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去出差的這兩天,程靖嘉也跟路澤回到了北市,見了那位被他們邀請來的美國醫生,重新做了一次檢查。

幸好,這幾年他的病情發展得並不算厲害。

醫生最後和他說的一句話是:“你要不要先和你的家人說,畢竟這個手術有一定的失敗率,需要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他回了句“我知道了”,轉身離開,留下一個落寞蒼涼的背影。

他們站在醫院的陽台上,窗外的天難得清澈,沒有霧霾,路澤認為這大抵是個好的預兆。

程靖嘉展望著眼前的風光,淡淡道:“路澤,如果是你的話,你會選擇要做手術嗎?”

“我會。”

就算不會,他在他麵前也得說會,他需要一點希望支撐內心的那片黑暗。

和宋越重逢之後,他一點點找回那些遺失的力量,生命的希望。如果這一次是冒險,那他希望他勇敢一次,餘生再無坎坷。

程靖嘉沒有打算退縮,但除了母親之外,他最大的牽掛就是宋越。

他要把每一個人都安排好,再去美國。

他看向路澤,像無關緊要般,笑著囑咐他:“路澤,萬一我死了,你記得告訴宋越,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她。”

路澤皺著眉頭,心髒難受地掙紮:“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騙她?”

程靖嘉斬釘截鐵地解釋:“我不是騙她,而是,她還有追求幸福的機會。”

她憑什麽要和他耽誤一輩子,這好像不是愛,這太自私了,他做不到。

“十年換來五十天的陪伴,我已經很感謝上天了。”他閉上眼,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他該要釋懷了。

“……”路澤沉默地轉過頭,壓力山大。

他低下頭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窒息得心髒泛著隱隱的疼痛。

作為他的好朋友,他想到這件事都難受得喘不過氣,更何況是宋越,她還在單純地等著他回家,不知道可能有一天,他就不會再站在她回家的方向等著她了。

程靖嘉把一張銀行卡交給了路澤,平靜得仿佛像在交代遺言:“路澤,拜托你了。我如果回不來了,請你幫我照顧我媽。”

“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缺你這點錢?”

他昂起頭來,難得委屈又生氣地看著他。

“我不要。”

路澤一把推開了那張卡,就算他沒有交代,他也會幫他照顧阿姨,還有宋越。

他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在那個窄小的廊道裏,認識了程靖嘉。

那個十六歲的夏天,他被父親扇了一巴掌,一怒之下連校服都不穿了,故意不上課,坐在教學樓四樓的廊道上,決定這輩子就做個廢物,和他爹不對付了,反正他一向不看好自己,覺得生出他這麽個兒子丟人。

廊道上昏暗的光陰斑駁,落在少年桀驁的麵龐上,腳步聲接近,他看著不遠處走來的學生會長,不屑地笑了一聲。

學生會長的腳步停在他麵前,路澤頭都不抬一下。

他傲氣衝天:“愛記過就記過,這破書我也不想讀了。”

但他卻絲毫不惱,反而蹲下身來,把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他溫柔地笑了下,像哄孩子似的開口:“累了可以暫時休息休息,我知道你不是壞小孩。我不會記過你,你們老師也很關心你,你不要讓她難過了,好不好?”

路澤低下頭來,想起每次他鬧脾氣,班主任總是隻讓他寫檢討書事情就過去了,也沒有放棄過他,還把他安排在第一排盯著……

學生會長和他說,讀書是為了自己,為了以後他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一個人可以成為讓自己滿意的人,而不是父母期待的模樣。你可以不完美,不完美也沒有錯。

他後來知道了學生會長的名字,他叫程靖嘉。

程靖嘉把他從那個傲嬌叛逆的少年,變成了現在陽光開朗的男人。

如果沒有他,自己還是那個隻知道遊手好閑,惹父母生氣,沒什麽成就的小混混。也許他會去國外鍍層金回來,也過得悠哉逍遙,但絕不會明白,什麽叫愛、仁義,與責任感。

他更不會明白,父親內心對他深沉的愛。兩個人現在像冤家父子,但卻再無爭吵,他也學著理解了父親的期望。

從回憶中脫身,路澤感慨萬千。

“靖嘉,你是一個溫柔有棱角的人,但永遠隻把溫柔留給身邊人,棱角留給自己。”

他拯救了所有人,卻唯獨,救不了自己。

路澤抹了把眼淚,抬頭望天,假裝若無其事地說:“如果你能回來,我保證,會花一個億投入到月熹市的愛心基金,幫助那些鄉鎮的孩子,讓他們能得到好的教育和醫療。”

但最後,他的眼淚還是四十五度角地滑落下來。

路澤一個大男人趴在醫院的欄杆上,忍不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還要程靖嘉來哄他。

他沒有哄男人的經驗,粗糙地安慰道:“行了,我這不是還好好的,你哭什麽?”

路澤緩了緩,擦幹眼淚,無視周圍奇怪的目光,對他說道:“所以,你一定要回來,好不好,我們不能沒有你。”

程靖嘉笑著“嗯”了一聲,他一定,會努力扛過這一關。

宋越返回小鎮,程靖嘉和路澤也在回來的路上了。

她把行李箱拉到房間的時候,有一種恍如隔世的幸福感。

“終於回來了!”

雖然明天也要繼續工作,但想到是在家鄉工作,她覺得一半是在度假。

還沒休息夠,路澤又給她打了電話:“晚上一起吃頓飯吧?上次你可是放了我們鴿子的。”

“行。”

她從行李箱裏拿出那隻自己做的杯子,這是要送給程靖嘉的禮物,要親手給他。

“你發個位置給我,我晚上過去。”

鎮上的遊客絡繹不絕,街道被擠得水泄不通,連林姨家一向滯銷的火龍果都賣了個精光,還比以前多賺了好幾百。

當地的文旅收入還在不斷飆升,隔壁的月亮海饞哭了,邀請宋越去幫他們直播帶貨,處理一下滯銷的海產品,順便宣傳一下月亮海這個景點。

當地的漁女也是月熹市的特色,宋越也想過要去這裏采景,她自然是樂意的。

小群裏發起了語音通話。

謝明鬱的語氣聽上去有些煩躁:“越姐,你後台的收入要提現到銀行卡嗎?”

宋越起初沒在意,隻是回了一句:“不用了,我們買物資捐給消防員和環衛工人吧,他們才是這個城市最辛苦的人。”

尤其是現在月熹市旅客這麽多,最辛苦的就是環衛工人了。

薑黎直接無視了謝明鬱,語氣冷淡:“越姐,剛剪好的視頻你過目一下,有問題我再改。”

宋越突然覺得自己像夾心餅幹被卡在兩個人中間,他們是怎麽了,吃了火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