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識野那會說得很酷很瀟灑。

結果到了晚上, 他就後悔了。

擊劍是對抗性極強的持械運動,每一分的勝負都是用毫秒決定,相當費力費神。岑肆以前還沒生病時就常累得半死不活, 更何況現在。

他焦躁不安,先在心裏罵了遍陷害岑肆的人,又罵岑肆,最後統歸於罵自己,真是失了智才做出這個決定。

反悔隻需三秒, 他決定給岑肆打電話收回言論。

後者倒是接聽得很快。

“快睡了嗎。”

“還沒, 再看幾個視頻。”岑肆語氣輕快。

江識野把琢磨的後悔掂量出來,低聲道:“四仔, 我剛想了想……”

“僵屍。”岑肆直接打斷, 他知道江識野要說什麽, 先堵住話口。

四個字就可以堵住:

“你信我嗎。”

果然, 江識野立馬又把後悔揣回了心底, 喉結輕滾一下回:“信。”

岑肆拿著手機翻了個身,江識野能聽見他頭發摩擦枕頭的聲響。

“我知道這會兒很難向你保證什麽,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僵屍, 你知道的, 我不吃藥比賽, 不是想為國爭光, 隻是為了我自己。這和我之前要吃藥治病一樣, 我拚命撐下去, 也不是為了我哥, 或者是你。”

依然是為了自己。

江識野拉開窗簾看窗外清朗的月色, 過了會,才小聲開口:“我知道。”

“嗯。”

“知道你自尊自強。”

“嗯。”

“自私自利。”

“嗯。”

“自己覺得自己很不得了。”

岑肆輕笑了聲:“嗯。”

他的聲音沉沉磨在耳邊, 漸漸就磨碎了江識野的悔意與焦躁。

江識野抿起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永遠說不過他,且容易被他說好。

江識野無奈地輕歎了口氣,還沒開始就已結束地妥協,隻叮囑:“不過四仔……”

“但我也知道。”岑肆又打斷。

“什麽?”

“知道你勞心勞肺。”

“嗯。”

“信我任我。”

“……嗯。”

“沒我你就活不了。”

“……”真夠直白自戀的。

江識野從鼻間哼了一聲,嘴角卻輕輕揚了下。聽見岑肆低沉平淡又斬釘截鐵的聲音:“知道你江識野愛我疼我,所以我岑肆會說到做到。”

夜風吹到額角,挺涼快,江識野睫毛顫了顫,手機不禁抓緊了些。

他覺得有些人大概永遠不會變,二十八像十八,就那股勁兒,他描摹不出來,卻能讓他日複一日心動,二十八也還效仿十八歲時心弦本挑一下的心情。

他手撐著窗台,不想承認自己再一次被這樣的承諾感動,隻笑說:“你語文不錯。”

岑肆也笑了聲。

“我不會有事兒的僵屍,沒那麽傻逼。你現在就好好複習一下當年我在公交車站說的話吧。”

江識野知道他說的是哪句話,應好。

“哦不,是預習。”岑肆改口。

江識野又笑,聲音像卷著月色的夜風吹到了岑肆那邊兒,岑肆一直緊張且越來越緊張的心情在這一瞬紓解開來,躺著奧運村狹小的房間裏一眨不眨看著天花板,在心裏暗暗為自己鼓勁。

“再等我七天。”

隻有七天。

奧運會賽前一周的備戰應是什麽量,江識野不清楚,他沒打擾岑肆,隻讓他晚上給自己報個健康。

但他這段時間沒事就容易瞎想,煩得很。幹脆借著自己開幕式嘉賓的特殊身份,去白嫖了很多比賽。

羽毛球看了幾場,遊泳也看了幾輪,籃球也選了個小組賽……不過他心態確實不行,看贏家的臉就會代入岑肆會該怎麽慶祝勝利,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世錦賽他擊敗弗朗索後張開雙臂的瞬間;看輸家的表情也在想岑肆輸掉會是怎樣的,但他會輸嗎……

其實是會的。江識野清楚,岑肆也清楚。話語隻是強心劑,真正的奧運冠軍屬於實力和運氣雙加成的第一,屬於天時地利人和。

截至目前來看,岑肆還是有些黴。

賽前一天,江識野沒繃住,去奧運村再看了眼他。

這次托的鄒孟原的關係。

鄒孟原退役後就是國家擊劍隊教練組的成員,國擊隊的人在前一年就知道他倆是假結婚了。

江識野本隻想趁岑肆午休的時候看看他,很快就走,然而岑肆並沒睡,拿著手機備忘錄的研究筆記戰術。他便幫他按摩了下腿,像九年前世錦賽前一天那樣。

兩人都沒說話,岑肆默默趴著滑手機,江識野的手掌拍著他緊實的大腿肌。直到要離開了,江識野才開口:“你猜我明天會坐哪兒。”

“角落。”

“你怎麽知道。”

岑肆輕挑眉:“畢竟我老婆是明星,樹大招風。”

江識野拍了下他屁股。

岑肆:“你坐哪兒都沒關係,我能感覺到你。但是決賽的時候你一定要離我近一點,越近越好。”

江識野說:“那是自然。”

快要離開時,岑肆又喊住他:“等等僵屍。”

他拋給江識野一個小盒子,江識野立馬抓住。

看到手中的玩意兒,他如常的臉色頓時有點兒別扭:“……你啥意思。”

“明晚用。”岑肆麵無表情地指示。

“……你三天後還有團體賽。”

“沒關係。”

“行吧。”

江識野把印著奧運五環logo的安全套揣進兜,帶回了家。

這晚睡前,江識野又把7年前的養生綜藝搜出來,回顧了有流星雨的那一期。

他對著平板裏的流星,傻不拉幾又貪婪地再許了個願望。

——許願明天岑肆運氣好點。

他好像也隻能為他做這些了。

……

第二天。

第X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男子佩劍比賽日。

奧運會和世錦賽是相同的賽製,從上午八點半就開始進行淘汰賽的角逐,輸一場就回家。

江識野8點便全副武裝地到了,天熱,他卻把自己裹得挺嚴實,簡直像要炸場館的恐怖分子。

好在場館裏涼快。

江識野沒選擇和岑肆家人在一塊兒,那會引人注意猜測身份。和岑肆離婚三年,已經沒幾個外人關心他倆關係,他也不想在今天這日子招惹任何麻煩。

低調是有好處的,他可以靜靜坐在角落欣賞岑肆的比賽,大屏幕放大著他的動作,果斷幹練。

32進16,16進8,岑肆都速戰速決大比分贏下了,看上去很輕鬆。

上午比賽一結束,他就隨教練組離場,全程都沒往觀眾席看一眼。

他比賽日的風格就這樣,冷峻自我,笑是不可能笑,手機也全程關機。

但他知道江識野在哪兒。

中午場館閉館,離場時江識野聽到旁邊的外國觀眾討論道:“真的太厲害了,動作好酷。”

“比分都是碾壓,確實強。長得也不錯。”

江識野以為是在誇岑肆,正暗自高興著,聽到下一句就是:“才18歲啊,太有天賦了。”

“八強賽直接15-1把4號種子淘汰了,我是他對手真要懷疑人生。”

“我賭約翰會奪冠。”

江識野加快腳步離開了。又拿出手機搜了搜。

岑肆和約翰沒分到一個半區。

——要在最後相見了。

江識野回家吃的飯,下午館裏明顯觀眾加多,已經有些擁擠,江識野懷疑晚上決賽時,場館會被擠爆。

8進4,岑肆的對手是弗朗索。

9年前世錦賽弗朗索被岑肆雙殺得心服口服,說他是一生之敵。然而,等他都拿了兩屆奧運會冠軍、明確告訴媒體這屆是最後一屆奧運會後,岑肆卻還隻是第一次登上這個賽場。

東道主的優勢開始顯現了出來,每次岑肆一得分就會換來歡呼與掌聲。江識野聽到四周的國人在討論他,說他生病,說他的電影綜藝,說他創造的轉瞬即逝的勝率傳奇,惋惜他19歲時是多麽天才,明明20歲時就能拿奧運會金牌了,如今卻已快三十歲。

一道吼聲,來自另一邊的劍道。

江識野轉眸。

約翰又贏了,15-3闖入半決賽。

這一邊岑肆和弗朗索還激烈對抗著。

最後岑肆15-12拿下,取下麵罩時還是一張汗漬漬卻冷冰冰的一張臉,胸口劇烈起伏著,抓過旁邊的水瓶仰頭一口就喝完。

他抬手按了下後腦勺,頓了一秒又改成撓頭發。

動作細微,江識野卻看到了。

心髒猛然一緊。

岑肆半決賽是以一分險勝贏下的,這場比賽結束後就是晚飯時間。他知名度在這,與約翰的決賽預熱詞條已經登頂熱搜,討論度水漲船高。

江識野的心慌也水漲船高,給鄒孟原發了條消息。

鄒孟原很晚給他回了個電話:

“小野?怎麽了,你想找阿肆嗎。”他那邊吵吵嚷嚷的,“現在他有些忙哦,才吃完飯休息了下,教練在給他講戰術……啊,他找我伸手了。他咋知道我給你通話的……”

接聽者轉瞬變成岑肆。

他沒開口,江識野能分辨他的呼吸聲。

“你怎麽樣。”他焦急地問。

“還行,就是前兩場體力消耗太大,麵對約翰的比賽會很艱難。”岑肆說,毫無波瀾地像給一個隊友分析。

江識野吞了吞口水,張嘴:“四仔。”

又發不出聲來。

他能說什麽呢。

問是不是頭暈,問能不能堅持,可這不都是廢話嗎,於馬上要決賽的岑肆又有意義嗎。岑肆說自己沒事,他不會信;岑肆說自己有事,他也攔不住。

他閉了閉眼,最後說:“要加油。”

他隻能獨自吞下擔憂緊張,然後看著他支持他,麵對結果,或好或壞。

岑肆說:“放心。”

“僵屍,你放心。”

說了兩遍,江識野猛地皺了下鼻子。

他知道他想問什麽。

一陣沉默,兩人都沒掛電話,岑肆那邊是教練團隊和隊友,江識野這邊是觀眾席,已經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那陣仗大的,像是世界杯。人聲鼎沸,從這邊的耳膜穿過那邊的耳膜,一股擰成繩的浪潮。

岑肆的聲音又撲了過來:

“我給鄒哥說了,待會兒你和二隊的隊友坐一起。”

“會不會太突兀。”

“穿我的衣服。”

江識野一愣。

“僵屍,我要你坐得離我越近越好。”

-

19歲岑肆離開時,給江識野留了件他的國家隊外套,此刻江識野把它穿上,然後坐到了很前排,和其他國家隊的運動員一起。

二隊隊友們都戴著奧運口罩,也不知是本身規定還是岑肆打了招呼,配合他武裝。

江識野還掛著粗邊眼鏡,把眼尾的疤遮得嚴嚴實實,看起來真像是國擊隊的一員。

他另一邊坐的竟是J國的運動員們,好巧不巧,旁邊就是弗朗索。

過了會他才知道,弗朗索就是想找岑肆國家的人搭話。岑肆一登場,他就煞有介事道:“Cen不應該陷入興奮劑風波裏,他身體不是最佳狀態,很難擊敗約翰。”

觀眾們歡呼著,江識野沒聽清楚弗朗索的話,隻眼睛一眨不眨,近距離欣賞一身白色擊劍服的岑肆登場。

氣質冷冽表情淡漠,從眉弓下頜線到小腿都透著股緊繃有力的勁兒,隻眼睛黑沉沉的亮,江識野覺得他像月光下最挺拔的雪鬆。

岑肆仍然沒望觀眾席一眼,配合裁判工作人員走賽前流程,江識野手緊張地抓起外套拉鏈來,聽見弗朗索說:“我想Cen是被約翰陷害的。”

這話很清晰,江識野終於轉過了頭:“你怎麽知道?”

“Cen多半自己也知道,開幕式那天上午團體的抽簽儀式,他喝的礦泉水是約翰遞過來的。”

江識野眉頭緊皺:“約翰在礦泉水裏下藥?他膽子這麽大?”

“這事難道很新鮮嗎。”

倒也不新鮮,但如今利用興奮劑下藥陷害運動員的把戲真不多了,況且約翰才18歲,看起來又那麽自信……

不對,18歲似乎更有可能,少年半壞不壞的衝動很容易,不需考慮。江識野閃過約翰給自己發的Ins,其實就隱隱感覺到他性格有些怪,非常想贏。

“他肯定並沒有下多少。但Cen一直在吃藥,配合各種申訴,調查必然要從他那兩個藥開始。約翰的目的多半就隻是想讓Cen不吃藥了,以亞健康的狀態比賽。就像這樣,那對他有優勢,他仿佛也贏得光明磊落。”

此時約翰正準備戴上擊劍麵罩,那張臉看上去不像是做壞事的,弗朗索不屑道:“約翰實力強年紀輕,但其實一直沒有什麽競技精神,他很聰明,你知道他的比賽風格是什麽嗎。”

“什麽。”

“他沒有風格。”弗朗索說,“約翰·詹姆斯最擅長的,就是模仿對手的風格,再利用自己的優勢來克製對手。他學習能力特別強。但我們都不太喜歡他……所以我也很尊敬Cen,雖然他是gay……“”

江識野打斷:“那你覺得Cen今天身體怎麽樣?”

裁判就位,擊劍館四周暗下,隻有比賽高台的劍道白晃晃的亮。岑肆和約翰試劍敬禮,比賽即將開始。

“還行吧,但爆發力速度各方麵很明顯沒三個月前的公開賽好了,他很難贏,也就節奏比約翰好吧。”弗朗索回答。

“我相信他。”

“祝他好運吧。”

這話和比賽開始的“Fence!”一起響起。

瞬間,江識野就看到岑肆如離弦之箭,邁出一個漂亮瀟灑的弓步。

佩劍比賽裏選手有主被動關係,啟動快的獲得主動權,岑肆率先出擊,細長的擊劍光芒一閃,像流星,腰後的金屬繩長長地往前拉,像流星拖尾,在他眼前炸開。

嗶——燈亮。

岑肆1:0。

“好!”觀眾立馬爆發掌聲。

東道主的優勢就是要烘托氣勢。然而裁判一個手勢,掌聲又變得稀稀拉拉。

比賽繼續。

進攻、退後、格擋、防反、拉開距離、保持節奏……江識野其實很久很久沒現場看過岑肆擊劍比賽了,今日才發現他變了很多。

以前他風格相當華麗囂張,挑逗炫耀,宛如跳舞,裝逼耍酷,就像此刻的約翰一樣。但現在岑肆已經告別了這些虛頭巴腦的花動作,是節省體力,也是心態成熟,他就用最直接實用的招數去攻擊試探,靈巧犀利,竟讓約翰難以招架,頻頻後退。

轉眼,他打了個7-2。

場下又喧鬧激動起來,江識野舒了口氣,口罩下不禁露出笑容。

什麽模仿風格,這天才也沒多厲害啊。

約翰方請求暫停。

岑肆取下麵罩,坐到比賽台邊兒邊喝水邊聽教練說話,垂著眸,半邊輪廓隱入陰影。每輕點一次頭,汗就從下巴往下滴。

江識野覺得他性感死了。

旁邊二隊隊員們嘀咕著岑肆再贏八分就能奪冠,說約翰似乎被岑肆碾壓了。另一邊,江識野卻聽弗朗索輕哼一聲:“別太樂觀了,我以前就是這樣輸掉的。”

江識野笑容變僵。

也是啊……

當初世錦賽決賽的前半段,也是弗朗索一直在贏。

最後卻被岑肆逆轉了。

後來岑肆給江識野說過,他和弗朗索尚未實際對戰,這種未知性可以幫他。老將最怕年輕黑馬,可研究的比賽資料少,衝擊力卻強。他們的優勢是經驗老道技術成熟,但體力處於劣勢,必然想速戰速決,弗朗索看似在掌握節奏,其實一直在被自己讀取節奏。

自己更年輕,更有活力,速度更快,初生牛犢不怕虎,追一次分都能讓對手心態崩掉一次。

九年後的奧運會賽場好像在重演那個瞬間,隻是衝擊力的年輕黑馬那方換了一個人。

下半場風向真就變了,約翰速度突然加快,更幹淨果決,竟有些像上半場的岑肆,且是更具有爆發力的岑肆。

約翰很早就在研究岑肆了,他的每一步,都像在複刻岑肆勝利的技巧。

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嘀咕聲中,約翰輕而易舉追到了9-9,像前麵隻是讓岑肆玩玩兒,現在他開始表演了。

岑肆方叫暫停。

這幾輪下來,對他體力消耗巨大,張嘴大力喘著氣。也不知是不是打光原因,臉白得沒啥血色。江識野屏起呼吸,手緊緊攥著外套的拉鏈。

他不怕岑肆輸,卻真怕他累倒在這。

拉鏈冰冰涼涼,他的手心兒熱汗涔涔。岑肆身影皎白,像一抹銀弓彎月拽住深色晨昏。

他再次背身上場,和約翰的步伐在劍道上高速移動著,腳步和劍影都織成虛色,幾道鋒芒,金屬碰撞的聲音清脆響亮,戰鬥的歌。

9-10,9-11,10-11……比賽進行到白熱化,雙方戰成11-13,約翰領先兩分,下半場,岑肆一共才得四分。

“完了,佩劍最抓節奏和協調性,Cen就是節奏好,不容易讓人揣摩。但現在他的節奏都被約翰摸透了。”弗朗索說道,又嘀咕了一堆江識野聽不懂的專業名詞,江識野還真是謝謝他,像個解說員,愈發讓他焦躁。

岑肆方用了最後一個暫停,再回身,勢如破竹追了兩分,13-13。

“Cen太有韌勁兒了!”

“啊啊啊啊還有兩分!”

“好緊張好緊張。”

兩邊都在叫,江識野卻沒叫,不動聲色,仍抓著衣服一角,心頭鹿撞,驚悸不安,一動不動地看著人。

他真覺得他撐到極點了,他沒吃藥,他從上午八點半就開始比,他明明從九年前開始就不應該這麽辛苦。

爭賽點的一分,兩人各站一端,像爭搶食物的獵豹,劍拔弩張,謹慎地試探著。很快,約翰開始露出獠牙,他打瘋了,飛快往前突刺,岑肆格擋,擊劍像蛇一樣靈動交纏著。

但岑肆真累了,防反力氣不夠,竟直接被約翰逼到劍道外。

然而明明裁判器都響了,約翰還在向前攻,把岑肆逼到高台邊,後退。

他一摔,捂住腳踝。

場下爆發噓聲。

“shit!”弗朗索罵,“約翰是想利用Cen的腳傷逼他崴腳嗎。”

他往旁邊看一眼,才發現戴著鏡框的選手突然站了起來,臉色差得出奇,眉宇深沉陰戾,直接扒開人群走出觀眾席,跑到走廊裏,擠著一堆攝像機位往前。

但看到岑肆被隊醫看了幾眼後又站起時,他眉宇又鬆懈了不少,握著拳站定,一個教練把他拉到自己身邊。

弗朗索發現,他嘰裏呱啦半場的對象,好像都不是選手。

鄒孟原把江識野拉到自己身旁,小聲說:“沒受傷。”

此刻他也緊張死了,聲音都在抖。

14-13,已經到了約翰的賽點。

觀眾席都大氣不敢冒,江識野能聽見兩方教練的吼聲。江識野一動不動地看著岑肆,此時他就站在教練組的區域,離他更近了。

岑肆正捏著運動水瓶,江識野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好像更憤怒,或者更堅韌,更孤注一擲,表情更淡,目光沉如深海,額角的青筋一鼓一張,像體內有個沉睡的猛獸在悸動蘇醒,醞釀著比任何時候更澎湃的能量,手緊緊握著劍,比冬天的風還刺猛嶙峋,一種瘋狂的沉著。

江識野看到他手指貼在大腿邊上,食指一直在動,像在打節拍,就像他聽自己的歌時腳跟著打節拍一樣……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

多年前岑肆說過:“我節奏感很好,很難被對手猜透,就是因為我比賽的時候常常套用歌的節奏。”

約翰也給他發過消息:“我真的很喜歡在訓練期間用你的歌來陪伴我,練習節奏。”

難道約翰能摸透岑肆的節奏,就是因為他也很熟悉自己歌的原因?

江識野不敢誇大自己的歌會對運動員產生什麽影響,但他確定會對岑肆產生影響,岑肆練習擊劍的方法獨特就獨在這。

而約翰又是個瘋狂粉絲,很熟悉他的音樂。

岑肆隻有節奏比約翰好,那隻要他最捉摸不透的節奏被約翰感受到了,哪怕隻是潛移默化下意識地,約翰就能一直占據上風。

他又很擅長學習。

這個猜測讓江識野不寒而栗。

不對,一定有節奏是約翰捉摸不透的。

一定有。

沒給喘息休息的機會,雙方再次上場。

比賽繼續。

江識野心想幸好擊劍選手帶了麵罩,不然他看到岑肆的臉可能就已經想哭。他還有兩分,還有兩分,岑肆20歲就應該拿奧運冠軍,這兩分,足足延遲八年,也應該屬於他。

求求了,屬於他吧。

岑肆往前緩緩邁步。

他已站在懸崖邊,輸一分就將冠軍拱手讓人。對手是X國的天才,興奮劑的罪犯,強吻江識野的人。

他呼吸沉下。

一個前刺,試探了一下又迅速退後,腳步動得細致而快。

這個腳步……

江識野眯起眼。

誒,岑肆以前訓練用這個步法,放的是啥歌來著?

不是他得了大獎的歌,不是讓他火的《Our song》,不是他的第一個專輯《Deja vu》。是……

啊,想起來了。

是那首一直默默署著S8的名,沒幾個人知道是他寫的,生澀矯情的隻屬於你我的、誕生於世錦賽暴雨後的歌。

岑肆再次向前,身姿矯健,鋒不可當。

我把此刻稱作古老

永恒

聽你的劍鞘

劍刃上挑,長腿弓步,勢如騎虎。

14-14。

“該決一劍了!臥槽啊啊啊啊!”

氣氛已然燃到**。江識野的心髒緊緊皺成一團,已經快要濃縮成一個點。

約翰開始猛攻,岑肆防守反擊。

我將汗水打碎成海

暮色

蒸騰起伏的歌

岑肆又被逼到賽道邊緣,雙劍碰撞,刀光劍影鏗鏘戰歌,在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時間凝固,岑肆一個果決的劈砍,**到像他聽歌時專注看過來的眼睛,江識野害怕地閉上眼。

我等你賜我

潮汐月澤

再裹住銀色

和十四米的愛河

嗶——

裁判器乍然響起。

我等你賜我

日月山河

和夢想之巔

舔舐勝利的唇舌

時間凝固。

……

“贏了贏了!小野,他贏了!”

直到聽到鄒孟原喜極而泣的激動聲音,江識野才緩緩睜開眼。

贏了。

奇了怪了,明明設想過這種場景。但他還是懵了,血液不流了,虛脫了,像剛剛是他比賽了一樣,站著完全動不了。

他看到新科奧運冠軍把麵罩摘下,一扔,露出一張被攝像頭擁護圍剿的俊臉,他似乎也懵了,江識野幻想的慶祝場景完全沒有,沒笑,也沒哭,就站在劍道中心發愣。

江識野突然回過神來,本能地往前衝了一步,想看他身體怎麽樣——

也就在這時,岑肆也突然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這是岑肆今天第一次看江識野,他仍沒笑,汗水染花睫毛,江識野又莫名其妙僵住了,像看到的是最蠱惑他的美杜莎。

岑肆嘴咬著手套脫下,跳下比賽台。

一隻大手,他把江識野拽了過來,把他提溜到台上,江識野都不知道自己屁股是怎麽坐到上麵的,岑肆已經站在了台下身前,他大腿之間。他粗暴地扔掉他的鏡框,摘下他的麵罩。

直接吻了過來,凶猛又瘋狂地侵略。

江識野突然明白岑肆為啥要他坐的離自己近點兒了。

也突然明白開幕式他怎麽親得這麽溫柔了。

好家夥,都等在這一刻呢。

“On my god!岑肆親了隊友!”

“那是隊友嗎,你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那到底是誰!”

汗水和舌尖滑入口腔,歡呼和尖叫山呼海嘯,各國體媒拿著攝像頭環繞四周,興奮的人潮。

江識野閉上眼,心跳得太快了,頭腦一片空白,他輕輕把岑肆推開喘氣,想和他正兒八經對視一眼時,就看到這人偏著頭,靠,竟在看約翰。

然後他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雖然笑得相當挑釁傲慢,還是針對一個18歲的人,但鋒芒意氣都匯於唇角,江識野懂了,他在告訴約翰,也在告訴自己,19歲公交車站的承諾,他們等了九年,終於不用再靠回憶複習,也不用靠幻想預習了,他說到做到。

“冠軍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對不起我一章竟然沒寫完,主要是沒想到這麽長……今晚更新最後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