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靖嘉,不要生氣了。”宋越主動示好。
她拿著圓珠筆的一頭戳了戳他的校服外套,在他回過頭的時候,又趁勢將熱好的牛奶遞給他。
程靖嘉看宋越上揚的笑容,心有點虛。
他接過牛奶,插上吸管,低著頭道:“我沒生氣,我隻是不想你耽誤自己的人生。”
她接下來的每一步規劃都已經安排好了,他們能彼此交叉的人生仿佛已經進入倒計時,後黑板上的時鍾滴滴答答走過,提醒著程靖嘉——
她和你,不在同一片未來。
他細細囑咐:“上了大學以後,不要跟人家學抽煙和喝酒。”
“十點之後,一定要回宿舍,北市那邊魚龍混雜,什麽危險都可能發生。”
“注意你的人際關係,多和身心健康的人交流。”
說到這,程靖嘉感覺自己心被幾根針隱隱地紮著。
宋越也一頓,想打破這個傷感的氛圍:“程靖嘉,大學我們還可以一起玩的。我們應該不會離太遠,再說了,現在還有網絡,我們可以天天聊天。”
沒想到,程靖嘉拒絕得很幹脆。
“不行。”
宋越手裏的圓珠筆掉在課桌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裏徘徊,讓她惆悵地別過頭不願說話。
見她臉色拉了下來,程靖嘉也別過頭,掩飾著複雜心情:“我管了你三年,接下來那四年,我要多花時間好好管自己了。”
他怕他大學四年如果還繼續和宋越聯係,會控製不住,徹底淪陷。
他不確定能給一個女孩子穩定的未來,就應該放手讓她去拚屬於自己的未來,而不是耽於情愛,放棄自己的人生。
他裝聾作啞地陪在她身邊,不是不知道她的意思,而是,不可以知道。
就像今天這件事,他隻是怕她學不好,就算是和他談戀愛,也算不學好。
耽誤別人走向屬於自己光明人生的行為,不足以被稱作是“喜歡”。他甚至認為,如果他和宋越在一起,是無恥的。
鈴聲響了起來,及時地催促著少男少女回到自己的座位。
宋越不想回過頭看他,胡亂地做著自己都看不太懂的筆記,最後把草稿紙團成一團。
她煩躁地想:他們上大學後要是失聯了,程靖嘉會不會遇到比她更優秀的女孩子,就忘記她了?
於是,這也成了她告白的因素之一,衝動造就了多年別離。
想到這件事,宋越笑著低下頭,自嘲般說了句“幼稚”。
程靖嘉會錯意,難過溢上心尖:“你覺得我讓你堅持保護好自己,是一件幼稚的事情嗎?”
那麽多比數學題更複雜的精心計算,他這輩子隻做了這一次。
她慢條斯理地抬頭,迎麵一陣風吹來,把她額前的碎發吹得飄揚,帶著一種易碎感,將她的脆弱淋漓盡致地展現在他眼前。
他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宋越,紅著眼眶,咬著嘴唇,像有一萬句委屈的話說不出口,渾身的盔甲都卸去了。
宋越膝蓋蜷起,她伸手抱住,別過頭看向天空:“我說我幼稚。”
“我總想保護別人,但自己遇到事情,卻沒有辦法保護我自己。我是一個很差勁的人,我沒有能力。”
沒有能力和原生家庭和解,回到這裏的宋越,什麽都做不到,像個廢物。
她的眼淚順著眼眶斜斜地滑落下來,鼻頭很酸,卻還要忍住不在程靖嘉麵前哭出聲。
“宋越……”他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什麽。
宋越吸了吸鼻子,擠出來一個笑容:“你別擔心我,我不會喝酒,不會傷害自己。”
程靖嘉那些逼迫她訓練出堅強意誌的話都卡在喉嚨裏,他憑什麽總是催促著她成長,對於家庭的事情,他自己都無能為力。
他裝作不知道她家裏的事,一步步走上前。
他單膝蹲下,真誠地看著她,輕聲地開口問:“我現在能做什麽安慰你嗎?”
宋越觸動地抬起手來,雙臂微微顫抖,隻說了個“我”字,她就放下手了。
月亮也往雲裏下沉,回到了甜蜜的懷抱,隻有她不能去抱喜歡的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都點燃不了他們的火光。
她搖頭,把心裏的渴望強行壓抑下去,說了一句:“你回家就好了,等我調整好狀態,會去找你的。”
“……”他什麽都做不了。
程靖嘉隻能後退一步,漸漸背過身去,孤單地離開。
宋越望著他的背影,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重逢之後,她卻還帶著陰影。
但是,今後她會努力成為一團烈火,有克服一切難題的決心和勇氣。但是,這是她屬於宋越的秘密,不要連累到程靖嘉。
下樓後,程靖嘉看著宋越給他的那把鑰匙,目光沉甸甸的。他放不下心,拿出了手機。
“路澤,幫我查一下宋越的父母回來找她幹什麽?”
“報酬。”
“如果能解決她的麻煩,我會一直幫你,直到你超越你父親。”
“成交。”
一早,宋越剛要出門,被林姨小心翼翼地拽到屋裏。
她麵色凝重,像是有難言之隱:“越越,你爸媽是不是來找你了?”
宋越決心麵對:“阿姨,您要有什麽和我說,就直接說,別擔心。”
他們出什麽招,她就接什麽。
隻有把這個麻煩解決了,她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林姨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你爸在村裏說你不給你弟弟買房子,說你是個不孝女。阿姨相信你不是這種人,不然你也不會為這個小鎮做這麽多的事情。”
宋越心底一暖,說了句“謝謝林姨”,但她的囑咐似乎還沒完。
“你自己小心點,你爸那個兒子看上去像個土匪,和你這種斯文的小姑娘不一樣。”
今天西靖鎮‘大鼓吹’的非遺傳播者要過來,還有半個小時準備工作,宋越坐在角落裏,查看相關的資料。
她早就養成了采訪人物要做基本資料調查的工作,但昨天心情太差,隻看了幾頁就睡了,隻能早上再亡羊補牢一下。
“下次不能這樣了。”她拗了下脖子,還有些酸痛。
宋越在角落裏小聲念叨——
“起源於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北方少數民族、沒有文字記錄,靠祖輩的口傳教授,目前已失傳的為‘引頭’,隻剩西靖鎮還有傳承者……”
“多用於盛事慶典、廟會……”
就在她碎碎念的時候,一個老師走到了她麵前,笑著看她:“小姑娘,很認真啊。”
他的口音和鎮上的人差不多,那張臉和她資料裏的照片也對得上。
她立刻站起身來,點頭回以笑意:“黃老師,您好。”
男人一怔,很快又點點頭,表示欣賞:“你就是小越吧,我聽村委提過你,現在是我們鎮上的驕傲啊。”
“不過,你知道嗎?你漏了一件事。”
宋越虛心聽教,有時候有長輩和她說點什麽,她心裏的結也可以打開。
“我們‘大鼓吹’也用於出殯,轟轟烈烈地送他人最後一程。”
黃老師背著手,始終麵帶微笑:“死亡話題被老一代回避,但其實,我們也應該去麵對離別。隻有知道離別的意義,才能更好地懂得珍惜,還有勇敢。”
宋越的身子一怔,黃老師的話點醒了她。
她現在最缺乏的能力,就是麵對困難,和接受現實的能力。
以前都是程靖嘉支撐她,現在,處理家庭的困難就是她見證自己成長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