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哥失去力氣,整個人癱倒在車門上,慢慢滑下地,隻剩急促的呼吸聲。

蔡炳坤捂住腰腹的被紮的傷口,看常相思雙手依然緊握住匕首,整個人因驚嚇而呆滯,站起身,拉開常相思。常相思吞了吞口水,臉色煞白,她道,“蔡炳坤,我們應該報警,打110。”

常相思一恢複說話的能力,思維就活躍起來,“我不是真的想要殺他,隻是想阻止他的暴力行為。我們得馬上對他急救一下,送到醫院去——”

常相思說著,就要上前去檢查黑哥的傷口,蔡炳坤拉住她的胳膊,她回頭,看他沾著血的臉,“怎麽了?”

“相思,你站遠一點,我去檢查。”蔡炳坤拒絕道,“他不是一般人,很危險。”

“我去把藥箱拿出來。”常相思掙開蔡炳坤跑開,這一動起來,才發現自己胳膊肌肉酸痛,兩條腿在打顫。

蔡炳坤緩緩走到黑哥身邊,嚐試蹲下身,結果刺痛,拉開外套低頭看,衛衣上全是自己腹部傷口冒出來的鮮血。他咬牙,手探入腹部,用力拔出插|入自己肉中的螺絲刀,看也不看丟在一邊。

“老小,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黑哥斷斷續續道,“我都是為你好——”

蔡炳坤不為所動,伸手用手套的邊緣彈了彈紮入他肩頸的刀把,黑哥倒抽一口氣,道,“老小,咱們兄弟二三十年的情份,你不能為了個娘們就把咱們全都丟了。老大知道你心一直不在我們這,前幾年順你的意把家分了,可我們心裏都不甘,做得好好的生意——”

“大哥現在在外麵,做得不是挺好的嗎?”蔡炳坤道,“沒有我,他還有許多人,照樣風生水起。何苦非要用盡辦法一定讓我回去?”

“隻有自家兄弟才是掏心掏肺。”黑哥用力靠在車上,“咱們兄弟打是打,可不會傷感情。並肩作戰,不擔心背後捅刀子,外人就不一樣了——”

蔡炳坤笑,“黑哥,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傻?我哥天天拿小包子兄弟拿捏我,你和五哥天天拿我大哥拿捏我,算定了我對你們下不了狠手?”他一手去解他槍套,摸出兩把□□丟開,一手抓住刀把,用力將刀刃往黑哥肉裏紮,血水濺了他滿手,刀鋒和血肉摩擦出的聲音猶如野獸進食,“我還記得小時候吃不飽飯,你從家裏偷拿了白麵饅頭塞給我;我也記得,我在縣城讀書的時候,你每個周都給我送菜來;我更記得,你為了幫我哥,自己身上挨了好幾刀——”

“老小,哥也沒忘。”黑哥不敢掙紮,忍著痛,“你從小就聰明,大家都疼你。”

“可你們不能拿我當工具。”蔡炳坤手繼續用力,陰狠道,“既然給你們計劃好的光明大道不走,就別怪我狠起來不認人——”

“老小——”黑哥僅存的一隻手撐著蔡炳坤的胸膛,“別忘了小包子——”

蔡炳坤喉嚨裏發出哀泣一般的笑,“還在騙我呢?當我真不知道?他們早就死了——”

黑哥吃驚,蔡炳坤雙目發紅。

“蔡炳坤,你在幹什麽?”常相思拎著藥箱站在一邊,越聽越不對勁,扔下箱子去拉他。

蔡炳坤站起身,看著奄奄一息的黑哥,冷靜地推開常相思,從包裏摸出一張手絹,仔細將常相思所接觸過的全部地方擦了一遍,又將他肩頭上的刀把擦幹淨。

常相思看他陰鬱的臉和越發沉著的樣子,心裏有不好的預感,上前一步,“蔡炳坤,把手機給我。”

蔡炳坤抬眼看著她,她堅定道,“不能再拖了,必須馬上打110。”

“救活了他,他會想盡辦法殺了你。”蔡炳坤肯定道,“你一輩子都沒辦法擺脫他這個麻煩。我不會給你手機,讓他就這樣死在這裏,是最好的。”

“我不能讓他死在這兒。”常相思看著蔡炳坤,“不能讓他死在我的手上。”

“相思,我們是正當的反抗,他自己找死,怪不得誰。”蔡炳坤堅持,“跟你,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炳坤,我不同意你的說法。”常相思搖頭,看著自己血跡未幹的手,“製裁他,是法律的事情。我是醫生,我這雙手,是用來救人的,不是用來殺人的。”

“你更不能讓他死在這裏。”常相思道,“他是你的親人,你為我讓他死了,你心裏就放得下?以你的個性,這事兒放在心裏能琢磨好多年吧?不能給自己留下這樣的夢魘,咱們該救的救,該報警的報警。”

“相思,法律解決不了一切問題。”

常相思看著蔡炳坤,歎一口氣,“炳坤,白文元在追捕這些人。這些人為了脅迫你而抓了我,你在他們麵前保護了我,我很感激。我相信,已經要動用到白文元出麵抓的人,犯的恐怕不是小事,隻要證據充足,牢裏關十年八年或者一輩子,我能擔什麽風險?你對我的擔憂,沒有意義。”

蔡炳坤無法忍耐,“相思,你不能這麽單純。他們不止是幾個人,是許許多多——”

“那我更不能因此而畏懼,因為我做的是正確的事情。”

蔡炳坤僵在原地,他看見常相思的眼中有光芒在閃耀,照得他如此的卑微不堪。

常相思見無法說服他,拎起藥箱走到黑哥身邊,黑哥幾乎已經沒有了意識,看了她一眼,“姑娘,救我——”

“你別說話。”常相思按在他肩頭,見其頸項處已經血糊糊一片,皺眉,快速打開藥箱,找出小剪刀和酒精紗布。

蔡炳坤看著常相思飛快地剪開黑哥的衣服,用酒精和紗布清洗傷口,按壓傷口前後的血管,用力地包紮。她的手很穩,神態很安詳,仿佛絲毫沒有被這一天的瘋狂現實所嚇倒,此刻,她的眼中隻有傷病患者,沒有罪犯,沒有仇人,甚至沒有了恨。可是,蔡炳坤知道,她有恨,她的恨被對這個世界的溫柔包裹在內心的最深處,一旦被點燃,便是呼嘯向前的火雨流星,絕不回頭。她又太過於清澈,將這世間的每一件事都辨得清清楚楚。蔡炳坤抬頭看天,春日的天空,一往無雲,藍色的天幕蓋在群山之上,臉上沾染的血一點點幹涸,讓他感覺皮膚有點癢,可是這未幹的血跡提醒著他,他和她,不是一路人。

他紅著眼圈,一點點扯下已經不成樣子的黑色皮手套,露出自己手。左手被刀割傷,掌心的傷口還在流血,右手卻潔白、幹淨而修長,仿佛不染一點塵埃。

“相思,我來吧!”蔡炳坤看她動作艱難,伸手幫忙。

常相思頭也不抬,“我快好了,但是他失血有點多。你馬上打電話叫急救吧,必須馬上送醫院輸血——”

蔡炳坤伸手探入黑哥的衣兜,拿出手機解鎖,猶豫了幾秒鍾,還是按下110。

常相思最後給黑哥的包紮打了個結,側頭看蔡炳坤應對著電話裏的詢問,鬆了口氣,垂眼就見他左手掌心深深的傷口,道,“炳坤,你手上的傷,我幫你包紮?”

蔡炳坤點點頭,站到常相思身邊,看她將藥箱放在車前蓋上,仔細地用棉簽沾了酒精幫他清洗。刺痛讓他縮了一下手,常相思低頭,發絲掃過他的皮膚,又輕又癢。

“痛嗎?”

蔡炳坤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搖頭,“不痛?”

“怎麽會不痛?”常相思道,“你不該用這樣的方法擺脫他。”

蔡炳坤低頭不語,常相思沒得到回答,抬頭看,卻見他玉色的麵龐染了一點紅暈,似乎頗為不好意思。

“他太危險了。”蔡炳坤蹲身,用手絹包手,將地上的□□撿起來,卸掉彈夾。

常相思點頭,歎一口氣,“110多久到?”

“說這邊很難找,起碼得半個小時。”

“那我們等著吧!”常相思擦一下額頭的汗,起身從藥箱裏拿了幾片藥,想要塞給黑哥吃。

“相思,我們得走了。”蔡炳坤沉著眼睛看她又是喂藥又是喂水。

“為什麽?”常相思不解,“我們得守在這兒,將人交給醫生和警察後才可以走。”

蔡炳坤瞥一眼黑哥青白色的臉,“他命硬,這樣,已經死不了了。”

常相思驚訝地退一步,蔡炳坤上前一步,將常相思的身體逼在車和他之間,他道,“相思,我說過,我隻是想要你陪我走一段路。”

“我不明白。”常相思反而冷靜下來,“剛才我就很想問,但是不想激怒黑哥,所以忍了。為什麽黑哥在說,要陪你和白文元一起玩玩?白文元在抓五哥他們,和你沒有任何直接聯係,你怎麽就和他直接聯係了?”

蔡炳坤笑一下,他是第一次看見常相思這樣鮮活的麵容。一直以來,常相思在他麵前都是沉著冷靜,寡言卻堅定的形象,少有這樣高聲說話臉頰通紅,這讓他感覺很親切,忍不住道,“相思,你在擔心他?”

“不,我在擔心你。”常相思道,“炳坤,我不知道你和五哥以及黑哥有多少關係,參與了他們多少,但是,我認為,你不應該繼續挑戰法律。”

蔡炳坤看著常相思,原本就漂亮深邃的雙目中充滿了感情,常相思的臉上還有沒來的擦幹淨血,可是他覺得她尤其美。特別是當她的發絲被風吹,在她的眼前飄**的時候,他就想要被她這樣關注著。他壓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感情,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常相思,頭埋在她的頸項,呼吸著她身體上的暖香。

“你——”常相思本能地想要推開。

“相思,你這樣對我好,我真的沒辦法——”蔡炳坤雙手握住常相思的雙腕,聲音由溫和而冷冽,“——就這樣,把你放走啊!”

常相思來不及反應,雙手便被死死抓住,她用力往後掙,根本掙不開,反而讓蔡炳坤手上包紮好的傷口裂開,複又流血。

“蔡炳坤,你到底要做什麽?”

蔡炳坤不說話,單手拉開車門,從儲物箱抓出一根繩子,纏繞在常相思雙腕和雙臂上,她掙紮不脫。顧不得形象,常相思用腿去蹬蔡炳坤,蔡炳坤幹脆連她的腳也一起捆上,然後抱著她,放在副駕上,用安全帶牢牢綁好。

“蔡炳坤,你瘋了——”常相思厲聲,“你為什麽非要讓自己陷入法律的深淵,你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你可以——”

蔡炳坤看著常相思,伸手摸她的臉,“相思,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常相思別開臉,蔡炳坤也不以為意,拿了酒精來一點點把她的臉清洗幹淨,又檢查她頸項的傷口是否完好,確認她身上沒有任何人身危險。做這一切的時候,蔡炳坤臉上的表情溫柔得不可思議,仿佛是在對待自己最珍貴的寶貝一般。他拉起常相思的手,不顧她的反抗,一點點擦去她手上的灰塵和血汙,用他的手蓋在常相思的手背上,道,“相思,你的手,是不該沾染這些東西的。”

常相思瞪著他,他笑一笑,起身關了車門。

常相思心裏又氣又急,探頭出去,卻見蔡炳坤沉默地將黑哥拉到路邊,將他的手機放在他的身邊,仔細地清洗車身上的血液,找到散落在不遠處的螺絲刀。他掏出手帕將黑哥肩頸上的刀把再擦了一遍,將自己的手放上去,用力地握了幾下,最後,他同樣將螺絲刀的把手擦了一遍,印上了自己的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