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歌隨息瀲回了公主府。身為大媯最有權勢的公主,息瀲的府邸幾乎是端王的兩個大,府兵亦是訓練有素,巡邏換哨都按照嚴格的時刻表執行,紀律嚴明堪比軍營。因此鳳歌一進府息瀲就跟他交待清楚了,“既然進了我的府,就別妄想不經過我的同意出去,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你的胳膊腿能夠完整。”

鳳歌依舊一副冰山臉,“瀲灩公主的大名小人早有耳聞,那些背叛你的人的下場我也清楚,你犯不著費這口舌。”瀲灩是息瀲的封號,驚鴻照影,瀲灩生姿,實在是很襯她。

聽到鳳歌的話,息瀲難得會心一笑,輕拍了拍他的臉頰,“既然知道我的手段,就別讓我跟你操心,我這個十分不喜歡操心,誰讓我操心,我就廢了誰。”明明是那樣容顏姣好的女子,說出的話卻教人字字驚心。

鳳歌驚訝於她天仙的麵孔閻羅的心腸,出乎意料地沒有再跟她頂嘴。

息瀲把鳳歌安排在了比鄰她的偏殿,叫來家醫給他醫腿傷。在他養傷期間,佳肴美饌一盤一盤地往他屋裏送,多數是鳳歌平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奇珍。除了食物,衣服、香料、配飾……等等一應日常用度也隻撿名貴來送,看樣子是真把鳳歌當一個男寵來寵了。奇怪的是,息瀲從不招鳳歌侍寢。

起初鳳歌以為是因為他的腿傷,然而等他的腿傷好了她也不招他侍寢,非但不招甚至連看也不來看他,除了吃穿用度一切如常外他在她眼睛簡直成了個透明人。時間長了,鳳歌到底沉不住氣,親自過去找她了。

當晚子夜時分息瀲才從宮裏議事回來,因為太晚了,直接打發婢女下去了。她一個人走進屋,摸出一隻火折子才要點燃蠟燭,一枚鋒利的刀片就貼在了她顎上,“你曾說過你十分不喜歡操心,我覺得隻要人活在世上,操心就在所難免。倒不如我幫你了結了這條性命,一了百了如何?”

息瀲手上動作不停,仍舊將火折落於燭芯上。微黃的燭火燃起來,映得她頸間薄刃寒如冷月。從容不迫道:“我賜你鮮衣,予你美食,把你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你就這麽報答我?”

“之前我的判斷失誤了,我以為你是看上我了才救的我,可事實好像並非如此。”刀片進一步抵上息瀲的咽喉,“說,你的目的到底何在?”

息瀲輕蔑一笑,閃電般出手在他肘彎處一點,他吃痛鬆手,刀片落下來,被息瀲穩穩接在手中,一把揪過鳳歌的頭,將刀片懸於他瞳仁上方,“給你個忠告,下次再想殺人時,一定不要同他說話,幹脆利落地下手就是了。”緩緩撤回刀片,“你猜的不錯,我救你的確不是因為看上你那張臉,而是看上了你鳳家九九八十一式的鳳翎槍法。”

“你……你是想讓我教你槍法?”鳳歌震驚道。

“你也可以選擇不教,一輩子在我府裏做個有名無實的男寵。”

“那如果我教你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看心情吧。”她掐了掐他的臉蛋,她實在很愛掐他的臉蛋,“心情好了說不準會幫你鳳家翻案呢。”

“你知道我父親是被冤枉的?”鳳歌的聲調猛然拔高。

“一目了然的事。”息瀲目若古井,無波無瀾,“鳳老將軍隻是做了朝堂鬥爭的犧牲品,這一點從他攪入黨爭的那一刻就該有所預見。”

“既然你知道,為什麽不阻止?”

“連我的父皇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左右朝局,你憑什麽認為我可以?”

“憑你比你那個昏庸的父皇更適合當一國之君。”

息瀲訝然側目,“你居然罵我父皇昏庸?不過看在你誇我的份上前半截話我權當沒聽見。怎麽樣,考慮好了麽,要不要教我槍法?”

“我答應教你槍法,可是你必須替我父親翻案。”

“那就看你教的怎麽樣了。”她俏皮一笑,臉上終於出現了一個十七歲少女應有的活潑的神色。

作為大媯的掌政公主,息瀲委實很忙,隻能在每天夜晚抽出一個時辰學習槍法。

鳳翎槍法淩厲精妙,當年鳳老將軍被三千敵軍圍困在龍水彎,就是憑借這一套槍法突的圍,若將整套槍法練至爐火純青,在十萬大軍中取上將首級易如探囊取物。也就難怪息瀲會覬覦了。

息瀲於武學上很有天賦,加上鳳歌教的認真,半部鳳翎槍法很快就學會了,另外半部晦澀艱深,鳳歌也沒練過,息瀲堅持要學,他隻好依照記憶謄寫下來,和她一起參詳其中奧義。有時候往往要討論上一整夜,等得出分曉時天都亮了。

在這樣的朝夕相處中,要說兩人不產生點什麽微妙的曖昧那是假的,卸去掌政的公主身份的柔和夜色裏,息瀲開始對鳳歌展現出她小女兒的一麵,鳳歌也漸漸放下防備,不在處處謹小慎微。

三個月後,鳳歌獲得了出府的權利,白天沒事的時候他會出去走走,晚上回來和息瀲一起參研槍法。許是近來出入過於頻繁,便有人在息瀲麵前吹耳邊風,說鳳歌有二心。息瀲二話不說,命侍衛把那人拖到院子正中,砍了。鮮血衝滿了半個院子,用了兩缸水才洗刷幹淨。

鳳歌回來後知曉這件事,專程去了趟息瀲的書房。息瀲聞聲辨人,“如果是為了上午的事你大可不必開口,我的府裏容不得告密者。”

鳳歌怔了一怔,問她,“那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息瀲自成捆的卷宗中抬起頭,“那你去哪了?做了什麽?”

鳳歌臉上一紅,“我……我現在不能說……”

“那你還讓我問。”複又低下頭專注於手上的卷宗。鳳歌見她忙著,轉身就要退出去,關門時隱約聽到案後的少女輕輕一聲低語,“晚上見。”他不知是不是錯覺,愣了一瞬,答了一句“好”。

息瀲晚上卻沒有出現。洛郡那邊爆發了山洪,一夜之間淹死了上百人。息瀲被招進宮去商討賑災事宜。一連幾天息瀲都沒有來後花園練槍。等事情塵埃落定的時候時節已是初秋了,也到了息瀲的生辰。

即便息瀲早就吩咐下來不收賀禮前來祝壽的人還是踏破了門檻,息瀲足足應付要亥時,等人都走光了,立即吩咐下人把府門下鑰,自己泡了個澡,滿身疲憊地爬上了床。

闔目在**躺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又急急披衣下床,拎上紅纓槍出了門。

遠遠的,息瀲就看到月桂樹下那道清瘦的人影,他該是等了多時了,雪白的長袍下擺都被夜露洇濕了,萎萎地鋪在地麵上,沾了一層薄薄的泥漬。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鳳歌道。

“這幾日瑣事纏身,難得抽出一點空來。”看著鳳歌手上的長槍,“換新的了?”

“是我家祖傳的畫鳳槍,我依照記憶畫了個草圖,請了城裏最好的師傅鍛造的。”一邊說一邊從樹後取出一柄一模一樣的來,“這個是給你的。”

“給我?”

“畫鳳槍有陰槍和陽槍之分,陽槍由男人使,陰槍由女人使。”鳳歌解釋道。

息瀲認真對比了一下,發現兩杆槍雖然外形一模一樣,實際上陰槍要比陽槍小巧一點,使著十分趁手。掀了掀眼皮,“你前些日子頻繁外出就是鼓搗這個東西去了?”

鳳歌低低“嗯”了一聲,又問息瀲,“你喜歡嗎?”

“喜歡倒是喜歡,就是我們兩個用著一模一樣的槍,怎麽看著都像一對。不如這樣吧。”她忽然拿過他的畫鳳槍拋到半空,用她手上的槍一斬,鳳歌的畫風槍就被逆風斬成了兩截,重重跌落在他腳邊。息瀲臉上不見半點波瀾,“這樣就好了——先前練到哪了?”

鳳歌的一顆真心就這樣被她扔到地上踩碎了,他呆呆看著地上的那兩截斷槍,強忍著不使聲音發顫,“練到第九十八式了。”

“那就接著第九十八式練吧。”

我不知道鳳歌當晚是以怎樣的心情陪息瀲練完了槍,黎明時分回到房裏的他滿身疲憊,撲倒在**。正當我以為他睡過去了時,光壁裏卻傳出了他壓抑的低泣。說到底,他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帶著滿身傷痕,第一次對一個姑娘敞開心扉即慘遭踐踏。

又過了幾天,息瀲學會了所有槍法,徹底將他棄置在了一邊,不聞不問,這一棄就是一年多。一年後,大媯與漂沙的戰役爆發,前線急需士兵,息瀲便讓鳳歌化名鳳嬰進了軍營。此後山長水闊,君卿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