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9年9月6日,經過三天的旅程,安徒生踏上了他日夜向往的哥本哈根這塊神聖的土地。突然置身熱鬧繁華的大都市,安徒生像夢遊一般,歐登塞已經在他的記憶裏變得渺小而遙遠了。
其實,那時的哥本哈根,與當時的巴黎比,還是一個幽靜的地方。這座不到十萬人的城市,保持著中世紀油畫般的風貌和古老的遺風。哥本哈根又名“塔城”,顧名思義是一座塔的城市。古色古香的“塔”星羅棋布。塔頂上,金鍾齊鳴,發出悅耳的響聲。每到傍晚,守夜的更夫就會扛著小梯子,伴著鍾聲,出現在大街上,把裝滿動物油的路燈一一點亮。這些發著昏黃小光的燈,少說也有100年的曆史了。
就在這樣的黃昏,安徒生來到了哥本哈根,走在夢幻般的街道上,有一種神秘與衝動。安徒生連忙找到一家小客棧,住下後,馬上去逛大劇院,從街上的海報看,今晚就有一場演出。但安徒生的口袋裏隻有十塊錢了,是他全部的生活費,所以,他不能買票進劇院去觀看,就在劇院的圍牆外遛著,哪怕多看上一眼劇院的房子,也舒服。一個在劇院賣演出節目單的人向他走來,遞給他一張節目單,安徒生以為是送他的,愉快地接了過來,並向他致謝。賣單人勃然大怒,以為安徒生是在取笑他,嚇得安徒生扔下節目單,奪路而逃。
第二天,安徒生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堅信禮服和那雙能發出“咯吱咯吱”聲響的新鞋,戴上一頂半遮眼的帽子,把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他要去辦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拜訪首都著名的芭蕾舞明星沙爾夫人。
來到沙爾夫人的門口,安徒生跪下來,祈求上帝保佑他能在這兒得到幫助,恰巧一個女仆出來,看見衣著寒酸的安徒生跪在門口,笑了笑,給了他一個硬幣。安徒生吃驚地望著她,不知所措。女仆友好地說:“收下走吧!”安徒生明白了,她把他認作乞丐了,可是,難道她沒有看見我穿的是堅信禮服嗎?——安徒生想。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磨破了嘴皮,安徒生終於被許可去見沙爾夫人。剛到哥本哈根,就給安徒生來了個下馬威。此時的安徒生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切都才剛剛開始!
沙爾夫人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著安徒生,這讓安徒生很不舒服。安徒生連忙遞上艾弗森的介紹信,沙爾夫人看後,絲毫沒有隱瞞地向他表示,她根本不認識艾弗森!這讓安徒生吃驚,卻也印證了艾弗森老人並沒有說謊,是他自己沒有相信別人。沒有辦法,一切都晚了,安徒生決定豁出去了,希望以自己的實力——動聽的歌喉和惟妙的表演來打動沙爾夫人。
沙爾夫人問道:“你會表演什麽呢?”
“辛德裏拉。”安徒生毫不猶豫地說。“辛德裏拉”是一部神話劇中的主人公,曾經在歐登塞上演過,安徒生可以憑自己的記憶,將劇情完整地表演出來。為了輕便靈活地表現角色,安徒生請沙爾夫人允許他脫掉“咯吱咯吱”響的鞋子,拿起寬大的帽子做手鼓,邊唱邊跳了起來:
在塵世間的顯貴與財主
都擺脫不了災難與痛苦
…………
安徒生奇特的聲音、誇張的舞姿,加上劇烈的動作,讓沙爾夫人覺得安徒生已經失去了理智,簡直就是一個瘋子。
“夠了!夠了!”沒等安徒生跳完,沙爾夫人就叫來仆人,把安徒生趕了出來!
突然的遭遇,把安徒生嚇悶了。一個從小鎮來的窮孩子,哪裏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安徒生真的瘋了,他一路狂奔著回到住處。委屈,痛苦,失望,心在滴血。他把自己關在了屋裏……
不知什麽時候睡去,不知醒來是什麽時候,年輕的心中裝著未來,從來就不為過去所累。醒來的安徒生又恢複了鬥誌,自娛自樂地唱道:“在塵世間的顯貴與財主,都擺脫不了災難與痛苦……”歌中不是說了嗎?“顯貴與財主”都擺脫不了災難與痛苦,何況我這個塵世間的小人物呢?這樣想著,安徒生的心裏馬上得到了安慰和平衡。天無絕人之路,安徒生決定去找劇院經理,試試自己的運氣。
“尊敬的經理大人,我來自歐登塞小鎮,是一位戲劇的瘋狂愛好者,請答應我的請求,留下我作為劇院的雇員吧?”安徒生對劇院經理說。
經理打量著安徒生,毫不掩飾地說:“孩子,你太瘦小了,劇院的工作很艱苦,不適合你。”
“沒有關係的,我不怕吃苦。”安徒生哀求說,“你可以減少我的薪金,每月100塊錢就可以了,而且我很快就會長高長胖的。”
“對不起,孩子,我們不能雇你,你走吧!”
“不,經理,給我一個機會吧,在歐登塞,我曾經演過一個小角色,劇院的工作我還是熟悉的……”
沒等安徒生說完,劇院經理就嚴肅地叫他走開,並用蔑視的口吻說:“我們隻雇傭受過良好教育的人。”
這正說到了安徒生的痛處。安徒生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他沉默了,不再抗爭,無精打采地走出劇院,年輕的心再一次受到致命的傷害。
該想的辦法都想過了,能做的事情都做過了。安徒生失望了,徹底失望了。在哥本哈根,他舉目無親,沒有人給他出主意,也沒有人來安慰他,走投無路的他,第一次想到去死,隻有死才是最好的辦法。這樣想著,他的思緒也升到了上帝那裏,並且帶著一個孩子對上帝那種毫不動搖的信任,仿佛已經聽到了上帝的聲音。他痛哭了一場,然後自言自語地說:“當一切非常不幸的事情發生時,上帝就會伸出援助之手。我常常讀到這樣的話:‘人們在能夠取得任何成就以前,必須首先經過很多苦難的考驗’。也許,現在正是上帝有意考驗自己的時候。”
這樣想著,安徒生又從上帝的期待裏得到了新生的力量。他不能讓上帝失望。他又一次來到劇院,不是來找別人,而是自己買了一張戲票。來哥本哈根不看演出,是多麽的不合時宜。劇院裏正在演出歌劇《保羅與弗吉尼亞》。劇中人物的命運讓安徒生感動得放聲大哭。坐在安徒生近旁的幾位看戲的貴婦人安慰安徒生說,這隻不過是在演戲,不是真的,不值得這麽悲傷。有位婦人還拿出一塊香腸三明治來安慰他。她們的友好,馬上博得了安徒生的信任,安徒生坦率地告訴她們,他並不是真正為保羅和弗吉尼亞掉淚,而是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哥本哈根,沒有辦法實現自己的戲劇理想,為自己的不幸而傷心落淚。三位貴婦人聽不懂他的意思,不明白安徒生為什麽要從那麽遠的地方來到這裏。他們隻是覺得安徒生怪可憐的,於是又給了他一些麵包、水果和糕餅之類的食物。
得到食物對安徒生來說,是重要的,尤其在當時,安徒生能吃上這麽一餐豐盛的食物,可以說是非常不錯了。但安徒生最需要的是人們對他來到哥本哈根這一冒險行為的理解,最大的希望是有人能幫助他在哥本哈根實現自己的理想。然而,四處碰壁的安徒生不得不暫時把他的理想放在一邊,認真考慮一下現實了——第二天,安徒生付了賬後,全部的財產隻剩一塊錢了!
在哥本哈根,一塊錢能做什麽?安徒生想到回家,而且必須是找一隻船捎他回家——免費的。來的時候花了三塊錢,才搭乘上郵車,現在隻有一塊錢了。這條路行不通,而且也不可取。如果他回到家裏,整個小鎮的人都會嘲笑他,他不能回去。但他又不能坐以待斃,得想辦法留下來,當務之急是必須找到一份活兒來養活自己。他覺得這是惟一明智的選擇,因為回到家中也是幹活,不如就在這裏找活做。做什麽活兒呢?安徒生沒有一技之長,要找到工作又談何容易!他必須先跟人去學手藝。命運真的會跟人開玩笑,安徒生千方百計要擺脫學手藝,沒有想到現在他自己必須去找手藝學了。至於學什麽手藝,無關緊要,他隻不過是暫時利用這個手藝在哥本哈根維持生活而已。
安徒生變得現實起來。他買來一張報紙,從廣告上發現一位做家具的木匠師傅需要一個學徒工。安徒生按照報上的地址,找到了木匠師傅。老木匠非常和藹,不僅熱情接待了他,還答應安徒生可以在他家住下來,先試一試這活兒是否適合,同時,在這段時間裏,安徒生要想辦法從家鄉寄來兩份材料,一是安徒生的身份證明,一是安徒生在歐登塞接受洗禮的登記。窮途末路的安徒生怎麽會放棄這樣一個極好的機會呢?當天他就住到木匠家裏。第二天一早就來到工作坊,已經有幾個徒弟在那裏聊天了。他們見安徒生像女孩一樣害羞,就竊竊私語起來,猜測安徒生是男孩還是女孩。到後來,他們的玩笑越發粗魯低俗,甚至到了放肆的地步,讓安徒生想到織布廠那次痛苦的情景。他感覺在這樣的環境裏一天也不能呆下去,就到老木匠那裏,告訴自己的決定。老木匠試圖安慰他,勸他留下來,安徒生還是謝絕了。他不能忍受那種侮辱!
走出老木匠的作坊,安徒生舒了一口氣。但接下來又讓他為難了。到哪裏去呢?他漫無目的地在大街小巷遊**,想到小時候在麥田拾麥穗的情景,在精神病院裏與瘋女人的奇遇;想到母親送他走時眼裏的淚花,想到父親生前對他說的“要讀書”的那段話……突然間,安徒生覺得父母為他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後悔自己沒有聽他們的話。想到現在流落街頭的情形,真有生不如死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