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清平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流,手指不自主地**:“羅宋宋,別找不自在。”

這亢奮的聲調對羅宋宋來說太熟悉。她畏縮,下意識地往門口退。

“我說事實。”

“什麽事實?”羅清平冷笑著翻身坐起,“這麽多年了,原來我不知道事實。你講來聽聽。”

“這些年你們一直在描繪如果我沒有受傷,應該會給你們帶來多大的榮譽。”

“羅宋宋!你給我回房去!”宋玲尖叫著趕女兒走,“大半夜的不睡覺折騰什麽!”

“宋玲,你發什麽火。你女兒要給我們上課,好好聽著。”

“我很清楚。即使我的手完好,也不可能超越智曉亮,永遠達不到你們的要求。所以,不要再咒罵智曉亮。”

“對,全都是老子的錯。老子活該養了個廢物。”

他在等一個藉口。羅宋宋太清楚了。他在等她點燃引信。

“說啊!”羅清平暴喝一聲,“臭婊子,怎麽不說話!嗯?沒膽了?嗯?你他媽和智曉亮一樣賤……”

“是你把我反鎖在房間裏不讓我去看醫生,一直到筷子都拿不起來了——”

她從來沒有這樣反擊過,宋玲還沒搞清楚女兒從哪裏借來的膽子,羅清平已經罵著髒話從**一躍而起。

“你找死。”

羅宋宋欲逃,被一腳踹在後腰上,緊接著頭皮一緊,已經被羅清平抓住頭發。

“我得好好教訓你。”他一把將她掀翻在地。

“羅清平!”宋玲坐在**大叫,“別打了!孟覺……”

“臭婆娘,閉嘴!”

他左右開弓,打得羅宋宋的頭撞在地板上砰砰直響;這種久違了的快感讓羅清平很滿足。

“我這是教你做人要有禮貌,知不知道?嗯?你還敢和我頂嘴?嗯?”

挨打的羅宋宋拒不開口,揮舞著手臂抵擋;羅清平索性騎坐在她身上,繼續大施拳腳。

他必須得找個人來承擔這些,不是智曉亮,就是羅宋宋。反正整件事情裏,他沒有錯,他最無辜。他低聲下氣,死纏爛打,娶到莫馥君的女兒,是為了能少奮鬥二十年。結果呢,這個賤女人給他生了個賠錢貨之後就堅決不肯再生第二胎。這個賠錢貨明明有機會光耀門楣,現在卻變成一無是處的廢物。一天到晚隻知道混吃等死——嗬,她雖然臉蛋不咋樣,身材倒還不錯,胸脯飽滿,兩條還在踢蹬的長腿又是那麽的結實有力……

羅宋宋的腰被狠狠地掐了一把。她咬著牙掙紮,緊接著又被伸進衣服裏掐了一把。

從血緣關係上來說,他們是父女。可她身材真他媽的好啊,皮膚又光又滑。

羅宋宋感覺到了騎坐在自己身上的父親發生了一些生理上的變化。她難以置信地推著羅清平,大聲嘶叫著求饒。

“媽!媽!求你了!媽!媽!”

她什麽也不敢說。她是個膽小鬼。她什麽也不會說。

宋玲發出尖叫:“夠了!打壞了明天怎麽上班?”

今天不行。時機不對。遲早會有那麽一天。

羅清平氣喘籲籲地站起來。羅宋宋蜷縮著,一動也不動。她的眼皮腫起來了,脖子上有兩塊淤青,書架上一本搖搖欲墜的《性格決定命運》終於掉了下來,正中她的額頭。

“別裝死,快滾回去睡覺。”

羅清平把書撿起來,回到**去。宋玲有點心驚,看著羅宋宋慢慢地扶著牆站起來,又彎下腰,發出氣喘的聲音,然後蹣跚著走出去。

“你也打得太狠了!”

“我還嫌不夠呢!媽的。老子養了她二十幾年……”

他汙言穢語全冒了出來。宋玲已不像以前那樣覺得枕邊人粗俗到陌生。

“得了,少罵兩句,睡吧。”

宋玲睡得很不安穩。她翻來覆去,仿佛回到上山下鄉時,夜裏住在老鄉家裏,總聽得深山中有幼獸哀鳴的聲音。朦朦朧朧玄關處有響動,不知為何,她直覺是羅宋宋離去。

“羅清平。醒醒,醒醒。”

生物教授沒有即時醒來,翻個身繼續睡死過去。宋玲也未動彈,沉心細聽女兒換鞋,拖行李箱,一去再不會返。

第二天一大早,宋玲還未醒,羅清平已經興致勃勃想去找女兒的麻煩。原以為她乖乖躺在**,沒想到已經人去樓空。他氣得幾乎爆炸,將妻子從**拎起來。

“開什麽玩笑!玩離家出走?你立刻打電話給她,叫她滾回來!”

宋玲別開目光:“你看,手機在電腦桌上。”

羅清平如籠中困獸,團團打了幾個轉。他以為已經打掉女兒身上野性,沒想到不聲不響給他來這一手。

他自小灌輸她離家出走的害處,小姑娘孤身在外,隻有被奸或被殺的下場。上一次離家出走更是果斷封殺她的經濟來源。他全然忘記女兒已是成年人,不能再由他擺布,又或者在這家裏,終於是生不如死。

“你說她去哪裏了?”

有一刹那他認定妻子是共謀。否則不會這樣平靜。

“能去哪裏?她沒多少朋友。去問問孟覺,他可能知道。”

羅清平猛然醒過神來。羅宋宋不會去找孟覺,但孟覺未必不會去找羅宋宋。兩人一對質,他在明豐藥業做顧問的日子可要難過了:“你嫌不夠丟人麽?一定要瞞著孟覺!”

宋玲不作聲。羅清平胸口怒氣越來越盛,越來越盛,揮舞著雙手大叫。

“我們哪一點對不住她?沒給她吃還是沒給她穿?離家出走?你等著,她最好乖乖回來,否則有她好看。”

他並不是當著羅宋宋的麵威脅,這威脅便顯得有些無力;羅宋宋走了,如家屬區的一縷炊煙,冉冉騰空,消失不見。家長裏短,流言蜚語,都沒有覺察到羅家的異狀——毫無存在感的羅宋宋,遠不如她父母那般耀眼。再加上年前呼聲甚高的羅清平評上了格陵學者,升任副院長,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若羅清平和宋玲不說,誰又會想到他們那如同提線木偶般生活的女兒羅宋宋,就這樣扯脫了提線,直墜危險而不可知的深淵?

“章鵑,羅宋宋離家出走了。”一日湯園園興衝衝跑到酶學實驗室來找章鵑,劈頭便是驚天八卦。嘴角保持詭秘微笑,緊緊貼住室友身體,氣息吹拂在她耳內,有亢奮的味道。

章鵑深知閨蜜總是傳一些可怕的八卦出來,例如孟覺師兄其實是不受寵的私生子。這種八卦都過於驚悚:“回去再講。宋教授不喜歡我們工作時間聊天,見了又要罵。”

興頭上的湯園園不喜歡被人敷衍,尤其是章鵑。她肯紆尊降貴講最新是非,是章鵑的福氣,還敢推三阻四?

“你們老板在羅清平那裏談事情,一時半會回不來,你放心,”她勾住章鵑的脖子,為自己的聰明洋洋自得,“我耳清目明得很,不會害你。”

羅清平?章鵑心中微微一跳,覺得這稱謂真是說不出的輕佻,輕飄飄地在心頭點過,抬了眼去瞄湯園園。後者大約也是覺著了孟浪,臉色微緋,旋即恢複正常,更怕暫停話題令章鵑多想,便摟了她肩頭急急竊語:“這事兒我隻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千萬別再傳出去了。哎,章鵑,不是我這人喜歡講八卦,實在是為你著想,最近宋教授不是特暴躁?告訴你,就是為了這事兒。千金小姐脾氣大,鬧了點小別扭就離家出走——唉,你這人又馬虎,這節骨眼上千萬別頂撞宋教授,知道不?”

這番“真摯”的勸告,章鵑也就“真摯”地接受了:“我還以為她去旅遊了呢。”

“哎,就是音樂會那天嘛!呃,也是湊巧啦,我和羅……教授在路上碰見。”湯園園一撇嘴,“你不知道,羅宋宋神經兮兮的!一晚上打了幾十個電話找爸爸,虧得羅教授有涵養,輕言細語地同她講就快回來,她還一直煩個不停!這麽大個姑娘,沒爸爸講故事睡不著不成?我看她八成有戀父情結。”

章鵑突然歪著嘴角一笑:“她有沒有戀父情結我不知道,倒是生物係幾個有名的帥哥她都癡纏過。像許達,孟覺,倒追上去,附貼大床,都不要——嘖嘖嘖,如果換了我,早就沒臉留在這裏。”

“啊喲,這我倒沒有聽說過!”

這些破事兒,都寫在二樓女廁第三個蹲位的門上,指不定是哪位帥哥的擁躉氣不忿,將羅宋宋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倒追許達你不知道麽!幸好沒被她迷住。還有孟覺,天天死纏爛打。你要是不相信,咱們現在去看。”

章鵑一時興起,拽了湯園園就想走。甫一轉身,宋玲似笑非笑地倚在實驗室門口,一身土黃色的職業套裝箍出一個圓滾滾的小肚子,幹癟胸部,看上去正是一個失意的中年婦女該有的模樣。

章鵑根本不知道宋玲在自己身後站了多久。回想剛才身邊走過的師兄師弟,似乎早已使眼色給她,但她偏偏沒有領會。

湯園園隻是聽說過宋玲的變態,並沒有真的見識過:“章鵑,你技術真全麵,我下次再來請教你。再見。”

她經過宋玲身邊時,畢恭畢敬鞠了一躬:“宋教授,我是綜合實驗室的湯園園,羅教授的學生……”

“不是本實驗室的人,出去。”

湯園園麵頰**了兩下,僵笑著走出門去,聽見身後宋玲已經急速開火:“這麽簡單的一個實驗,你做了快兩個月也沒有結果,別說什麽你已經盡力了,就算你天天加班,一日做足十二個小時,做不出來,就是浪費,就是白搭。今天我們來好好分析一下,到底是你太蠢,還是我太蠢居然收了你這種學生。居然還有人來向你請教實驗技術,簡直笑死人。”

宋玲果然變態。無需羅清平說妻女壞話,她自己看得見,宋玲和羅宋宋這一對廢物,拖累得羅清平也夠久了,不是羅宋宋胡攪蠻纏,不是宋玲尖酸刻薄,羅清平會一天到晚不願意回家,寧願和學生們一起吃食堂麽?

仗義的湯園園見不得好男人受苦。她一定要獻出所有力量,將羅清平從這段失敗的婚姻中解救出來。

酶學實驗室,挨罵是家常便飯。

章鵑雙腳並攏,雙手緊貼身側,宋玲有幾滴口水濺在她額頭上,似針尖一般紮人:“整個實驗室,就屬你的台麵最髒亂,什麽都敢往上堆。”

章鵑哀怨地扭過頭去,喉嚨裏有什麽東西一突一突地往外衝。宋玲看清楚點就該知道兩隻紙碗裝的是一動未動的飯菜。從早到晚,她半粒米都未進,可是宋玲根本不會心軟:“你不能平衡實驗和生活的關係,還指望我來體諒你?別做夢了。”

其他同學各做各事,根本不敢勸架,隻怕戰火燒到自己身上。

“你有聊天的時間,就該把飯吃了,裝可憐給誰看呢!”

章鵑目瞪瞪地望著宋玲的嘴一張一合。宋玲的後槽牙裏有顆爛掉了,黑洞洞的,章鵑盯著那個黑洞,突然就一頭紮了下去,磕著了凳沿,軟綿綿地蜷縮成一團。大家都伸長了脖子朝這邊來,宋玲懵了,朝後退一步,急忙朝門口一指:“快,那個誰,去把門關上!”

這個時刻,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救助暈倒的學生,而是關上門免得叫旁人看見!

被點到的學生立刻彈起來衝去關門,就在門幾乎要掩上的那一刹那,被一隻手抵住了。

“哎哎哎,不至於吧,見我來了就關門?”

這把聲音伴著一股青草香味傳來,滿不在乎,充滿笑意,又輕鬆得很,孟覺手上微微使勁,將門推開。他是風雲人物,雖已畢業,久不在生物係出沒,但誰會不認得這個生一對靚酒渦的大師兄?

“孟,孟覺師兄。不是,是,是宋教授讓我關門。”

“大白天的關什麽門?”他是來找羅宋宋,便未深究,直朝宋玲走來,“宋阿姨……”

一位小師妹雙目緊閉,暈倒在實驗桌旁。

“這是怎麽回事?”孟覺急忙將章鵑扶起來,“快,誰來搭把手。”

“小姑娘太勤奮,連飯也顧不上吃,暈倒了。”宋玲立刻叫兩名學生出來,“你們送章鵑去醫務室。”

一圈圍上來的都是麻木的臉。章鵑鼻子裏一股青草香味,哼了一聲,睜開眼睛,恰恰看見孟覺的側臉,正將她移到另一名男生的背上。

“小心一點。”

章鵑羞恥地,輕輕地哭了。

“宋老師就是那個德行嘛。咱們趕快把畢設做完,趕快走人。”

同年級的男生輕聲安慰著,樓梯轉角處,撞見了從洗手間出來的羅清平。

“這是怎麽回事?”他出聲關切道,“病了?”

章鵑眼淚汪汪地抬起頭來,頭發淩亂,兩條細而長的胳膊,關節處隻有楚楚可憐的一圈,可愛至極。

“沒吃飯,暈倒了。”

“快,快送醫務室!你是酶學實驗室的?”羅清平低聲咒罵,“不像話,不像話!待會我去看你,放心,沒事。”

回到辦公室,羅清平疲憊地往老板椅裏一靠。最近前列腺好像出了點毛病,常在洗手間裏一站就是半個小時。尤其是和宋玲談完羅宋宋的事情之後,簡直淅淅瀝瀝個沒完。

羅清平心知肚明,這不是宋玲第一次把學生罵至倒下。最近為了羅宋宋離家出走的事情,他們火氣都很大。

他撥了個電話給孟金貴。羅宋宋是屬於他的,如果她要走,得先把欠他的債還清了。

宋玲從來不怕承認,她對羅宋宋是又愛又恨。

她堅持認為自己婚姻不幸,全是拜女兒所賜;她從來都是一名女性,母親的頭銜是被動得來。所以她看著羅宋宋,眼神充滿了憎惡和憤怒。

她逮住一切機會痛擊這甩不掉的副產品,將尖酸刻薄發揮到淋漓盡致。羅宋宋的一生,還正如她給白放的答案那樣,是快速變老的過程。長期的精神折磨,培養出她異於常人的韌性和耐力。她依然任由父母搓圓捏扁,呼來喝去,眼神由幼獸般的恐懼變成了蒼老的淡然和堅忍——她再也不是一見到羅清平就瑟瑟發抖的可憐蟲。

更奇怪的是,自從羅清平當上了百奧瑞德的技術顧問,就不再毆打女兒。無論宋玲如何挑撥,也鮮有失控,除了昨晚。

現在隻有宋玲在羅清平的陰影下孤軍奮戰。母親的天性敵不過女性的嫉妒,為什麽羅宋宋沒有養成懦弱封閉,陰沉自卑的性格?為什麽羅宋宋沒有變成唯唯諾諾,毫無靈魂的傀儡?為什麽她不接受許達?羅清平不就是這樣,夫憑妻貴,平步青雲,便在其他年輕女孩子身上尋找當年折掉的自尊。看著羅宋宋重蹈自己的覆轍,天下間可沒有再比這個更快意的事情了。

她以為自己能夠有更好的下場麽?

按輩分來說,孟覺和宋玲同輩,但他尊稱她為阿姨,對她敬重有加。宋玲知道孟家人的性格多是綿裏針,所以輕易也不敢惹他。

“宋宋呢?上班時間怎麽不見人影?”

宋玲避而不答:“你不是也在上班,怎麽出來遊**。”

“我請了半天假。她知不知道自己停機了?”

宋玲仔細觀察孟覺的神情,確定他是真的不知道羅宋宋已經離家出走,來套她的話:“你找她什麽事?”

“唉!本來想給她個驚喜,這下子撲了個空。”孟覺遺憾地撇撇嘴,“那她現在在哪?出去辦事了?”

“嗯。”宋玲含糊其辭道,“有什麽事她會自己和你聯係的嘛。”

孟覺看了看表,突然清清嗓子:“她大概什麽時候回來?我可以等。”

看來他今天大有等不到羅宋宋誓不罷休的架勢;宋玲麵色都不變,立刻趕人。

“等什麽等。我這裏也很忙,你看,我準備去看看剛才那個學生呢。”

孟覺疑竇頓生,宋玲幾時關心起學生的死活?他向來耳清目明,任何小把戲也瞞不過他的眼睛。

他噗哧笑出聲;宋玲立刻警覺起來。

“你笑啥?”

“我想到小時候去找宋宋玩,您總是說她不在家。”孟覺酒渦深深,“今天怎麽又把她藏起來。”

“胡說什麽!”宋玲叱道,“她那麽大個人,我怎麽藏得住?”

孟覺眉毛一挑,意識到事情多半不簡單。但宋玲已如鬥雞一般豎起羽毛,再問下去就需要一點技巧;幸好此時電話及時響起。

“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孟覺接起電話來,“大哥,什麽事。”

宋玲臉色難看。羅清平當然會借孟金貴的力量來找羅宋宋——他竟天真到以為做孟家的狗做得久,就會有超然地位。

她以前把孟覺當做小孩子;長大後,也不過是一個晚輩,充其量暴發戶的兒子罷了。而她,從前是莫馥君的獨女,現在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的學者。在精神上,她從未輸給過孟覺或任何人。

耳邊嘶嘶作響;宋玲無法分辨,這是一直壓抑著的屁衝出來了,還是無敵的精神屏障撕開一個小口後,漏氣的聲音。

“這事和我沒關係。”眼見瞞不住,她立刻撇清。

“很好。”孟覺起身作別,“我想她現在至少會比在家裏過得好。沒有人再一腳把她踢下樓,也沒有人會在她比賽失利後,揮舞著菜刀砍她的鋼琴,教她蹲在垃圾箱前,哭到失聲,手還沒有力氣去擦眼淚。”

孟覺的指責猶如千斤加身,宋玲反駁:“太誇張了,誰家不是這樣教育孩子!”

何必驚詫於這理直氣壯?能做得出便早已成為行為準則:“除了智曉亮,您是我見過最表裏如一的人。”

宋玲當然不會覺得這是褒獎:“對。我不算個好媽媽。可她也沒有好朋友。孟覺,你是她的好朋友?她根本不會找你。”

路邊停著一輛伏爾加,車上還坐著一位紳士,穿棕色休閑夾克,正用iPad看新聞。屏幕上智曉亮和格陵愛樂團長握手,背景是整個童聲合唱團。女生穿潔白蓬蓬紗裙,男生穿及膝背帶褲,個個像天使。

孟覺上車。

“宋宋呢?”

“她不在。”

“不在?”智曉亮抬腕看表,“那算了,我們去吃飯。”

最近媒體大篇幅對他進行報道,這種宣傳謀略需要一定的適應期。

不適應的又豈止這一項;他向來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自戀的家夥,太久沒有回家鄉,所以要看本地媒體的報道來跟上步伐。大到基本國策的實施,小到家長裏短的花邊,有核電站的竣工,也有老饕客的介紹,他都看的津津有味。

“所有移動終端都有時間顯示,可你仍然習慣看表。”

智曉亮也笑,他和孟覺不一樣,笑起來眼角下撇,有深深紋路,一張闊嘴裏露出十六顆潔白的牙齒,笑得如同新陽初生一般無邪。

“真可惜宋宋不在。隻好下次再約。”

可是不知道還有沒有見麵的時候,她要在別處活著:“她要看到活生生的你,非尖叫起來不可。”

“如果再快活一點。一點,就可愛了。為一塊蛋糕就衝出去哭鼻子,我永遠都記得。”

他聊起羅宋宋,語氣中有昔日琴友濃厚的情分。成名之後,他一直以鮮花和榮譽開路,知交滿天下;而識於微時的孟覺和羅宋宋才是難能可貴。

“我想她一定變了許多。”

“確實。長大了也知道愛美。一頭亂草,每個星期做一次離子燙,硬得像塊鐵板。洗兩次又卷回來,和她的脾氣一樣怪。”

“真想早些見到她。”

不公平;孟覺和羅宋宋想念老友,可以上官方網站搜尋最新消息;站在燈火中的他卻眼前一片漆黑,從孟覺口中一點點拚湊起他們生活的點點滴滴。

伏爾加緩緩滑出去。智曉亮名下有兩部跑車和四部房車,但他最常使用的還是這架購於六年前,僅僅價值三十萬盧布的老牡鹿,連同他的施坦威一起坐集裝箱回到格陵。

“孟覺,羅宋宋為什麽放棄鋼琴?”

“誰沒寫過《我的誌願》。我也放棄了做超人的夢想,隻留下一條底褲做紀念。”

“孟覺,有件事情我沒有對別人說過。”孟覺正想回答那也不要對我說,智曉亮已經說出來:“我曾經壓傷她右手……但那傷勢不至於令她從此失去彈琴的力量。”

原來不是羅宋宋一個人活在過去。

“喂喂喂,我也不彈琴了,請關心關心我。”

智曉亮搖頭:“你參加全國甄選,隻是為了好玩。但羅宋宋早已決意要走職業這條路。她和白放老師,和我,私底下都討論過。”

“女孩子做職業鋼琴手太辛苦。就說你自己吧,可有時間戀愛?”

“何苦把話題扯回我身上。享譽北歐的浪漫派朱行素是傑出女性。”

“停停停,別較真。”

智曉亮從善如流:“好,不談這個。那你想聊什麽?”

“除了羅宋宋和朱行素,講些別的女人來聽聽。我是格陵土包子,從未獲得金發美女青睞。你的緋聞對象遍布五大洲四大洋,各色人種,羨煞我也。”

“你剛才說對了一件事。我沒有時間戀愛。”

“不拘戀愛,豔遇亦可。”

智曉亮想想答道。

“西女多情,可是來去瀟灑;若論長情,還是東方女性。我一向最欣賞格陵的女孩子,兼顧獨立和婉約兩麵。”

“那你這次回來,可以拐個老婆帶走。”

孟覺在和智曉亮說話,可是靈魂卻飄浮在上麵,看著自己如何虛與委蛇。

他算羅宋宋的好朋友麽?她想做職業鋼琴家,他從來不知道;她離家,也沒有告訴他。哪一天等智曉亮曉得了獨立和婉約的格陵女性也會隱忍剛烈,不知作何感受。

“孟覺,你想什麽入了神?”

“我們都在等你回來。”孟覺平靜道,“隻有你能幫她治好心病。”

“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