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靖嘉，你想過以後的路嗎？”
她看著對麵的一輪彎月，不知道為什麽，今晚月色似乎比以往渾濁。
離別的時間越近，她的心理暗示便層出不窮地纏繞她的心，還往往都是那些不好的暗示。
譬如，程靖嘉不會活著回到她身邊了。
她的眼眶紅了一圈，而他扶著欄杆，不抱希望地歎氣：“賺夠了錢，我想回家養老。”
可是醫生和他說過，手術有一定幾率失敗。
失敗的意思，說難聽點，就是死了。
人死了，就不會再有任何感覺，肉體會漸漸失去溫度，變得僵硬，最後隻剩下一盒骨灰。說實話，他也好奇過，等他過奈何橋喝孟婆湯的時候，會是什麽感覺？
那個時候，他還是他嗎？他還會記得宋越嗎？
他本來是不怕死的，但為什麽現在，他對此充滿恐懼。
程靖嘉轉過頭，看著宋越的側臉，心髒傳來陣陣的絞痛感。
大約，是因為他還有牽掛，所以舍不得死吧？
突然，他的肩膀沉了下，是宋越靠在他的肩上了。
她眺望著遠方的風景，眼淚在眼眶打轉：“好，那我要好好賺錢，等你回來之後，我要和路澤一樣，在山上建一棟民宿。我們老了之後，還可以一起騎騎自行車、爬爬山，永遠都不要分開了，你說好不好？”
他不敢看她：“我到美國之後，一定會給你發消息的。”
他含糊其辭，沒有答應宋越，她再難受也隻能強裝沒事。
因為她如果表現出來，程靖嘉的痛苦就會更多，她不能再讓他擔心了。
“好，”她拉著他的手臂，嘴角努力地往上勾，“你去那邊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擔心我，我現在不用你操心了。”
她笑得有點醜，眼眶也濕答答的，幸好他沒看到。
等回到初始點後，程靖嘉和她在周圍饒了繞，又看到了幾個遊樂項目，本來想玩一下，但通通都被宋越拒絕了。
什麽水太多濺到身上會著涼，什麽速度太快會心髒加速昏倒過去？反正，她就是不讓他坐上那些設備。
繞來繞去，隻剩下最後兩個可以玩的遊樂項目了。
他指了指眼前的藍色飛機：“宋越，你想不想坐那個？”
看他一臉想坐的樣子，宋越湊上前看了看介紹，這架飛機是會在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雖然是8歲以上就能玩的項目，但她還是不想他碰。
宋越搖頭，一把把他往後拉：“這個可能會有點暈，我記得你會暈車，還是不要坐了，你幫我拍照就行。”
以前是他管著她，現在倒好，兩極反轉了。
程靖嘉還不放棄，繼續說服她：“你對我的身體素質就這麽不放心嗎？”
“當然是……”她頓了頓，“當然不是，我是想自己上去坐，擺個pose讓你拍照，我好發朋友圈。”
這個借口有些拙劣，不知道能不能騙過他？
她撒謊已經撒到可以不用眼神躲閃他了，但程靖嘉那渴望的目光，也橫衝直撞進入她心底。
他看著那架有些褪色的飛機，就像早已褪色的童年。
“宋越，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都沒去過遊樂園。”
從過去到現在，他向她示弱的次數少得可憐，但現在，他一點點褪去堅強的外殼，把全部的自我展現到她的麵前。
宋越不會抗拒這樣的他，反而好奇那個完整的他是什麽樣的，她要像他包容自己那樣，去包容他人生的意外。
程靖嘉走到飛機麵前，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其實我不是一個天才。從小到大，我爸媽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讓我讀書，寒暑假休息兩三天我就很高興了。一張遊樂園的門票200塊，我爸寧願拿去給我買兩節補習課，也不願意讓我出去玩一次。”
他放下手來：“我有時候隻能看著我同桌計劃去哪裏玩，他考試排名通常都是全班吊車尾，但是他每天都活得很開心。他說，活一天是一天，都是賺到了，得好好享受。”
現在，程靖嘉終於明白他快樂在哪了。
當年，他研究生讀完就沒讀了，這件事被親戚知道後，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嘲諷挖苦他。
他們對母親說，像他這樣的天才，連博士都沒讀，和人家初中畢業的有什麽區別，還以為他多厲害呢？
明明付出了無數的努力，卻得不到真正的快樂，他有時候覺得，他的人生糟糕得像笑話。
宋越上前拉住他冰涼的手，眼神觸動：“程靖嘉，我們一起玩吧。”
上了飛機後，她幫他係好安全帶，突然有點後悔自己被他的苦情故事打動了。
“那你要是暈，或者不舒服，要和我說，讓工作人員停下哦。”
程靖嘉滿足地點頭：“遵命，宋小姐。”
飛機開始搖搖晃晃，開始的幅度並不大，但後麵晃動的幅度就好像要把兩個人甩出去似的。
她擔憂地看著程靖嘉，他卻好像玩得很開心，對著那個小窗戶開始喊了起來——
“你好，重生的程靖嘉。”
宋越漸漸放下了擔憂，她伸出手臂，從他身後抱住了他。
在程靖嘉還沒反應過來時，她同樣對著窗戶大喊了一句：“你好，重生的宋越。”
他們一起迎接新生，一起，等待破曉。
從飛機上下來之後，程靖嘉的頭有點暈，但是似乎還想玩對麵的小火車。
從來沒有哪一刻給他的感覺，像現在這樣自由。雖然，他的身體似乎有些超負荷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宋越，這個小火車好像也不錯的樣子，我們再坐一次吧？”
宋越真的後悔讓他上飛機了，她連忙扶住他。
“程靖嘉，別玩了，該回家休息了。”
這個點了，不能再讓他“瘋”了。
要玩，等他做完手術，健健康康地回家，她陪他玩一千次都可以。
這時，宋越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是謝明鬱打來的，估計是問工作相關的事。
她一隻手攙著程靖嘉，一隻手拿起包裏的電話。
“我先接個電話，你等一下。”
宋越比了個“噓”的手勢，才安撫好了難得像個小孩子的程靖嘉。
“喂，謝明鬱，什麽事？”
“沒事，這期衍生節目的篇幅沒有那麽長，你不用剪太細，就是有一點可能需要你注意一下……”
程靖嘉轉過頭看她，眼前好像籠著一層白霧，她的身影逐漸在視野中變得模糊不清。
很快，他的頭也暈了起來，想嘔吐的感覺愈發強烈。
他默默轉過身，跑到垃圾桶邊，幹嘔了幾下。沒等他緩過來，身體已經沉重得不行，就好像，靈魂快被剝奪出肉體，他無法駕馭這副身體……
宋越轉頭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倒在垃圾桶旁邊了。
“程靖嘉！程靖嘉！”她嚇得手機掉在地上，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