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離開醫院後,江識野有好幾日都沒見過岑肆。

據長著八卦之耳的呂歐講,岑肆出院後便和夏飛就去補拍其他活動了。

江識野這兩天也很忙,他不想一直在呂歐這白蹭吃蹭喝,去那家駐足過的階梯酒吧應聘駐唱。

老板娘已經把人招滿了,但看江識野確實長得英俊,舍不得放走,便給他騰了個下周末來試唱的機會。

所以江識野一直在糾結選什麽歌。

他是不可能唱自己的歌的,那兩首單曲不適合唱現場。而且,他覺得目前和它們還處於一個“不熟”的階段。

尤其是被岑肆那話一倒騰,他覺得這明星都和他的歌更熟。

想到這,江識野獨自一人在房間裏也尷尬地搓後頸。

岑肆說的挺有道理,他已經拒絕了藝海。

隻是……

寫歌這事兒,他一直覺得私密。岑肆竟知道它們的存在,就已經讓他很害臊了。

像一本日記被發現。

偏偏岑肆不光發現,似乎還很了解,那幾句話劈頭蓋臉下來,儼然就是大剌剌翻閱了日記後表示“你這日記寫得還不錯啊,不能扔了啊,都可以出書啊。”

江識野越想越尬,這尬裏還生出了一絲類似被認可的欣喜和感動。這倆情緒就像奶茶裏黏成一串的珍珠,讓他更尬。也愈發確定。

這三年,他和岑肆的交集,應該比想象中還多點。

【逃離內卷的夏天】第一期快拍完時,節目組需要頭療館出個工作人員和岑肆拍個小劇場,類似插播在綜藝裏的讚助商小廣告。

編導毫不猶豫找了江識野來拍。

這讚助商產品是按摩梳,扮演的角色是古人。

於是江識野便是在化妝間裏再見到岑肆的。

岑肆已經換上緞麵烏袍,剛戴好假發頭套。廣告劇場時間短內容傻,本就是營造一個浮誇效果,他的服化道也毫不避諱粗製濫造的痕跡。然而抬眼衝江識野打招呼那一刻,仿佛還真是眉挑一煙火,眼波蓄佻達的,讓後者在某一瞬有一種——

恰恰按準穴位時的感覺。

“四哥骨相真好啊,”化妝師讚不絕口,“您這樣才是真能Hold住古裝男主啊,下一部電影啥時候上?”

岑肆說:“下一部不是古裝了。”

“啊,沒事兒,你現代我也支持,隻是你把審美都拉高了,內娛苦古偶醜男久矣,需要你去拯救……”

岑肆笑了下,就問在隔壁桌剛換好衣服正接受化妝的江識野:“僵屍,你看過我的戲沒。”

後者簡短的:“沒有。”

“帥哥,你竟然沒看過《歸》?六十億票房沒你一份兒?”說話的是江識野這邊的化妝師,她上上下下研究麵前人的臉,很上鏡,皮膚也好輪廓也分明,完全不需要化什麽。

但也是輪廓過於立體了,顯得相當現代,再加上眼尾那條個性十足的疤痕。她想了想,拿遮瑕把它塗了。

“我還去電影院三刷了哈哈,四哥演的樓霽山,我永遠的白月光。”

“是啊是啊,樓霽山又美又邪啊,最後的結局太讓我意難平了。”

“但說實話啊,每次樓霽山一吐血我就興奮……”

兩位化妝師開始就著岑肆的角色大聊特聊,江識野懷疑岑肆就他媽是故意的,挑了一個話題讓人把他吹得天花亂墜,江識野耳根子都要被各種浮誇的話給磨平,而他就負責悠哉地閉目養神,一股嘚瑟勁兒。

他們就在攝影棚的綠幕前開拍,即便是小劇場也有導演,帶著江識野走走位講講戲。

江識野皺著眉,這才知道,有個給彼此梳頭的環節。

雖然都是假長毛,但他有雷區。一個男人給自己“梳頭”,是他光想想都覺得有些惡心的程度,饒是一個大媽都好些。

但他畢竟已經拿了節目組給的三百塊片酬,這大家都準備好了,他不可能再扭捏矯情說什麽,隻得硬著頭皮上。

確實是硬著頭皮,還沒開拍他腦袋都開始繃著。岑肆掐腰看著他:“你咋緊張兮兮的。”

“……”江識野沒說話,扯了扯自己這青白袍的腰帶。

他這反應岑肆不陌生,他笑了一聲,偏頭,“我去給導演說吧。”

“說什麽。”

“就說別搞什麽梳頭情節了。”他邁腿就走。

江識野沒想到岑肆竟如此讀心,但他搖頭:“不用。”

岑肆一直知道江識野心口不一。他不坦誠,所以得自己坦誠,直截了當道:“僵屍,這廣告就是想搞些賣腐擦邊,你真願意?”

說完他覺得自己真是個模範前任,仿佛一點兒私心都沒有。

隻是仿佛,就像夏飛說想選江識野做頭療時他立馬說自己也要選,心裏憋著的算盤稍不留神就比誰都響。

但最終,他還是隻會用一聲“算了”把心思又埋進心底。

今時不同往日,他不再是個哪怕江識野不願意也敢強硬任性的人了。他得看對方的態度和情緒。也怕彼此尷尬。

隻是……江識野如今的態度著實挺怪,明知是欲蓋彌彰,卻還裝得坦然;行為上餘情未了,距離感也實打實。很多行為在他看來,都很矛盾。

比如此刻,江識野聳了下肩:

“算了,又不是真的。”

一副清者自清的架勢。

但他倆又咋可能清者自清?

這話狀似否定兩人關係,但暗戳戳又是不拒絕演小劇場的意思。岑肆是搞不懂了,他也懶得搞了,反正他已經佯裝過君子了,江識野既無所謂,他就順竿子爬。

“那就算了。”他說,注視著江識野,像在注視第二次相遇的流星。他們背後是綠幕,前麵是兩個攝像機位,岑肆突然想,如果背後是紅幕呢。

其實這廣告本應兩個明星來拍,是他提議改成加個素人。梳頭親密,寓意也好,長伴青絲髻,相守到白頭,他想讓江識野來拍,奢侈地給自己一次短暫陷入自欺欺人想象的機會。

唯一不滿的是,江識野一身裝扮雖麵如冠玉目若朗星,但眼角的疤沒了。

他想去抹掉,自然而然抬手。

長袍拂袖,在江識野臉龐刮過一陣風,江識野忙把臉側過。

岑肆的手頓在空中。

所幸袖子長,擋住了隱在袖口裏都快伸出去的手指,還保持著一個近乎要觸摸的手勢。

岑肆回過神來。

他是演員,擅長逢場作戲,立馬像古人那樣顛了顛手臂,讓長袖一層層往下滑,壘出一道道褶皺,白皙的手腕露出來。一副他突然抬手伸長,隻是嫌棄袖子太擋事兒太熱的架勢。

“你這疤都被遮了啊。”他說著,舉起麵前一個木桌的小鏡子,那是待會兒他們小劇場的道具。

江識野之前都沒照鏡子,那時他一抬眼就會注意到到另一個閉目養神的人,索性也就不看了。當時還以為在給自己遮黑眼圈,沒想到是疤。

這一沒,那股獨特的又銳利又勾人的氣質就減了不少。江識野有些陌生地瞅著,岑肆不滿道:“把遮的這塊兒擦了。”

“為什麽。”

岑肆言簡意賅:“醜。”

“……”

於是開拍前一秒,江識野眼尾的疤又露了出來。

不是江識野想聽岑肆的話,心想醜那就專門醜死你。不過一旁的化妝師敏感地聽到了,二話不說就過來踮著腳托著江識野的臉給它擦了,露出像翅膀像鋒刃的痕跡。

岑肆滿意地點了點頭。

開拍。

在一群人圍觀下扮演個角色其實不是件容易的事,這和在綜藝裏的鏡頭又不一樣,是聚焦,江識野有些局促,導致他在演和岑古人擦肩而過的片段時,硬生生把“擦”拿捏出了撞的架勢。

他的肩膀和岑肆的肩膀猛然一撞,兩人的身體都被撞到像酒店裏的旋轉門一樣自動轉身,岑肆的鴉色假發從江識野手背上滑動,停留,再掠過。

按摩梳按照劇情安排從岑古人手中掉到了地上,江古人蹲身撿起,遞給岑古人:“長發蕭蕭起自梳,兄台可切莫失了重物。”

他一開口,拍攝的導演們都愣住了。

沒人想到他聲音會這麽好聽,尤其是念這種帶點兒古味的詞,像溪澗清泉。

岑古人笑:“贈你可好?”

江古人蹙眉欣賞著,像一個欣賞字畫的墨客,隨後道:“此等上好桃木梳篦,我萬萬受不得。”

“桃木緊膩,利濕、解毒。”岑古人聲音還是拖著懶懶散散的調子,大概也沒把這當成“演戲”,但江識野覺得這人確實有股韻。

那股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的勁兒。

岑古人走進江古人,後者還保持一個遞梳子的姿勢,岑肆手把江識野手往他那兒一推,一雙勾人桃花眼,一把鬆間薄霧嗓:“兄台大可安心收下。贈君以桃木,替君挽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