一盞燈等他夜歸,不會有大石了,他才一下子慌了。

不二看著他沒有說話,這個問題隻有本人才最能明白,旁人無從幫忙。

菊丸眨眨眼睛,想清醒一下,他裂開嘴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我,我當時可能趕通告趕恍惚了,才做了這等糟心事兒。”

他衝過去一把拉住了大石說什麽來的?他腦袋熱烘烘的隻厚著臉皮急紅了眼罵罵咧咧的喊著不行,不能訂婚。還說了什麽沒?

不二勺著粥疑惑又擔心地望著這隻心情起起伏過度,疲憊地紅了眼的橘色貓咪。

然後那隻傻貓的瞳孔驟然收縮,突然猛地回過頭來看著不二,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一下。

他記起來了,當時拉拉扯扯間他吼著,“我喜歡大石很久很久了!大石簡直是笨蛋!”

此時,手塚正好從書房踱步出來,他看向那個一團糟的菊喵,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大石說中午一起吃飯。”

菊丸倒抽一口氣,“我,”哆哆嗦嗦道,“我能不能不去啊?!”

不二一把抓住想溜的菊丸,和手塚異口同聲道。

“不能。”

“不能。”

某花園洋房的餐廳,服務員將一架中西混搭下午茶的點心盤放在桌麵上,“這是我們本店特色的甜品,請各位慢用。”彬彬有禮道:“我們還有特供的海鮮,可以去前廳親自挑選。”

四人餐桌,幾個人關係都不錯,平時工作忙,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經常聚到一起吃飯,也算難得湊在一起吃頓飯。

大石明顯是倉促趕來,風塵仆仆的樣子,身上的白襯衫不那麽規正了,不過他一雙濃眉大眼亮晶晶的很有神采奕奕的感覺“本來還能早點到的,但臨走前又接了個急診,替打籃球的孩子的手指才過來。”他和手塚聊著近況,“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呢。”說著倒也沒見外,拉了領帶又解了襯衣的扣子,“這兒還挺悶熱。”

“這裏入夏早。”手塚不愛吃甜點,給不二拿了個榴蓮味道的芝士火腿鬆塔,“晝夜溫差也比較大。”

三個人又隨意地談起最近的工作和身邊的熟人的事,氣氛輕鬆和諧地好像沒什麽特別的事兒發生過。

菊丸拉著不二靠著窗並排而坐,自顧自吃東西,一聲不吭,頭都不敢抬起來。

他對麵坐著大石。

窗外行人在朦朧不清的雨中撐著傘快步流星路過。

菊丸內心焦灼,坐立難安的。恰好服務員過來說有批新鮮到的海鮮,顧客可以親自去前廳挑選。

“我……我去看看海鮮,”菊丸如遇大赦,趕緊起身,忙不迭要跑,不料太激動了被食物卡了一下,咳嗽個不停。

“英二!”大石皺了皺眉,熟念地遞水,“你吃東西能不能慢一點?”他繞過桌子想替他拍拍,結果手還沒落下來,菊丸一手捂著咳嗽,一手唰地一下抬起來擋住了他。

四目相對,菊貓的小臉呼啦一下一路紅到耳根子,跟隻煮過辣椒水的螃蟹一樣。

“我,我沒事。” 他立馬低下頭來,眼神閃爍地盯著自己的飲料杯,“。。。。。沒事。”

明明平日裏好到穿一條褲衩也無所謂的,現下連名字都不敢叫出口了。

不二忍著笑,往前一探身,拉過手塚,“我們去看一下海鮮。”

菊丸一見桌上隻剩他和大石兩人了,尷尬的要熟了,冷不丁像要抓救命稻草一樣要抓不二,手一伸出來卻被大石眼疾手快地攥住。

這情景其實挺有意思,菊丸滿臉通紅又急又羞都快哭出來了,若不是因為大石眼裏含著溫柔的笑意,還以為是什麽欺淩良家兒郎的場麵。

菊丸想把手抽出來,但和大石比,他力氣太小了,根本動不了分毫,他直冒汗。

幸而手塚訂的包廂。

桌旁隻剩下這兩人,大石一手攥著菊丸,一手掐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英二你跑什麽跑?”他好氣又好笑,“跑呢還穿著我的T恤衫,還偷偷灑了我的香水?”

“……”菊丸想掙開又不能夠,兩眼紅紅的,故作鎮定道:“這就放在客廳裏呢,我哪知道你的我的?隨手就。。。。。。”

“你看。”大石笑著把他的小臉揉的更紅:“你都覺得我們不分彼此呢,還盡給我安排什麽女朋友。”

菊丸自覺理虧,但一下子想起他竟然要去和相親女談訂婚,牛頭不對馬嘴道:“那你……還不是要和別人訂婚不要我了啊?!”

“哪裏就是訂婚了。”大石看著吃飽了老壇酸醋的菊喵,他心理反倒覺得甜蜜又安慰,“是我爸媽強行拖我去的呢,我本來也不準備答應,誰知你。。。。。。。”

誰知這隻加班加昏頭了的菊貓一下子暴走過來攪局。

本來這隻菊喵一邊給他塞女友,一邊自己還和女粉絲們熱絡的很,讓他不能確定菊喵的心思到底是想要如何,隻維持這親密友好的關係卻沒去逾越。

菊丸這一攪確實是往他倆的拖拉機一樣進程裏添了把油才算上了正軌。

大石久久盯著他的菊貓,“誰知你也喜歡我很久了。”半晌才柔聲道:“我真是個笨蛋。”

“啊?”菊丸驚呆又恍然大悟,“那我害你被打,我。。。。。”

“那有什麽?”大石笑著又拽回了他瑟縮回去的爪子,“我很開心,知道英二也喜歡我呢。這次我還真是輸給英二啦。”

菊丸支支吾吾道,“那我給你家裏人也留下不好的印象了,怎麽辦。”

“我們英二可是大明星,不怕,沒有人不喜歡你。”大石哄著他,轉眼一想,他又正色道,“回去你可不能再跑啦!沒你在,家裏太冷清了。”

菊丸終於鼓起勇氣看著大石的雙眼,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裏閃著和煦明亮的光彩,是他喜歡的醇粹的溫暖如初的光彩,看的他止不住心動,他這麽喜歡這個人,所以才不管不顧的衝過去表白的不是嗎?

他的大石,一直像陽光一樣,包容著他的孩子氣和任性,默默無聞,脈脈深情。

性格直來直去的菊丸,這個熟悉的人麵前覺得有些難為情地別開了視線。

然後忽然迎麵被個溫暖的身影罩了起來,他倏爾緊張的閉上了眼睛,呼吸間攏著讓他倍感安全的氣息,然後感覺唇上觸碰到了一團溫暖的柔軟。

一個短暫的,一觸即離,蜻蜓點水般的吻。

來自跨洋越海,向他奔赴而來的大石。

菊丸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落了半拍,緩和過來時又一下子失控的像要衝出重圍,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他將紅透了的臉整個埋進了自己的雙手。

那可是他的初吻啊!

造化弄人,對象不是粉紅女郎,而是明朗青年大石秀一郎!

大石秀一郎很滿意地喝了口咖啡,朗聲道,“再跑我再抓你。”

菊丸覺得有點扛不住。

那是什麽,又尬又愉悅又刺激的心情!!!

但他沒能成熱追擊,仔細品味。

手塚和不二算著時間差不多,回來了。

“點了個石斑魚,新鮮的。”不二說,他打量了一下兩個人的氛圍,朝手塚眨眨眼,好似沒有頭緒地道,“好了。”

“你們婚禮準備辦在哪兒啊?”大石扯開話題問手塚,“是國內還是國外?”

服務員來上菜,盤子裏的清蒸石斑魚灑著青紅辣椒小圈冒著鮮美的熱氣,“請慢用。

“國外吧,會簡單一點。”手塚夾了一筷子魚肉,仔細地剃著刺,然後在菊丸震驚的目光中把剃完刺的肉夾到不二碗裏。

“英二。”不二看著菊丸目瞪口呆的樣子笑了,“到時候一定把捧花扔給你。”

菊丸剛冷靜下來的臉,聽完這句話又哐鐺一下火辣辣地燒起來了,嘴角抽了幾下也沒反駁出話來。

可憐純情的孩子,在光速火箭隊的帶領下整個兒原地起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