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離譜, 假離婚這事兒,是江識野在喝醉時決定的。

但也經過了慎重考慮。

五年前岑肆帶著江識野去領證時,他們就猜著, 怕是還會遭遇體育總局的阻攔。

但出乎意料,事情比想象中順利。

岑肆很快進了國家隊,和領導說了些話做了幾個保證,當年那麽避諱的“同性戀”身份,領證後反而迅速翻了篇。

後來他才知道, 領導也是沒辦法。

岑肆的未婚夫突然爆火, 誰都知道他倆關係,還隱瞞裝蒜個屁。

以及岑肆分站賽的視頻, 讓領導目瞪口呆。

那場比賽好幾個top級運動員都沒參加, 明眼人也能看出來, 岑肆還是被傷病重大影響了, 體力變差、速度變慢, 爆發力不複從前。

唯一沒被影響的,就是他的劍感。

他劍感太好,所以哪怕退步依然能和前五十的人碰一碰;擊劍最重要的三大核心“時機、距離和節奏”, 也依然能把握到頂級水平。

這就是天賦了。疾病帶不走, 訓練得不來。老天爺賞的。

競技體育裏最殘酷的, 就是努力的人永遠比不過不世出的天才。再蠢的領導都有大局觀, 很難想象岑肆經曆那麽多歸來仍才23歲, 這種苗子好好指導, 怕是仍能做到開啟自己的時代。

於是岑肆回歸了。

自然仍有人擔心公眾對同性戀運動員的偏見, 招致對擊劍的爭議。然而因著他身上重病歸來的buff, 包括局裏的領導,都對他都充滿了“寬容”, 隻有心疼、尊重、和歉疚;又因在娛樂圈走了一遭,他和江識野兩口子人盡皆知,之前風評不錯,於是也很神奇——

都知道他倆是一對兒後,再回歸體壇反而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妥,甚至給冷了好幾年的擊劍帶來新熱度。

不過局長李誌航還是冷淡地警告:

“別自我感覺良好,體壇對於同性戀的偏見一直根深蒂固地存在,就像種族問題一樣,尤其是國際賽場,你要走的路依然比一般運動員難。”

岑肆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敷衍地表示:“我不在意,您就放心吧。”

他錯過了裏約奧運會,就提前進入了備戰京城奧運會的周期。前兩年專心訓練,順便養身體照顧腳踝,基本沒參加大型比賽;直到25歲,他又回到國際賽場。

參加R國的世界杯賽時,就出了個意外。

R國是個小國家,擊劍館設施沒那麽發達,隻有一個公共的運動員淋浴間。

裏麵分為一格一格,僅用簾子相隔著。

岑肆就被幾個國家的運動員聯合抵製了,理由是“不敢和gay用一個洗澡間”,堵在門口不讓他進。

岑肆也算理解他們的別扭,說了句OK便離開了,然而有個淡色頭發的運動員仍在用英語笑謔:“想象一下他邊洗澡邊對我們起反應,該多惡心。”

幾人笑成一團。

岑肆邁開腿的腳步又停下,轉身。這才意識到他們不是別扭,隻是想針對。

和岑肆對上目光時,淡頭男依然在笑。等著他受到侮辱後是會回擊還是會懦弱地沉默,畢竟亞洲運動員都挺孬。

不想岑肆隻是把他從上到下端詳了遍,眼神又淡又好像有些玩味,最後扯了下嘴角,不屑又嘲諷道:“就憑你?”

淡頭男笑容頓失。

四下人多,他麵子掛不住,瞬間覺得是自己受了侮辱。怒不可遏,髒話連飆好幾句。

岑肆轉身繼續走,不理他。

淡頭男笑道:“操男人很爽嗎?噢我知道了,你那歌星‘妻子’的屁|眼兒比女人香——”

他沒說完。岑肆一聽到“fuck”手臂就瞬間繃起,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岑肆一個邁步,淡頭男的“wife's asshole”硬生生被一個拳頭堵住,隻吐出一半。

另一半吐出的是他的牙齒。

岑肆麵無表情揪住他的衣領,似乎覺得打碎他牙齒還不夠。

兩人揮拳相向,場麵陷入混亂,其他隊員拉都拉不住。

這事兒當然被各大媒體爭相報道了,多大的噱頭啊。但淡頭男辱罵了什麽沒有媒體知道,岑肆也不可能會說。於是報道內容僅限“岑肆被抵製進入淋浴室後怒揍M國隊員”。兩人收到的懲罰尺度也就大不相同。

都是罰款和禁賽,淡頭男是禁兩場國際賽事。岑肆先動了手,又沒有嘴巴血淋淋的受傷照片,更像施暴者,是禁一整個賽季周期。

回國後他被領導教練訓了個狗血淋頭。

江識野起初也在視頻通話裏說他,埋怨他為什麽不忍忍,還像個小孩兒。後來聽國內隊員說起,他才知道岑肆前麵一直忍著的,是維護自己時才沒忍下去。

他登時心疼又歉疚。

兩人事後第一次麵對麵見上,江識野就說:“感覺我倆在一起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岑肆則輕鬆回答:“不,上次確實是我有些太莽撞了,欠缺考慮。我倆就算不在一起,我也是同性戀啊,單身同性戀形象難道不更把他們嚇尿?”

江識野又笑了,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是這個道理。

但至此他心裏就一直有根刺。

——岑肆會因為自己喪失冷靜,自己又是個跑舞台的,美其名曰公眾人物,太容易被提及,影響他生活。

這讓他有些擔憂。

果然,就幾個月後,又出了個事。

CCTV5來做擊劍的專題報道。

一切都中規中矩按照正常流程,隻是在采訪總教練時,他背後是隊員們兩兩搭配做拉伸的鏡頭。

岑肆和他隊友王宇森也入鏡了幾秒。

就這幾秒引起了軒然大波。

那時岑肆正躺在墊子上,17歲的小將王宇森則幫他拉伸大腿後側的膕繩肌。岑肆小聲嘀咕了句:“小森你看,教練今兒為上鏡竟然還買了頂假發,好像個鐵樹。”

王宇森才升入一隊不久,又遠離他鄉,一直非常拘謹靦腆。岑肆還有幾個年長的都會時而和他嘮句嗑。

他聽到岑肆說的果然就笑了下,邊把岑肆的左腿搭在自己肩膀上,兩手交叉固定在他的膝蓋上,繼續利用身體重心往下壓。

就這麽一個動作,配合王宇森的笑容,江識野的粉絲氣炸了。

其實自打歸隊後,怕會影響訓練岑肆就再也不曝光在媒體之下,江識野也再也沒明麵兒上秀過恩愛,私人活動保密得緊。

不想這反而成為了粉絲質疑他們相愛的論據。早在他剛飛升時就有過很多討論——

不愛考古的萌新:“江識野圖他未婚夫什麽,運動員又窮又辛苦,江總這麽拚還要養他?”

事業唯粉:“就因為領了證,江總很多歌後派對都不去,但其實那才是擴充人脈獲取資源的好時候啊,好希望他恢複單身[祈禱]…”

某些老粉:“岑肆這種級別的運動員,真的會有時間陪伴江總愛江總嗎?一年都見不到幾次吧,越來越像形婚了。”

這次拉伸事件則讓他們的戾氣達到了**。

【訂了婚領了證了還和別的男人一起拉伸?自己拉伸會死嗎】

【CS真的,已婚了還這麽不避諱,挺不檢點的……】

【王宇森太他媽綠茶了吧,他在笑什麽?這不就是在和岑肆打情罵俏嗎】

【有沒有人發現王宇森和江總長得還有點兒像,濃顏係白皮,江總忙事業,岑肆不會是想找個替身吧】

【互相拉伸,也就是說岑肆還要把王宇森的腿搭到自己肩膀上,隻是沒被拍到而已……代入一下江總,已經開始生氣了】

【CS到底愛不愛江總啊,我總是隻看到江總的付出,他連他的演唱會都沒出現過,好心疼】

此事愈演愈烈,甚至還有極端粉絲從線上罵到線下,按照擊劍隊官網地址給岑肆寄“恐怖快遞”。江識野氣瘋了,親自發博解釋。

結果熱評第一還是:“你這是被岑肆PUA了吧。”

江識野:……?

諸如這種事兒層出不窮,岑肆沒說啥,江識野卻頭大,谘詢賴秋園的意見。

“他之前禁賽也是因為我……我就感覺,他明明隻是在做自己的事,但總是因為我招惹是非。我太影響他了,尤其是我也管不好我的粉絲。”

他很自責,賴秋園隻道:

“你粉絲挺好了,隻是基數太大,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你不可能約束所有。”

她出了個餿主意:“其實你倆可以離婚。”

“?”江識野瞪大眼,“姐,我在認真地求助你。”

“我也是認真的,你倆離個婚。”賴秋園說,“阿肆隻要和你有關係,就不可能完全退出娛樂圈。因為他之前就不是素人,你們一直太高調,你現在又火,沒辦法阻擋粉絲的關注——除非你和他沒有關係了。”

“……沒有關係,他們就不會罵他了嗎。”江識野不太相信。

“至少會少大半,小野,你要反應過來,岑肆現在不是演員了。罵岑肆的那批粉絲,不是因為他而罵,是因為他是你愛人才罵,你和他離婚了,他們就懶得管他了。”

江識野若有所思。

他死馬當活馬醫,悄悄咪咪請人做了張假離婚證,但還是猶豫著。直到某天,和團隊的人慶了個功喝了個酒,晚上孤獨地躺在**,很想岑姓運動員。

但那段時間運動員剛隨隊在國外集訓,他無法打視頻,腦子一熱把假離婚證翻了出來。

他看了會,一咬牙。

酒壯慫人膽,他曬到微博。

文案寫得不短,講他訓練太辛苦自己也忙,兩人見麵太少,又抄了句百度的“各自安好”,最後再字字懇切地祈求大家不要再去關注人家的生活。

微博癱了,江識野睡了,他倆就這麽假離婚了。

怎麽會有人離婚還曬離婚證呢……當時就有人提出這個質疑,但確實也找不到岑肆和江識野很恩愛的痕跡,江識野那句“彼此太忙,距離太遠,文體不分家終究隻是謊言”的醉酒矯情文案也很是“字字泣血”,眾人都安慰“江總值得更好的”。江總看著他的粉絲紛紛取關岑肆早就不發東西的微博號,也挺滿意。

隻是這事兒他還沒給岑肆說。崇高地心想,四仔隻顧好好訓練,外麵的風雨我來扛。

剛好那段時國家隊內都是苦行僧的封閉訓練。岑肆知道這茬還是靠教練。

後者拍拍他肩膀:“四兒啊,也不用訓練得這麽拚,明星老婆丟了以後還會有的,沒關係的,啊。”

“?”岑肆細細的擊劍上寫著粗粗的疑惑。

當晚江識野在京城,正抱著岑肆的被子安然入睡,突然有坨大黑影壓了過來,帶著濃烈的殺氣,似乎要找他索命。

他嚇死了,問是誰,吸了吸鼻子,味道很熟。

對方把他的被子一把撕開扔掉,咬著牙說:“你前夫。”

江識野驚呼一聲。

他忙支支吾吾解釋起來,強調他的慎重考慮,突出他的顧全大局,等岑肆把他褲子都扒了,他又求生欲滿滿地表示其實都怪賴秋園。

然而對方氣聾了,隻像個閻王,把他做了個醉生夢死四肢發軟升天入地要死不活。

好不容易結束,江識野淚眼婆娑間又看到岑肆拿出個打火機,火光一下一下點亮著他陰沉至極的臉,江識野哆嗦一下:“四仔,你要幹嘛……”

“燒你的眉毛,看你還敢不敢再做這種事。”

江識野閉上眼,害怕極了。

最後岑肆是把假離婚證燒了,說不吉,邊燒邊問:“啥時候再結婚呢,前夫?”

“……”江識野劈著個腿殷勤地去黏他,像個樹袋熊一樣討好:“你得冠軍的時候好不好哇。”

岑肆輕嗤一聲,手握著他的後頸,狠狠地掐。

燒完處理幹淨後岑肆就連夜又回去訓練了。江識野第二天下午醒來,一度還懷疑自己是做了個夢,看到四周和身上被閻王掃**的戰場才清醒。

反正他倆就這麽莫名其妙假離婚了三年,粉絲基本上不會再提到岑肆了,岑肆當了那麽久“同性戀運動員”,打出成績後其他國的隊員也都被迫免疫。

此刻距離奧運會開幕式不到三周時間,岑肆手指圈著江識野空****的無名指,江識野枕在他肚子上又快睡去,迷迷糊糊問:“緊不緊張?”

“嗯。”岑肆應。發聲時腹肌又輕輕往下陷了陷,江識野腦袋輕歪過來,眯著眼注視岑肆下巴:“現在最強勁的對手是誰?還是弗朗索嗎?”

“不是。”弗朗索已經34歲了,還沒退役,前兩次碰麵時岑肆都擊敗了他。

從私生活而言,他不是個人品很好的人,但以運動員來衡量,他卻的確是開啟一個時代的佩劍之王,哪怕實力下滑依然站在這片賽場。他一直都很敬佩岑肆,以前是他的天賦技術,如今是他的韌勁兒,兩人私下關係竟出乎意料得不算差。

“不是。我最擔心的是……”岑肆抿嘴想了想,他現在的世界排名是第9,拿到過幾項頂級賽事的冠軍,但也有很多時候八強都沒進,愈發吃狀態和運氣,“X國的約翰,你知道嗎。”

江識野搖頭。

“他今年才進國家隊,才18歲。”

“他很厲害嗎。”

“嗯,相當有天賦,而且打法很聰明老道。才學擊劍3年,絕對是不容小覷的黑馬。”

江識野一愣。

這人竟比當年的岑肆還疊Buff,也難怪岑肆會關注到他了。

“我比他大了10歲,結果京奧都是我倆第一次參加奧運會。”岑肆苦笑道,“顯得我好落後。”

“冠軍不是看年齡。”江識野側臉貼著岑肆腹肌,蹭了下。

他不擅長說太多,隻能用這種方式表達無聲的鼓勵,岑肆拿手機搜了個約翰的動圖:“你看他的速度。”

江識野接來看了看。

身姿輕狂,出手如豹,和九年前世錦賽的岑肆,竟出奇的相像。

江識野手機又一滑,網頁提供的下一張圖片是約翰的國家隊登記照。

江識野看了一眼就滑走,想到什麽,又突然滑了回去。

他細細端詳著,嘀咕:“這人長得好眼熟啊……”

“嗯?你見過?”

“我想想。”江識野仔細辨認著約翰的麵孔。

深邃的輪廓,綠色的眼睛,雀斑……雀斑,放大的雀斑……

奇了怪了,江識野總覺得見過他的雀斑,因為離得很近,光把雀斑照得有些黃,他印象深刻,當時還覺得有些惡心,不是因為雀斑,隻是因為離得太近……

可他怎麽會和約翰離得近呢?

是在哪兒呢?

江識野一時沒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