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二爺此行可算順利?”高山風跟隨在萬戶伶侯身側,笑盈盈關懷著。

“順利,但敗了。”萬戶伶侯大敗帶傷歸來,倒並無懊悔痛苦表情掛在臉上。他自己的事,也不習慣對別人多說。

“看來高老心思比這生意要好多了,不光打理漂亮了酒樓,高老的臉,也年輕不少。”

萬戶伶侯一眼就注意到高山風幹淨的臉,心裏生起些詫異,卻也沒有將它表現在臉上,隻是隨口打趣高山風一句。

“哈哈哈!是年輕漂亮不少!”高山風喜上加喜,心裏更是樂開了花。樂嗬嗬將人迎了進門,直接請上二樓去。

“樓裏還要了新人。”

萬戶伶侯看一眼正清算賬目的人,他算是眉清目秀,覺得有些眼熟,見不見過都忘記了。

他的記性並不差,記憶裏沒有,應該是沒有見過。

蘇城低下頭繼續認真對著賬目,真是他麽?蘇城也沒有見過,可能,隻是聽說過很多遍而已。

“哈哈,算是我新認的兒女。討不上媳婦兒,幹脆就直接認對子女,痛快!順手也省了個夥計的工錢!”

高山風手一揮,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粗狂的大嗓子與他清秀的下巴顯得格格不入,但最藏不住的,就是他大好的心情。

“是麽?我可真賒下不少,讓高老連夥計錢都要省下。”

萬戶伶侯心裏自然有數,眼睛稍稍眯起來下眼看著蘇城。鼻裏輕哼一聲。

“您隨便賒!前幾日剛出了幾壇新酒,釀的最好,都為您留了!”

“高老這般慷慨,這可是在割高老的心頭肉啊。白白讓我喝那麽多,高老不心疼麽?”

萬戶伶侯深知高山風年紀不大,嗜酒的癮卻不小。便把注意力從那個生人身上轉移到高山風身上來。

“哈哈哈,不心疼,不心疼!”

蘇城看眼前這人模樣,雖發花白一半,年紀應該與自己相仿,卻有著超出年紀的老練和忍耐。

蘇城明顯看出,他雖言語平靜,卻壓抑著很重的傷口。

“城兒,打酒上來。”高山風吩咐道。

“是。”

高山風領著人上了二樓,進了一間房。

落座在窗口附近,木質鏤花的窗大開著,窗裏的美景背向鬧市。

樓後大花園裏,種著藍霧,現在恰是六月,花開得正好,藍藍紫紫一整片,很難能看見一串綠葉。

最老的一株,恰好長在窗邊上,擋住窗外的小小一片風景,長長枝頭壓滿花,要伸進屋裏。

低處,散種六月雪,開滿白花。青草茂茂。風細細挑起花瓣,綠葉,草,選著什麽。

蘇城打了酒送上來。

“城兒,坐。”蘇城聽從高山風的吩咐,和他們一起坐下。

高山風倒酒,美酒的味道像沾滿灰塵的舊衣,一落地,味道就平平開散,然後突然升騰,填嵌滿整個房間。

“這園子是打理得越來越好了。高老長相,真是清秀不少。”

“多虧那小女兒來了,我心裏舒坦開了,樓裏,院裏,都叫幺兒們細細打理了一遍。景美了,生意也開始興了。”

伶侯抬了酒,輕輕晃著,搖出酒的香味來。

“花開正好,下次,定要領淘沙到院裏嚐嚐酒,坐坐。”

萬戶伶侯看著外邊盛夏的繁華,先醉得眯起了眼,正準備將杯子裏的酒全倒進嘴裏去。

“你受了重傷,酒,最喝不得。”蘇城自幼跟隨師父學醫,光從表麵,就可以看得出他受傷,開口攔住他。

“嗬,怎麽,躲了個漠淘沙出來偷口酒,又遇一個。”

伶侯輕輕放下酒,一聲輕響,波紋在手心裏暈開去。終於正眼看著蘇城。

這苦海,除了個嘴毒煩人的漠淘沙,還沒人敢逆他心意。

“酒多傷身,傷者最要忌口。”

萬戶伶侯雖然放下了酒,卻不願丟這臉,將手裏的酒杯死死握緊。

“不光會傷你,也會傷你身邊人。”

萬戶伶侯輕哼一聲,鬆開了酒杯。他的身邊人,除了個漠淘沙,他哪還有什麽身邊人。那個漠淘沙,嘴毒皮厚到他想傷都傷不了。

“身體重要,身體重要。”高山風倒是替萬戶伶侯擔心身體,卻懶得自己起身動手。

照常扯著脖子,對著門外嗓子一直,大拉一聲——幺兒!提茶來!

聲音渾厚有力,中氣十足更是有餘,在古樸的酒樓裏傳了個透透徹徹,樓下聽得清清楚楚。

稀稀落落的喝酒客人和侍候著酒客的夥計們都早早熟悉了高山風這風風火火的性子,見怪不怪了。

高山風開酒樓本不為撈錢,隻為找找樂趣,給自己打發時間罷了。

自己愛酒,也為苦海愛酒的同僚夥伴們提供個敞胸喝大酒的好地方。雖說不為錢,這樣一來,自己也順便能撈點薄薄的油水。

反正不缺錢,能撈點兒便撈點兒,生意財產的事,高山風看得開。有則不放過,無則不強求,心裏樂嗬就行。

“得嘞——馬上來!”樓下替了蘇城位置正在掛賬的夥計聽了,同樣扯了嗓子響亮回應,放下手裏的賬本和帶墨的毛筆,匆匆跑去提茶。

若高山風這種時候喊一聲沒人應他,他準能把這樓給喊塌了,而且隻需隻動嘴,從來犯不著動手腳。

這枯橋裏最聞名的就是自家釀的三月刀和那掌櫃夥計吼的那幾聲好嗓子。

高山風隻雇了八/九/個少年夥計出錢打理酒樓。再/內/斂/羞/怯/的小夥計,到他這裏,不出十日,照樣被他的大嗓門/日/日/夜/夜/熏陶,練就一副金/剛/不/壞/的高亢嗓門兒和鐵/打/不/爛/的厚臉皮。

小夥計提了茶,腳底抹把油,一溜打滑,速速跑到樓上遞茶。

跑到門口,呼吸心跳早已不穩,一手提著茶,一手抓住大開的門換著氣。

緩了些力氣,挺身抬頭看著裏頭坐著的三人,扯高一嗓子——老板!茶來嘞!

小夥計提著茶就進去,高山風卻突然想起仍在塌上安靜修養的虛弱小女兒,這幾聲大嗓子,非吵到她睡安穩覺不可。

高山風陰森森看著那提茶進來的大嗓門的小夥計。

眉頭一擰,眼睛一擠,站起來,心裏一陰,一手抓起那無辜小夥計的左耳朵,咬牙提起來。

“真是不懂事!你不會小點兒聲嗎?嚇到我丫頭好夢,錘死你,扣光你三個月的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