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這麽大驚小怪?”

周望舒從沙發上站起來,“你知不知道紅色紋身洗不掉?”

安彌風輕雲淡地開口:“知道。”

“那你還紋?還他媽紋這個位置。”

安彌挑眉,“我還嫌這位置不夠明顯來著。”

“這兒不明顯還有哪兒明顯?”

安彌抬手指向自己眼睛下方,“我本來想紋這兒,那樣的話,不管我裹多少衣服站在我爸麵前,他都能看到這個紋身,可惜紋身師說我臉太小,位置不夠。”

“你他媽瘋了,”周望舒罵她,“別告訴我,你搞這麽個紋身就為氣你爸?”

“當然不是,這世上又不止他一個混蛋。”

周望舒嘁了聲,“你覺得有幾個人能看懂你紋的這句話的意思?”

安彌笑笑,“不要低估人的好奇心,他們會去查的。”

周望舒不理解她,“查了又有什麽用,那些混蛋還能因為你紋的這句話不作惡了?”

“也許呢,”安彌微偏了下頭,“即便起不了阻止的作用,至少能惡心惡心他們,這就夠了。”

這世上作惡的人太多,就算她是漫威電影裏的超級英雄也收拾不了哪怕千分之一的惡人,她沒那麽天真。

“你還真是活菩薩。”

說著,周望舒瞥了眼她的紋身,改口道,“不對,是活閻王。”

安彌揚唇,垂眸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不早了,走去你家拿東西,我還得趕在晚飯前回去。”

周望舒想到安彌讓她從美國搞來的那玩意兒,表情略顯浮誇地看著她說:“你真夠狠的。”

安彌不以為然,“這才哪兒到哪兒。”

更狠的,她幹得多了去了。

回到紅楓別墅區,安彌從周望舒那兒出來,往旁邊步行一百多米來到自家門口,推門進去,在穿過前院花園後聞到一陣飯香。

回來的時間剛剛好,安彌直接去了廚房。

正在做飯的夏姨聽到腳步聲,轉身看了眼,連忙停下手裏的活,“小姐回來了啊。”

“夏姨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來找吃的。”

“您先吃點兒墊墊肚子,馬上就開飯了。”

“嗯。”

桌案上擺了幾道已經做好的菜,安彌拿了個蝦餅塞嘴裏,瞥一眼正在忙活的夏姨,從挎包裏拿出一個能裝20毫升**的瓶子,擰開瓶蓋,將裏麵橙色的**全倒進了一個藥湯裏。

藥湯顏色濃,攪兩下看不出來有什麽異常。

收起瓶子,安彌唇角掀起一點弧度,叼著嘴裏的蝦餅,心情頗好地出了廚房。

坐在客廳玩了會兒手機,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安彌抬眼,看到正從樓上往下走的男人,她爸,安遠山。

安遠山表情沉冷,目光死死盯著安彌胸口的紋身。

Evildoers go to hell

“作惡者下地獄”

鮮紅的紋身,周圍像燙傷未愈的皮膚,觸目驚心。

“我的紋身好看嗎?”安彌揚唇,像叛逆期的頑劣少女般,故意向家人展示著他們所厭惡的東西。

安遠山黑著臉,一言不發。

下了樓,他坐到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報紙,視線在報紙上停留兩秒後再次掃向安彌胸口的紋身,接著,他嗓子裏冷哼一聲,“為了氣我,你花樣真不少。”

“那可不,”安彌斜倚著沙發,作出一副流裏流氣的混樣,“讓我這麽花心思的男人,爸你是頭一個。”

安遠山眼裏壓著火,“我真是上輩子作孽才生出你這麽個不知好歹的玩意兒。”

安彌嘁了聲,“說得你這輩子沒作孽一樣。”

安遠山額角跳了跳,沒吭聲,但眼底燒著的火清晰可見。

安彌就喜歡看他這副樣子,他火氣越大,她心裏越痛快。

從廚房裏端著盤子出來的夏姨開始擺桌,等菜都上齊,她戰戰兢兢地從安遠山身旁走過,上樓去叫李文英。

李文英平時周末不在家裏,估計是以為安彌這周不回來才沒躲到外麵去,這會兒看到在客廳沙發上坐著的安彌,像被一口鬱氣倏地堵住心口,她站在樓梯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下來。

“彌彌回來了啊。”她臉上掛起一抹笑。

安彌瞥她一眼,“你再衝我笑,我撕爛你的臉。”

李文英笑容僵住,丟掉偽裝,麵上露出怒色,一陣咬牙後,用力踩著拖鞋走向餐桌。

“吃飯。”安遠山放下報紙站起來。

安遠山注重養生,每頓飯都要喝上一碗藥湯,彼時渾然不覺安彌在藥湯裏頭放了東西的他,剛落座就端起藥湯喝了一口。

安彌沒動筷,饒有興致地撐著下巴把他看著。

藥湯剛入口,安遠山隻是眉頭擰了一瞬,大約覺得味道有些怪異,待放下碗,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就這一口,他全身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熱氣從口腔猛地竄至頭頂,舌苔上劇烈的灼燒感讓他不顧形象的吐出舌頭,一邊表情痛苦地大口呼吸,一邊找水,模樣狼狽滑稽。

李文英忙忙將夏姨剛倒好的茶水遞給安遠山,安遠山捧住杯子一陣猛喝,一杯下去卻還是被辣得說不了話,夏姨趕緊再遞過去一杯。

“就知道你一回來準沒好事!”李文英轉頭狠狠瞪向安彌。

安彌像沒聽見她說得話,還撐著下巴,唇角微微揚起,一派閑情逸致,像正欣賞著一副世紀名畫。

“你爸哪點對不起你?你良心簡直被狗吃了!”李文英怒聲罵道。

這會兒,安彌的視線才終於落到李文英身上。

眼底的笑意散去,安彌目光冷得像淬了冰。

“他要沒對不起我,你這個賤人就不會出現在這個家裏。”安彌盯著她,冷聲警告,“你最好夾著尾巴給我滾遠點,你應該清楚,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我就不是嘴上罵兩句這麽簡單了。”

說完,安彌站起來,一腳踢開凳子,甩身離開。

夏末的晚風仍夾雜著燥意,不斷有車輪粼粼從路麵上滾過,鳴笛四起,伴著三兩陣蟬聲,霓虹燈模糊了整座城市的輪廓,車輛前進,街景倒退,燈光與樹影拉成一條流動的長線,延向夜色深處。

安彌倚著車窗,風灌進來,碎發打在臉上,她看著窗外的夜景,一路未換過姿勢,臉上沒有表情。

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十點,紅楓別墅區距離南城大學沒有兩個多小時的距離,但那邊打不到車,她抽著煙走了很長一段路,上了出租後,路上又堵車。

出租停在校外,安彌沒打算回宿舍,今天早上沒洗澡就躺**,估計床單被罩一股子酒吧裏的味道,她在校外租了間公寓,以防喝酒喝太晚回不去宿舍。

進了公寓,安彌踢掉鞋,徑直去了浴室,三下兩下衝完澡,然後趴在陽台上又抽起了煙。

樓層高,能俯瞰半個城市的夜景,安彌在風裏一口接一口的抽著煙,胸前紋身處隱隱作痛。

她腦子裏很亂,一張張麵孔不斷浮現,她恨的,她愛的,都成為了病症般的折磨。

煙盒裏沒剩下幾支煙,很快抽完。

屋裏還有未開封的一整條煙,安彌沒去拿,就靜靜在陽台上吹風。

一晃,到了淩晨。

隨著肚子裏一陣咕嚕聲,安彌這才發覺,今天一整天都沒吃多少東西,昨天又喝了通宵的酒,胃有些難受,需要填點東西。

她不常來這間公寓,冰箱裏除了酒沒有其他吃的,這會兒要麽點外賣,要麽下去吃。

晚上外賣員不多,十次能有九次超時,安彌懶得等,換上衣服出門。

樓下有家燒烤店,安彌點了碗涼麵,一些素菜,外加一瓶北冰洋汽水。

這家燒烤店生意不錯,店裏已經坐滿,隻能坐外麵,好在今天不算熱,天氣預報也又不準,沒下雨,坐外麵還是裏麵都無所謂。

外麵也隻剩下一桌空位,安彌坐過去,旁邊是幾個光著膀子喝得醉醺醺的大漢。

涼麵很快端上來,安彌埋頭吃著涼麵,一些內容令人憤恨的言論從旁邊那桌傳入耳中:

“聽說龍哥你跟嫂子要離婚,怎麽回事兒?”

“她生了娃後肥得像頭豬,老子看著她那身肥肉就惡心,她還天天跟老子吵,媽的,真當老子還會跟以前一樣慣著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肥婆臉,趕緊離了給老子滾蛋。”

另一男緊接著開口∶“我跟你們說,女的就不能慣著,越慣著她們越不知好歹,以前我看個直播,我家那死婆娘都要跟我吵,老子打了她幾頓後,現在就算知道老子出來操了女人,回去照樣給老子……”

男人話沒說完,安彌把沒吃兩口的涼麵全潑在了他臉上,並罵道∶

“一群豬狗不如的東西!”

“你他媽找死?”

幾個大漢拍桌站起來,一男的伸手就要過來拽安彌的頭發,安彌挑肘格擋開,另一隻手順勢擺拳反擊,拳頭砸在男人麵部。

男人喝了酒,本就不太站得穩,安彌這一拳力度不小,男人朝一旁栽去,壓倒了旁邊的桌子,那桌的客人尖叫著站起來,桌上的燒烤盤、酒瓶、調料罐、瓷盤碎落一地。

場麵一時間混亂起來。

見自己兄弟被打,酒精上頭的其他人也頓時失去理智,大罵一聲“操”,有人直接提起桌上的酒瓶朝安彌砸過來,安彌躲開,酒瓶砸在馬路上,摔得粉碎。

以一敵多並不明智,對麵還是七個醉漢,安彌現在應該馬上轉身跑開,她卻隻是退後兩步,接著立刻轉身抬起膝蓋,換腿,身體旋轉半周後,伸手觸地支撐,隨即釋放勾腿,直擊近距離一人右頜麵。

那人瞬間倒地。

其他幾個人懵了兩秒,這他媽像是格鬥場上才能看見的場麵。

“靠!”

回過神,剩下六人中的一個大喊一聲,“給老子弄她!”

六個彪形大漢一起衝過來。

就在這時,視線裏突然闖進來一個人,雙手提著張桌子放在胸前,從側麵撞向六個醉漢。

醉漢們猝不及防,有五個人被撞倒在地,剩下一個也被那人緊接著一腳踹倒。

趁著他們還沒爬起來,那人跑過來拽住安彌的手,“跑!”

他力氣之大,安彌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拉著跑出了老遠。

天空在這時突然下起大雨,路邊的鐵皮護欄被雨打得劈啪作響,衣服跟頭發似乎是在一瞬間濕透,街道上的霓虹燈在雨中模糊成一片虛影。

安彌轉頭,視線裏出現一張在暴雨中也好看得驚人的側臉,那張被她說成一般的臉。

夏末的暴雨鋪天蓋地砸下來,他仰著頭,一手將頭發捋至腦後,好似倒水一般的雨從他貼著白色紗布的額頭淋下,淌過半截高挺鼻梁,順著折角分明的下頜滾落,再劃過突出的喉結,最後沒入露出一段鎖骨的黑色背心裏。

頭頂掠過一道閃電,黑夜一瞬亮如白晝,安彌心底跟著猛跳了下,隨後,雷聲轟鳴。

雨不停地下,天邊雷聲滾滾,耳旁的汽車鳴笛一聲又一聲,安彌卻在這吵鬧的雨夜,清晰地聽到另一個聲音——

她的心跳,如此劇烈。

雨水濕透全身,唯獨緊緊相握的掌心仍舊幹燥,微微發燙。

陳聿拉著安彌的手拐進一條巷子,來到一家關了門的手作店前避雨。

他抬手抹掉臉上的雨水,另一隻手還牽著安彌。

雨滴砸在耳邊的聲音消失,安彌垂眼,看向他們還握在一起的雙手,再抬眼,望向陳聿,出聲提醒,“你可以放開我了。”

陳聿表情一頓,而後鬆手,“抱歉。”

安彌沒再說什麽。

陳聿盯著她,昏暗光線下,渾身濕透的女生並不狼狽,頭發被綁成馬尾紮在腦後,隻餘幾根碎發被雨打濕貼在她臉上,她皮膚冷白,沒有瑕疵,眉毛沒有修剪的痕跡,頗為英氣的眉形,雙眸透冷,美得極具攻擊性,她胸前那片惹眼的紋身都無法從這張臉上奪走半分風頭。

“剛剛那一腿Capoeira很帥。”

Capoeira,格鬥場上最經典的殺技,因殺傷力過大被正規賽場禁止。

陳聿往旁邊牆上一靠,長腿半收,“但一個打八個,有點衝動了。”

他說得含蓄,不是有點衝動,是衝動過頭了,那八個都是醉漢,很可能會鬧出人命。

安彌卻說:“不算衝動,我腦子很清醒。”

“你管不要命叫清醒?”

安彌半挑眉,“爛命一條,死了還能拉更爛的墊背,挺值。”

陳聿薄唇輕挑起一點弧度。

行吧,她不是衝動,是純瘋。

瘋子的共性:無畏,以自我意誌為首要原則,不考慮後果。

不過,她跟他見過的瘋子不太一樣,那些人發瘋的出發點是追求刺激,她不是。

大多數瘋子還缺乏共情心,沒什麽道德感,她顯然也不是。

“今天是我多管閑事了。”

他聲線磁沉,伴著雨夜的白噪音,像來自上世紀,讓人想要珍藏至今的音像磁帶,有種耐人尋味的質地。

安彌看他一眼,沒說話。

陳聿手伸進濕透的褲兜摸出一包煙,煙盒防水,裏頭的煙沒濕,他低開煙盒,抽出半杆煙,伸手向安彌遞過去,“來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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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聿現在看似是理智boy,實際非常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