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那一瞬，我有一種悟了的感覺。大概我今天命裏注定有這麽一劫，躲都躲不掉。
和程女士照麵的時候，我的手還在林霜寒身上。
她牽著李星輝，一個麵無表情，一個滿眼好奇。
“媽……”我將手慢慢收回來，將林霜寒擋在我的身後。
程女士的臉色更加難看，她瞪了我一眼，“躲什麽？我還能吃了他？”
我尷尬地笑了笑，沒什麽底氣地挺了挺胸膛，“沒躲啊，林霜寒剛買了新車，順道送我回來。”
前麵說著話，身後的手還瘋狂擺動，示意林霜寒趕緊走，指不定我媽又要說什麽難聽的話。
也指不定他又說什麽得罪丈母娘的話。
但如果這人是聽勸的性子，早就開車跑了，顯然他不是。
“阿姨。”他非但沒走，還迎上了我媽不是很友好的目光，站得比旁邊那棵小樹還直溜。
我媽嗤笑，根本不拿正眼看人家，“可別這麽叫，擔不起。”
“媽。”我忍不住為林霜寒打抱不平。
人家就是禮貌叫一聲，這怎麽還要上綱上線。
程女士黑著臉，很是不耐煩，“媽什麽媽，還杵在這兒幹嘛？回家去。”
她拉著李星輝率先走在了我們前麵，路過林霜寒的車時還若有似無瞥了一眼。
我跟在後麵，悄悄抬眸看了眼林霜寒。
他低著頭，神色似乎並沒有很大變化，但那雙落寞的眼睛還是出賣了他。
雖然隻是藏在淡漠眼眸中的吉光片羽，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他總是善於用看似毫不在意的狀態來掩飾自己的耿耿於懷。
我有點於心不忍，轉身的時候伸出小拇指勾了勾他的指尖，希望能給他一點安慰。
興許是見我遲遲沒有跟上來，程女士又轉過頭來，恰好看見我正一瘸一拐往前蹦躂。
她蹙起眉頭，“你腳怎麽了？”
“崴了。”我一邊說一邊蹦躂。
其實沒有傷到筋骨，就是一挨著地就疼得厲害。
程女士眼神中帶著責怪，上前一把扶住我，李星輝也湊到我的另一邊拉著我。
三個人走得異常艱辛，還沒走幾步就停下來喘著粗氣。
我媽還扶著腰數落我，“一天到晚冒冒失失，走路都能受傷，到底隨了誰啊？”
“你這樣怎麽上樓？我可背不動你。”
我反正臉皮厚，被說了也隻是衝她笑，就是上樓的確不太好弄。
程女士的腰有點小毛病，不是很能吃力，我家住得高，老舊的單元樓又沒有電梯，這要是一節一節台階蹦上去，我非得累死。
李星輝小腦瓜轉得最快，他一手扯著我的袖子，一手指向身後，“叔叔可以背！”
我和程女士同時轉頭，看見林霜寒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他見我們回頭就立馬三兩步走上前，二話不說又把我打橫抱了起來，像是一直在等這一刻。
“阿姨，我送她上去。”他畢恭畢敬對我媽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無所畏懼的林霜寒在我媽麵前總有種很乖的感覺。
就是那種讓人不忍心罵，不忍心冷落的乖。
我媽大概一時間也還沒緩過神，嘴張了半天就說了‘嗯’。
人都被抱起來了，她除了答應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林霜寒得到丈母娘的首肯之後才微微頷首，抱著我走進了小區。
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目光在他臉上逡巡。
“看什麽？”他走在最前麵，目視前方，正正經經。
我眼眸帶笑，“故意等著我們回頭？”
他的嘴角是翹了翹，很快又壓下，“猜到了。”
“就你聰明。”我嘴上這麽說，抱著他的手卻緊了緊。
等上了樓，我原本還想著請他進屋坐坐，喝杯水再走。
程女士把門打開之後卻攔在了門口，她神色不像剛才那麽難看，但也沒好到哪兒去。
“辛苦你了，家裏有些亂，就不請你進去了。”她對著林霜寒淡淡道。
“媽。”我提高嗓門兒，眉頭蹙起。
她總共就見了林霜寒兩次，我不明白到底哪兒來得這麽大敵意。
“你進去。”她麵無表情地掃了我一眼。
“您有點過分了吧。”我實在忍無可忍，想和她爭辯兩句卻被林霜寒拉住了手腕。
他依舊顯得老實乖巧，麵帶微笑地對我媽說：“那我就不打擾了。”
我倔脾氣也上來了，拉住他不讓他走。
“程知沐！”我媽徹底被我激怒了，李星輝嚇得跑進了客廳。
我別開頭，用沉默和她對峙，三個人站在門口僵持著，直到樓梯間傳來腳步聲，老李冒頭走上來。
“怎麽了這是？”
他看看我，又看看我媽，最後停留在了林霜寒身上。
我媽冷哼一聲，率先轉身進了屋，老李也跟著進去了，獨留我和林霜寒在門外。
他將我的手從他衣袖上拿下來，攥在手裏握了握又鬆開，“進去吧，不用在意我。”
怎麽可能不在意。我深吸氣，不是很想回去麵對我媽。
“我送你下樓。”剛邁出一步想起自己行動不便，隻好又把腳縮了回來。
林霜寒似乎被我的動作愉悅到了，他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細碎的笑。
“別送了，我可不想再把你送上來。”
“……”
我對他翻了翻白眼，目送他下了樓才進了屋。
李星輝在客廳玩剛買回來的玩具，我隱約聽見我媽房間傳出來老李低聲的安慰。
我原本緊張的心忽然就輕鬆不少，以往沒有老李的時候，總得我去哄我媽，現在好了，有人替我把這事兒幹了。
所以，這個家不能沒有老李。
我眼睛轉了幾個圈，主意打到李星輝身上。
我挪到他身邊坐下，撐著頭看他擺弄奧特曼，笑得像狼外婆。
“好玩兒嗎？”
小家夥眼裏透露著興奮，重重點頭，“嗯！”
我假裝很傷心地歎氣，“可惜沐沐阿姨再也沒機會給星輝買玩具了。”
“嗯？”星輝的小腦袋抬起來，不解地看著我，“為什麽？”
“因為再過兩天，沐沐阿姨和程奶奶就要離開雲城啦。”
我放緩語速，確保他能聽懂每一個字。
小家夥小手握著奧特曼，像個小大人似的嚴肅點了點頭，“爺爺和我說了。”
“他怎麽和你說的？”
“他讓我和程奶奶撒嬌，請求她不要走。”
“那，程奶奶答應了嗎？”
“沒有。”李星輝看起來有些傷心，小腦袋也耷拉下去了。
他的親奶奶去世早，他估計都沒見過，現在有了個新奶奶，肯定舍不得。
我勾唇，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和他交頭接耳。
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長長‘哦’了一聲。
“記住了，等下就按照我說的做。”我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頭，“事情如果辦成了的話，我再給你買一堆玩具。”
小家夥咧開嘴，露出一排小牙齒，大眼睛烏溜溜在我臉上轉了一圈，又學著我剛才那樣神秘兮兮湊到我身邊。
“你是不是喜歡冰塊叔叔？就像我爺爺喜歡程奶奶一樣。”
“冰塊叔叔？”我愣了下，隨即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林霜寒。
他板著臉不說話的時候的確像冰塊，這個形容還蠻貼切的。
看來，林霜寒給李星輝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啊。
我心裏偷笑，反過來問他：“你先告訴我上次的事情是怎麽回事。”
忽然就抱著我的大腿叫媽，一會兒和李彥時牽小手，一會兒又和林霜寒玩秋千。
最後他又被他媽媽揪著耳朵走了，我到現在才逮住機會問他緣由。
“唔。”小家夥仰著頭搖頭晃腦，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我舅舅帶我出去玩兒的時候不喜歡別的阿姨找他要微信，就會讓我叫他爸爸。”
“噗……”我的左眼皮狠抽了兩下，什麽舅舅啊這是。
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到是這麽個理由。
“所以你當時是覺得我需要你解圍，就叫我媽媽了是吧？”
李星輝點頭，肉肉的臉頰鼓了鼓，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可是他們好像根本不在意。”
我失笑，戳了戳他的臉頰，“謝謝你啦小英雄，下次別亂叫了，回家挨揍了吧。”
說到這個，他的臉又垮了下來……
我陪著他玩兒了會兒玩具，直到老李臥室出來。
他衝我眨了眨眼睛，我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了跟在他身後的程女士，立馬清了清嗓子倒在沙發上。
“媽，家裏有沒有紅花油啊？我腳痛。”我刻意壓低聲音，顯得可憐巴巴的。
“哎喲小程姑娘這是怎麽了？腳受傷了？”老李誇張大叫，看著我媽的臉色和我演雙簧。
程女士默不作聲，走到電視下麵的抽屜裏拿了紅花油重重往我麵前的茶幾上一放。
她也不看我，說出來的話帶著火星子往外蹦。
“別叫我，我不是你媽，胳膊肘往外拐的家夥。”
我沒說話，默默將紅花油拿過來搗鼓，心情很美好。
能罵我了，說明已經消氣了，她要真生氣，一句話也不會和我說。
我悄悄抬眸瞅了一眼老李，在我媽看不到的地方給他豎起大拇指。
人家都這麽幫我了，那我不得幫他一把。
“星輝。”我朝星輝使了個眼色。
他收到信號起身就衝到程女士麵前抱住了她的腿，“程奶奶，你可以不走嗎？你走了的話，我爺爺會傷心的。”
“他肯定會很想很想很想很想你。”
這小孩兒哄人非常有一套，簡直無師自通，又一副招人疼的模樣，很難讓人說出拒絕的話。
他們老一輩的人說話內斂含蓄，這麽直白的話老李肯定不會教李星輝說。
可是情話哪個女孩不愛聽呢，就算九十歲的女孩都會喜歡。
更何況我媽才五十出頭，聽了這話瞬間羞紅了臉，杵在客廳中央愣是一點兒沒動彈。
老李也被李星輝說的話嚇了一跳，眼神左右躲閃，“你這孩子，說什麽呢？誰教你的？”
他作勢要上去把李星輝拉開，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不敢看我媽一眼。
我在一邊看戲，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兒。
李星輝張嘴說出我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不是爺爺你自己說的嗎？”
“我、我……”老李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大概沒想到自己會‘晚節不保’。
我了半天之後，他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衝到我媽麵前把李星輝抱了起來，然後看著我媽似乎想說什麽，可嘴張了半天就是一句沒說出來。
我都替他著急，忍不住遞了個台階，“李叔叔，星輝說的都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