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了理論書,岑肆和夏飛便名正言順當起了頭療館的學徒。

江識野也就能名正言順和岑肆抬頭不見低頭見。

為什麽是“江識野能”而不是“岑肆能”,因為岑肆覺得這一切都是江識野的計劃。

先是煞費苦心地出現在綜藝裏以便他倆重逢,然後用心良苦地主動提出做頭療製造身體接觸,再欲擒故縱地以賣歌挑起回憶,

最後暗度陳倉地通過轉賬加回微信。

可謂是步步為營,含蓄又不失體麵。

岑肆窮盡自己的成語詞匯量複盤江識野的行為——一如既往拐彎抹角,卻也不失滿滿套路。想當初都是自己占據上風,如今反而是被人拿捏了節奏。

不過他也樂在其中。

但他沒想到江識野又把節奏放慢了,微信轉了個賬後便不再吱聲;第二天他九點半準時去頭療館打卡報道,小王小米等人帶著翻書。到十一點,他實在忍不住了,問了句:“其他人呢?”

小王:“歐哥他們嗎,還有倆顧客在洗頭呢。”

第一期上集剛播出,頭療館生意自然更加紅火,大清早就開始限流。這些顧客尚不知岑肆和夏飛在裏麵當學徒,隻衝著綜藝露臉,再一睹最帥頭療師的芳容。可最帥頭療師根本沒登場——“阿野的話,他還在樓上睡覺吧。”

夏飛大驚:“他不上班嗎。”

“阿野本來就不算正經員工嘛,他是歐哥的朋友。他其實也沒那麽專業啦,除了給四哥做過頭療,從沒上手過。”小王實話實說,他年長些,但也跟著節目組喊四哥。

夏飛很不爽:“不專業也敢上手?按摩不當可是會出人命的。”

“沒沒,我的意思是……他技巧是正規的,隻是沒考證,就和開車一樣吧。”

夏飛腹誹,這唯獨給岑肆做頭療的舉動,擺明了想蹭熱度想火。

岑肆也腹誹,這唯獨給我做頭療的舉動,擺明了想再續前緣。

那怎麽還睡懶覺啊?

江識野其實沒睡懶覺,但他覺得自己沒啥事就不用待在鏡頭遍布的一樓,反正節目也不是拍他。

快到中午了他才下樓,和大夥一起吃飯。

員工餐,家常菜。一個大圓桌,岑肆坐他旁邊。

這是頭療館第一次和嘉賓一起吃飯,大家都有些拘謹沉默。吃到一半,小米主動問起夏飛娛樂圈的八卦,夏飛便選擇性地說了些,話題打開,又開始分享他選秀出道的經曆。

娛樂圈是另一個世界,大家聽得津津有味,江識野卻屢屢分神。

他印象裏岑肆是右撇子,但這貨今天突然改用左手拿筷子。熟練是熟練,隻是老是和自己的右手碰到。

手背蹭一蹭,胳膊抵一抵,比餐桌中央的番茄雞蛋湯還交織得緊。

這桌子也不大,他盡量規避卻防不勝防。前幾番一觸即分也就忍了,次數多了心就莫名開始發癢。覺得自己要是個女人,都能舉報身邊人在揩油。

在第七次因為同時去夾辣子雞手腕相摩挲後,江識野實在忍不住了,小聲問:“你幹嘛不用右手吃飯?”

想到如今和岑肆“友誼尚可”,他語氣還算和善,又把聲音壓得很低。一把好嗓子在這種低音下像秋日的私語,撚磨出料峭又和煦的質感。

因為我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岑肆心想,開口卻極傻:“我想鍛煉雙手協調性。”

“……”

岑肆望著碗自顧傻笑,心情很好,暗暗計劃著下午看書的時候一定要cue到“小野師傅”,彌補上午的空缺。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也就在吃完飯十分鍾後,他正欣賞館裏各種綠植、討人嫌地彈彈龜背竹葉子時,突然發現這些葉子都蔓延起黑色來。

他眨眨眼,黑色又褪去了。

岑肆登時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眼下發黑的下一步總是腦袋發暈,岑肆麵不改色,隻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的輕鬆自在頃刻化成同等的沉重疑惑。

明明按時吃了藥,怎麽會在這個時候?

江識野正在幫呂歐清理洗頭盆,岑肆站門口叫他。“僵屍。”

他拿毛巾擦幹手,走近:“怎麽。”

“我想睡個午覺,你們這兒哪裏可以躺躺?”他問。

頭頭是道到處都是可以躺的床,比如現在所在的包廂,但江識野出乎意料地秒懂岑肆的意思。

是想去一個沒攝像頭的地方睡。

他便轉頭問呂歐,呂歐說:“要不去二樓?”

“你家沒多的房間啊。”江識野小聲提醒。

“直接讓人躺客廳?”

江識野覺得不太好,想了想:“要不我一般彈琴那個房間?你介意嗎。”

二樓樓梯間角落有個小房間,呂歐本打算當倉庫,小但隔音。江識野和他稍微改造了下,把各種紙盒碼好,擺了長沙發,鋪了地毯,搞得像個舒適的秘密烏托邦。

呂歐說不介意,江識野便問還靠牆站著發愣的岑肆:“在沙發上將就行麽?”

岑肆點頭,說行。

然而佯裝正常地爬幾級樓梯幾乎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一進門腿軟得恨不得直接往地上栽。

但沙發上一把很亮眼的吉他又像一道閃電,把混沌的腦子劈清醒了些,莫名賜予了無端力氣。岑肆隻不動聲色地微踉蹌一步,扶了扶牆站直。

江識野睨他一眼。岑肆笑笑:“我要站不穩了僵屍,好困。”

江識野倒看不出他多困,臉色如常,就懶懶散散沒骨頭似地。和剛吃飯時相比,沉沉的嗓音像往清水裏蘸過,稀釋了蘊在裏麵的濃墨的欠勁兒,變輕變淡了,飄忽著,落不到實。

江識野把吉他立到牆邊,走到門口問,“你怕熱嗎,這兒沒空調,但還挺涼快的。”

“不用。”岑肆迫不及待去關門,“幫我給節目組的人說下,我睡倆小時就醒。”

“嗯。”既然要兩個小時,江識野心想還是把自己的吉他帶出來。結果他還沒開口,隻聽砰一聲,岑肆已經直接把門關了。

速度之快,讓他麵著門發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我還沒拿吉他呢……

有時候人的想法真的離奇,饒是本人也琢磨不透。比如江識野不是那種沒琴不能度日的人,卻在岑肆猛然關門後對它分外想念。

蹭地冒出來的思緒突然被掐斷,就總有複燃之勢。他又開始擔心:吉他就立在沙發邊,沒放進琴箱,岑肆腿那麽長,萬一翻身一踹把弦給蹬壞了咋辦?

下樓給節目組的人說了後,江識野走到外麵的小竹園。他被夏日烘烤著,擔心自己寶貝樂器的安危,心裏越來越不得勁兒。

小竹園的蚊子很猖狂,把他的手背手臂咬了幾個大包,江識野手癢,被它們咬的,想彈琴彈的。

也不知哪根神經作了祟,他決定偷偷溜進房間把吉他拿出來。

小心翼翼推開門時,江識野忪了口氣。岑肆側躺在沙發上,像隻大蝦一樣弓著身子背朝外,是腦袋朝著吉他那頭的,不會讓他的寶貝麵臨蹬腿之災。

隨即他又屏氣凝神,生怕稍一動靜就把人驚醒。

他上次進醫院就發現了,岑肆睡覺的地方總是極致安靜,饒是在這麽小的房間,躺著的人也仿佛和各種靜物融為一體,聽不見呼吸。

江識野也因此無法判斷他是否睡沉,邁一步恨不得要緩三秒。

走到沙發邊,他略略傾身抬手,去拿靠著牆立在沙發邊的吉他。睡覺人的側臉映入眼底。他目不下視,慢慢把琴頸握住,一手托起,再緩緩移過來。

這套動作簡單卻漫長,等吉他成功越過岑肆身體上空到達自己身邊時,江識野手都酸了。

被咬的蚊子包還在手背擴散,有些腫,紅彤彤一片。

江識野又去摳了摳,掃了眼岑肆的背。

挺奇怪的,在他覺得挺涼快的環境裏,岑肆竟出了很多汗。緊貼著背的白T都被染透明了些,淋漓地顯出了肌膚的顏色,縱橫在繃緊的褶皺裏。

江識野猛然發現他瘦了很多。

他最近很喜歡玩這種三年對比的小遊戲。過去的場景糅在一個短暫的虛夢裏,實在是太清晰太具體,並不比當下的細節少了半分。

於是他始終還記得岑肆赤|**上身的樣子,以及他騎共享單車時T恤勾勒的輪廓。他骨架大,肩膀寬,很能撐衣服,也隻有當白T這樣貼著躬起的腰背時,變化才突兀地彰顯出來。

三年前岑肆更勻稱精壯,如今看上去卻有些單薄;側躺讓腰塌下來,很窄,衣服鬆鬆裹在上麵。

江識野盯著眼前嶙峋凸起的肩胛骨,下意識摳著手背。

一個人撓癢的聲音會有多大呢?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吧。但岑肆突然就毫無征兆地翻了個身,像是被吵醒了,偏頭,倏地微睜開眼。

指腹頓在手背上。江識野在心裏暗罵一聲。

他走路走這麽慢,拿吉他害手這麽酸,最後竟敗倒在一個蚊子包上。

“你怎麽也來看我了啊……”岑肆嘟囔著,皺著眉眯著眼,聲音像一團捉不住的雲,“誰給你說的。”

江識野愣愣地注視著他。兩人瞪眼對眯眼地彼此打量了會兒。岑肆又漸漸把眼閉上了。

房間安靜如海,江識野感到奇怪,說這人睡得沉吧,卻又對動靜如此敏感;說睡得輕吧,卻說著胡話腦子犯渾。

不管了,趁此溜之大吉。江識野拿起吉他,迅速邁出兩步。

動作有些急,側板邊碰到了沙發腿。咚——

“別走。”

吉他弦猛烈地顫了顫,像是劃開靜謐的一道氧化的拉鏈,兩個字硬澀地湮滅在碰撞聲中,摩擦著顆粒微啞的失聲。

那麽輕,又那麽沉。從江識野的耳邊直接灌入血液,最後匯入心髒,讓它也跟著先顫,再停,複跳。

他轉頭去看平躺的人。岑肆睫毛太長太密,看不出眼睛是睜還是閉。隻聽得見聲音,很輕,很無意識,很不知所雲:“來都來了幹嘛要躲,想看我就光明正大看,我也想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