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孟津而言,他的下線就是脫離任務狀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這座房屋就在崤山近山頂處,位於棠林鬆海之間,可以遠眺長河函穀,地理位置極其優越。白牆青瓦、重簷翹角的三重院落,對一個人的住所來說,顯然過分富餘了。

雖說它的占地麵積和富麗程度都遠不及幽陽教總壇,但孟津一早就懷疑它是為後續任務準備的。大概是怕啥來啥,今天他剛進書房的門,這種不好的預感就被驗證了——

桌上憑空出現了一卷字軸。熟悉的金底雲紋,是預設係統命令的典型製式。

上次看到這種字軸時,是要他收徒。操無天的人設是個武瘋子,對此興致缺缺;正想著怎麽敷衍過去呢,結果剛出門就看到一個頂著可收徒標誌的人,當然立馬就收徒了。

奈何……

染血的長劍和著白衣劍客的冷峻臉龐一同映入腦海,孟津的右眼皮忍不住狠狠地跳了一下。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後長長地出了口氣,才上前拿起卷軸,慢慢展開,一字一句地瀏覽起來。

裏麵的內容不長。大致意思是,明日起此地開始對玩家可見,公共開放區域為大廳及兩側的偏房。主線任務血海微生同時開啟,玩家可以嚐試從中獲取通關的第二條重要線索——

“幽陽秘經已然現世,江湖上下為之震**。在幽陽教舉全教之力搜尋叛徒的同時,西域也傳來不明原因的異動。請各位俠士備足行囊,前往一探!”

看完任務簡介和要求,孟津的太陽穴更痛了。

自從樓春山觸發最終大獎的更新進度條開始,就有很多人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麽做的。這會兒官方公告把幽陽秘經現世和幽陽教搜尋叛徒連在一起說,恐怕更多人都能猜到樓春山就是那個幽陽教叛徒、身上還有珍貴秘籍。

另外,與幽陽秘經相對的就是微月心符,再加上血海微生這個任務裏明晃晃地帶著“微生”兩個字,這幾乎是在明示風微生身處西域了啊!

最後,假如說樓春山被幽陽勢力追殺是理所應當、微月心符在幽陽秘經之後現世也是理所應當的話……雖然明麵上有關他的消息隻是崤山多了一塊開放區域,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的他絕對與此有關啊!隻要遊戲更新上線,他這屋子門檻就會被踏破!

什麽玩意兒,說好的錢多事少離家近呢?

孟津暴躁得差點摔桌。他把卷軸一扔——它落地之前就從空氣裏消失了——順勢往後重重地坐了下來。

捫心自問,他對此確實早有預感,畢竟反派大boss一劍就死極不合理。還有沒斷開的師徒係統,都說明了操無天這個身份還存在。

但要說這兩個身份是同一個人,好像也不太對勁?性格和容貌都南轅北轍暫且不提,和前一個身份足以藐視武林的武力值相比,後一個身份好像隻有輕功拿得出手啊?莫不是遊戲公司壓榨勞動力,要他一個人打兩份工?

孟津思來想去,卻突兀地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其中緣由他自己應當知道。然而,不管他如何使勁回憶,腦海深處的畫麵都模模糊糊,根本想不起來。實際上,除了練功之外,在收樓春山做徒弟之前的事情他都記不太清了。

——問題是,這便宜徒弟才收了沒幾個月啊?

——我去,操無天該不會有失憶的毛病吧?

孟津危機感頓生。他立刻打開係統日誌,確定自己現在隻能看見作為孟津的記錄。再往下拉,新的主線任務血海微生赫然在目,後麵還跟著些提示。他一目十行地掃過,注意力很快就被底部兩個新出現、卻標注已永久關閉的灰色任務名吸引走了——

血海無天:因操無天被暗|殺,幽陽勢力對微月勢力強製開啟瘋狂仇殺模式(含玩家)。

紛爭再起:微月臥底(樓春山)因身份暴露被囚,兩方勢力戰間隔周期強製縮短百分之五十,野外主動仇殺值強製提升百分之三十。

看完了的孟津無語凝噎,滿心鬱卒。其他可能的發展不是他死就是樓春山被囚?比他之前猜想的強一些,可怎麽看都沒一個像是能讓玩家順利通關、NPC退休養老的樣子啊?

總而言之就是倆字,坑爹!

就在孟津在心裏對遊戲策劃送出無數中指的時候,掛機自動做日常的樓春山也看完了係統公告。孟津能猜出來的事情,作為當事人的他心裏更有數。所以,當閻闐火的飛鴿傳書找上他的時候,他一點也沒感到意外。

在逍遙裏,玩家之間的飛鴿傳書,信紙隻是個形式,效果基本等同於電話。

“你小子就是那個重傷我們教主的家夥?”閻闐火不愧是閻闐火,說話理直氣壯得根本不繞彎子。

“是。”樓春山頓生無奈。他也不想的,他隻是想要勢力分布圖啊……

閻闐火大概沒想到他承認得這麽爽快,聲音沉了沉:“那你就是承認幽陽秘經在你手裏了?”

“沒錯。”樓春山回答,已經隱約猜出了接下來可能會有的談話走向。

果不其然,閻闐火立時就道:“你把幽陽秘經交出來,我可以去爭取把幽陽教對你的懸賞撤了。”

樓春山心道果然如此,這秘籍是個幽陽勢力的玩家都想要,嘴上隻說:“不可能。”

“……你逗我玩呢?”閻闐火一下子被氣得冒煙,反應過來又問:“那玩意兒莫不是掉落綁定?”

“沒錯。”樓春山肯定,繼續實話實說:“但就算不是掉落綁定,我也不會給你。”

對麵傳來深而急促的呼氣聲,閻闐火顯然真被氣到了。“行,算你狠!”

下一秒,通信就斷了。樓春山盯著自己手中的傳書化做虛無,心道看來他有麻煩了。再打開通訊頻道,信息聲瞬間鋪天蓋地而來。他掃了一眼,先接起了虞晚空的通話。

“你可算接了!”對方的語調聽起來特別地痛心疾首,“說什麽來什麽,我靠,我簡直是烏鴉嘴!達摩剛剛痛揍了我一頓!”

“放心,我後麵還排著很多人想揍你。”一邊達摩涼涼的聲音插了進來。

高攻脆皮的琴師對上皮糙肉厚的和尚確實隻能挨打,樓春山不由莞爾。“我沒事。就是閻闐火剛剛傳書過來,想要幽陽秘經,我沒給他。”

對麵瞬間沉默了好幾秒,聽動靜,似乎正手忙腳亂地查看什麽。

“當你拒絕他的時候……”最後虞晚空顫巍巍地道,“你到底怎麽說的?現在焱焰也開價懸賞你的性命了,整整十萬兩黃金!重傷也能拿到五萬!”

樓春山一怔。他料到閻闐火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對方能做到這地步。“沒關係,單純玩家通話在NPC那裏不能算切實證據。NPC不追殺我就行,其他人真來就當幫戰了。”

在逍遙裏,玩家懸賞更接近於私仇,隻能在野外地圖進行。而NPC懸賞就不同了,安全區都攔不住追殺的人。最後,如果玩家行為涉及違法犯罪,一進城市地圖就會被天降官差抓走關小黑屋。

虞晚空深深出了口氣。“行吧,反正咱們和他們的梁子那麽多,也不差這一件了。”他又歎了口氣,“說個別的,你看公告了吧?在蹲守玉壺春之前,咱們還是先瞧瞧崤山那塊新區域?”

“嗯。”說到正事,樓春山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如果我沒猜錯,那地方八成是孟津的。”

“我們也這麽想。”這次達摩先於虞晚空開了口,“遊戲時間是明日一早開放,實際時間是今天半夜。”

潛台詞很明顯,樓春山一聽就明白了。“好,我今天晚點下線,咱們一起去看看。”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和他們一樣摩拳擦掌、蓄勢待發的玩家肯定有很多。崤山地圖很大,公告裏又沒說具體位置,免不了要地毯式跑圖。更何況遊戲裏已經入夜,視野有限,更是難上加難。

故而,樓春山做完日常,帶了副本,中間還回了一次幫派駐地休整,最後才去崤山。還沒出傳送陣的範圍,他就看到了漫山遍野星星點點的亮光。那是玩家手裏的火把,人已經來很多了。

“大家分頭行動,”虞晚空抓緊時間在幫會頻道裏囑咐,“記得查看同組其他人的狀態,別落單給幽陽的陰了。”

一群人紛紛應了好,隨即散開。樓春山瞧了瞧自己的隊伍頁麵,輔助坦克奶媽加兩個輸出,準備萬全,便拉起夜行衣的披風兜帽,迅速隱進了茫茫林海。

這事兒做起來一如料想中的那樣難,因為根本沒有頭緒。在深山老林裏瞎轉了半個時辰之後,樓春山決定不能這樣下去,便暫時掛起遊戲,去官方資料庫裏找崤山地形圖。

從孟津的衣著氣度來看,對方的居所絕不可能在某個犄角旮旯,大概率是風水寶地之類的位置。而說到風水,最基本的要求是山南水北的陽地,視野開闊更佳……

做完排除法,樓春山很快就選定了一片區域,隨即到中心坐標附近找了棵大樹蹲守。他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天邊朝陽顯出第一線曙光,照耀在遠處不知何時出現的飛翹簷角上。

這指示再明顯不過。樓春山運起輕功,腳尖飛速點過鬆海,很快就落在了那座新建築之前。朱紅的大門緊閉著,沒有匾額,兩邊對聯是句詩——

“山上層層桃李花,雲間煙火是人家。”

……聽起來很有隱士的風味,但這房子對隱士來說太奢侈了吧?

樓春山一邊心裏犯嘀咕,一邊把自己的坐標發到了幫會頻道。他並不擔心大夥兒一擁而上,畢竟誰都要考慮到孟津是個不好惹的NPC,而且極可能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想到此處,樓春山便把身上夜行衣收了起來,換成平日常穿的白袍。就在他整理衣角的時候,空氣隱隱一震,莊子大門開了。他旋即抬頭,正好再次直直地撞進同一雙桃花眼裏。

剛睡醒的孟津沒料到,第一個找到此處的人竟然又是樓春山。倒不是他懷疑樓春山的實力,但他這便宜徒弟上下線時間不是現在啊?這會兒應該人影不見才對!

本來,按係統提示,孟津應該熱情邀請第一個抵達的玩家進門。然而看到這個人是樓春山,他就不是很想開口了,更別提熱情。就在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尷尬功夫裏,其他玩家也紛紛抵達。不一會兒,空地上就滿滿當當,擠得快沒落腳的地兒了。

孟津迅速地鬆了口氣。提示又不是強製;隻要有得選,他還怕什麽?“雲間煙火第一日開張便有這麽多人捧場,實在是蓬蓽生輝。”他念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台詞,附贈一個係統設置的完美微笑,“來者是客,諸位不若進來喝杯茶?就從最前麵的這位劍客開始罷。”他抬起手,轉圈一指。

“……我?”被點名的劍客渾身上下金光閃閃,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這個裝備足以閃瞎眼的劍客,不是別人,正是閻闐火。為了能在血海微生的主線劇情中搶占先機,除去發動幫眾外,他還另外雇了很多玩家在崤山地圖網格式站崗,每個人負責一片區域,不間斷地來回巡邏。故而,樓春山發坐標的時候,他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是第二個到達的。

“對,就是你。”孟津繼續笑盈盈地道,“敢問這位大俠如何稱呼?”

閻闐火這下回過神了,趕忙上前兩步,作了個揖。“大俠不敢當,鄙姓閻。不知您……”他停頓了下,顯然在查看孟津的個人信息,“孟先生?”

“客氣了。”孟津應了一聲,看也沒看別處。“閻少俠,不如咱們這就進去說話吧?”

閻闐火正是求之不得。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門前石階,見孟津轉身,才回頭對樓春山斜斜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話要說:

閻闐火:你來打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