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 避

354 避

屋子裡靜悄悄的,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細雨端了一盤石榴上來,見著向薇惡狠狠地看著她,手一個哆嗦,石榴從水晶盤了滾落在地。

向薇怒了:“端幾個石榴都端不穩,要你做什麼?”見著細雨發愣,向薇越發生氣了:“愣著做什麼?不知道撿起來呀?”這身邊都是什麼些什麼人,一個一個笨手笨腳的。

月瑤見著細雨眼眶噙著淚,忙說道:“她這會正生氣了,你別跟她計較。”

向薇見著月瑤這雲淡風輕的模樣越發生氣了,朝著月瑤也開炮:“就你這樣軟綿綿的模樣,別人不欺負你都沒天理?你就活該被欺負。”還真以為她兒子是倒被疙瘩,也不瞧瞧我們看不看得上。

剛才何媽媽說這話的時候,月瑤身邊隻有向薇一人在場,所一細雨並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如今瞧來,怕是李家的人欺負他們姑娘了。

月瑤給細雨使了一個臉‘色’,細雨趕緊退下去了。郝媽媽迎了上去,問道:”這發生什麼事了?”向薇平日裡都是嘻皮笑臉的,跟眾人都打成一片,就算大家拿她打趣也從不介意。這次竟然生這麼大氣,可見不是小事了。

細雨搖頭道:”我聽向薇姐姐的意思,是李家的人欺負了姑娘。”她跟向薇也相處了這麼多年,也知道向薇的脾氣,知道不是針對她,倒也沒生氣。

郝媽媽蹙著眉頭道:”怎麼事情都堆一塊了。”郝媽媽其實倒也不擔心月瑤出嫁的問題,郝媽媽經的事多,想得也寬。覺得就算姑娘嫁不了人,以姑娘的本事以後也不發愁。隻是這李家也欺人太甚,這邊有事,那邊就欺負上‘門’來了,虧得姑娘對他們那麼尊敬。

有了細雨被罵的事,海棠苑中下麵的丫環婆子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就怕招惹上向薇,到時候會惹來一頓痛罵。

月瑤看著向薇,問道:”生完氣了沒有?我要練字去了?”月瑤開始是有點不舒服,但是想想真沒什麼好生氣的。

向薇惱怒道:”瞧你這模樣,倒好像是我小題大作了?”

月瑤笑道:”我也不舒坦,但是想想也正常。人有親疏之別,跟李翰比起來,我可不就是徹徹底底的外人了,現在又是風尖‘浪’口之上,李伯母擔心也正常。”

向薇恨聲道:”你是菩薩,肚子裡能容船。”

月瑤糾正道:”應該是宰相肚裡能撐船,讓你多看點書你不願意,這不就鬧笑話了。”

向薇盯著月瑤,眼中有著怒其不爭。

月瑤苦笑道:”現在就這麼一個情況,我們就是再氣又有什麼用,若要怪,隻能怪我命苦,沒有父親兄弟撐腰,所以隻能被人看輕。向薇,難道你願意讓我這樣自憐自艾?”

向薇皺著眉頭道:”難道就這麼算了?”跟自憐自艾比起來,還是現在的雲淡風輕看著順眼。

月瑤知道向薇的‘性’子,若是其他人她定然由著向薇折騰,但是李家不成,”向薇,你也知道李伯伯對我們姐弟兩人如何了,李夫人再不好,看在李伯伯的麵子上,我也不能跟她計較,而真鬧出什麼,到時候最難做的是廷正。

向薇不滿道:”那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了?”

月瑤失笑道:”你當我菩薩,沒一點火氣,既然她沒將我放在眼裡,我也不需要對她恭敬。”

月瑤能理解李夫人愛子心切,但是卻沒法接受李夫人的行為。若是李夫人覺得這‘門’婚事不妥,可以自己跟她提,這樣大咧咧地派一個婆子上‘門’對她說這樣的話,是因為李夫人從內心就沒將她放在眼裡,麵對這樣明晃晃地羞辱,她若是還跟以前一樣,那可真要有菩薩的心‘胸’了。

向薇點頭,這還差不多,若是月瑤再敢貼上李家,她肯定有掐死的月瑤的心都有。做人不能沒有骨氣,也不能沒有傲氣。

月瑤想了一下後道:”下張帖子,我明日去看望老師,過兩日,我想去昭華寺。”‘玉’山先生原本定下十日中旬的日子,不過因為他的一個老朋友生病了,所以推遲了行程。這一推遲,就推遲了大半個月。‘玉’山先生年齡大了,‘女’婿跟外孫捨不得讓他大冬天的奔‘波’,所以準備陪著他在京城過年,等明年三月再回江南。

向薇一向不讚成月瑤去寺廟,因為她擔心月瑤有出家的念頭,不過這會她覺得,月瑤去昭華寺待一段時間也好,誰能保證再來一次今天這樣的事。

月瑤當天就去尋了馬成騰,表示她要去昭華寺待一段時間。馬成騰最近為著外麵的傳聞也是焦頭爛額,見月瑤要去昭華寺,倒也沒反對,”也成,等年底的時候再回來。”月瑤離開京城,外麵的傳聞也會平息下來的,等了過年,這些事也就過去了。

何媽媽回去以後,隱瞞了向薇發怒的那一段,隻轉述了月瑤的話,”連姑娘既然這麼說,夫人也該放心了。”

李夫人頷首,”月瑤是個明白人,去我庫裡挑了最時新的兩匹緞子,再挑兩盒燕窩,明日送去給連姑娘。”

何媽媽聽了這話,愕然,轉而低下了頭。夫人先是狠狠打了連姑娘的臉,再送東西過去,她以為連姑娘是麵團,也不知道夫人到底有沒有明白,連姑娘早就不是五年前那個無依無靠的人了。

傍晚時分,下起了雨。

十一月的天,下了雨的天特別的寒冷。人都縮到屋子裡了,月瑤卻不怕冷,站在走廊處看雨,向薇給她拿來大氅她也不穿。

月瑤看著雨,輕聲說道:”在江南,冬雨有如絲線一樣細,很美,很美。”

向薇知道月瑤是在想爹娘了,她不想月瑤沉浸在回憶之中,回憶越美,就顯得現實越殘酷。向薇故意將手上的白‘色’大氅舉了一下,說道:”說起來,真是怪了。夏天我熱得恨不能躲到冰窖裡去,你卻渾身冰涼涼的,到了冬天,我穿得跟個球似的,你卻是一件小襖就成了。”向薇穿了兩個棉衣,一件小襖,外麵還套上的貂皮大氅,穿這麼多,她還是覺得有些冷,所以向薇對於月瑤那冬暖夏涼的體質,那真是羨慕嫉妒得很。

月瑤微微嘆了一口氣,向薇是身體有受了重創,怕冷又怕熱就是留下來的後遺症,”要不,你別跟著我們去山上了。”山上比京城要冷許多了。

向薇笑道:”山上有山上的好處。”山上外麵雖然冷,但是屋子裡都是鋪了地龍的,跟在京城裡沒什麼兩樣。

月瑤當晚做了一個美夢,夢見她爹抱著她,指著淅淅瀝瀝落下的雨,一字一句地教她念杜甫的《‘春’夜喜雨》,娘聽到她念錯了,溫柔地給她糾正,等她能唸完一首詩,爹就獎勵她吃一塊糕點,她捧著糕點,笑得歡快。

向薇以前見月瑤睡著,不是一張苦瓜臉就是蹙緊了眉頭,這還是頭一次看著月瑤在睡夢之中是帶笑的,”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好夢,笑得這麼開心。”

月瑤第二天去了董宅,見到了兩個生麵孔。兩人分別是‘玉’山先生的‘女’婿顧建章跟外孫顧哲。

月瑤笑著叫道:”姐夫安好。”

顧建章是一個很溫潤的人,笑著點了一下頭,望著兒子顧哲說道:”哲兒,這是你師姑。”

顧哲今年十六歲,與月瑤同年,”師姑好。”

月瑤給顧哲準備了一份禮物,一套文房四寶。讀書人之間,送這樣的東西最妥帖的。

顧建章見了這套文房四寶,有些驚訝,輕聲說道:”子長,這禮物太貴重了。”這套東西,價值不斐。

月瑤笑著道:”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月瑤見到‘玉’山先生,‘玉’山先生考校了月瑤,見月瑤回答得頭頭是道,而且偶爾還有意外的驚喜,‘玉’山先生很滿意。

考校完了以後,‘玉’山先生對著顧建章說道:”月瑤,你姐夫在詩詞方麵造詣不凡,你若是有什麼問題可以跟你姐夫討教。”

顧建章誌不在官場,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上,在江南,顧建章在詩詞方麵也是比較有名氣的。

月瑤從善如流。

顧建章笑道:”嶽父誇讚了。子長,我聽說你的梅‘花’篆字巧奪天工,不知道姐夫有沒有這個榮幸見識一下。”‘玉’山先生沒準備起程,而是準備明年才回江南,被朋友耽擱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顧建章每日都跟京城的學者一起‘交’流,有些樂不思蜀。

月瑤望著‘玉’山先生。

‘玉’山先生其實也有些好奇,他雖然指點過月瑤篆字,也知道月瑤的梅‘花’字寫得不錯,卻不知道月瑤能將兩者融合在一起,”嗯,正好讓老師也看看。”

月瑤雖然有些囧,但她很喜歡現在的氛圍,沒有外麵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大家隻是‘交’流一下自己的所得。

顧哲是輩分最小的,所以隻有旁觀的份。聽到月瑤要寫梅‘花’篆字,也跟著去了畫室,他得瞧一瞧這個跟他同年的師姑到底有多神奇,讓外麵傳得那麼邪乎。

月瑤在寫字之前說道:”老師,姐夫,我送給堂哥的那幅畫,‘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寫好的。這回時間匆忙,可能寫不了那麼多字。”他肯定不能在董府過夜,最多也就能待到下午了。

‘玉’山先生想了一下後說道,”你就寫’天道酬勤’吧。”說完,還故意看了一眼顧哲。

顧哲的臉瞬間成了茄子,讓師姑寫字,做什麼還要看他?這不表明他很懶嗎?

月瑤正準備提筆,卻被向薇叫住了,”姑娘,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不管是作畫還是寫字,月瑤一旦開始沒有完成那絕對收不住。向薇倒是想掰正過來。可惜掰不過來。所以隻能每次月瑤開始做事之前,讓她吃點東西墊肚子。

‘玉’山先生是知道月瑤這個‘毛’病的,其實不隻月瑤,他一樣有這個‘毛’病。

月瑤吃了半盤子糕點,然後提筆寫字。月瑤一提筆,整個人的氣場就變了。

向薇已經習慣了,‘玉’山先生也不意外,隻有顧建章著彷若變了一個人的月瑤,心裡暗暗稱奇。

四個字看似不多,但是很‘花’‘精’神,而且月搖一直都是‘精’益求‘精’,寫完以後若是覺得不好,決計要撕毀重寫。一直到申時初,月瑤才寫出四個完整的字。

‘玉’山先生見月瑤皺著眉頭,一副不滿意的模樣,笑著說道:”有些東西不是一蹴可及的。”‘玉’山先生指出了月瑤的很多不足之處。

月瑤邊聽邊紀,非常的認真。

等‘玉’山先生講完,月瑤又問了顧建章許多詩詞方麵的東西,順便提了不少積攢下來的問題,顧建章很有耐心地給月瑤釋‘惑’。

申時末,向薇催促道:”姑娘,很晚了,該回去了。”

月瑤意猶未盡,但是天‘色’確實很晚,又不宜在董府留住。月瑤帶著‘玉’山先生給她的一箱子書籍,帶著遺憾回去了。

‘玉’山先生讓顧建章送了月瑤出去,轉身對著外孫說道:”今天見到你師姑,你有什麼感想?”

顧哲低著頭道:”名副其實。”都說傳聞不可信。但是今天他卻信了這個傳聞。

‘玉’山先生指著桌子上的四個字道:”六年前,我對你師姑說,她手腕柔弱無力,寫不出柳體字的‘精’隨。可是六年以後,她寫的字剛勁有力,你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嗎?”

顧哲眼中閃現過好奇,等他聽完‘玉’山先生說完月瑤如何鍛鍊手力,心中生出一股敬佩。

‘玉’山先生跟顧哲說這個,是要用月瑤外孫敲敲警鐘,”你師姑就算有限現在的成就,也從不懈怠。每日天沒亮就起來,每日不是練字就是作畫,剩下的時間也都是在看書,學習更多的東西。你師姑小小年齡就有現在的成就,不是天下掉下來的,而是十多年如一日的努力換來的。就算她現在名揚天下,也從不懈怠一天。麵對別人的讚揚,她總是說著她還有許多不懂得需要學習。哲兒,你跟她同齡,你自問你做得到嗎?”顧哲很聰慧,也是‘玉’山先生寄予厚望的孫輩。隻是顧哲心‘性’不穩,有了點成就就飄飄然,這讓‘玉’山先生很擔憂,所以‘玉’山先生用月瑤來教導顧哲。

顧哲沉默了。

‘玉’山先生沉聲道:"哲兒,一份耕耘一份收穫,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讓你師姑寫這四個字,你要將它掛在你的書房,每日勉勵告誡自己不可生了懈怠之新,更不可因為一點小小的成就,就沾沾自喜。"

顧哲今日是親眼見著月瑤將一幅幅不滿意的字撕毀的。那些字在顧哲看來,真的已經很好了,可惜師姑總是不滿意。

‘玉’山先生見著顧哲是真聽進去,心裡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