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黑心狼與甩班的老師
就在黃玲香和喬小姣在店裏交談得如火如荼的某一個晚上,“黑心狼”於頫在家裏隆重設宴招待文科班的全體任課老師。
無論是在鄉下,還是到孤峰鋪來開店,對家裏來人吃喝招待,沈幽蘭是從不吝嗇的。她牢記八嬸說的一句話:為人在世,你有飯有酒給別人吃,就說明你這個家庭像個家庭的樣子;一個家庭終年連鬼都不進門,那你這個人也就是白活在世上了!仔細想想,覺得八嬸說的話是極有道理的。
說到鄉下招待客人,那真叫寒酸極了。鄉下生活本來就十分艱苦,加之那個年代的物質極端匱乏,客人來了,能蒸上一碗雞蛋,燒出一碗隻見蘿卜不見肉的紅燒蘿卜就是很不簡單了!這到街上來了,招待來人本就夠方便,再加上現在是自己開店,手頭有了鈔票,就更是方便了,不僅是香煙白酒起手便是,就連下酒的菜也極容易辦到:稍稍起點早,從那木盒裏抓幾張鈔票,到菜市上去,哪樣菜下酒,就買哪樣……沈幽蘭天生的靈巧,在做菜方麵,她是見一樣會一樣,隻要你能說出那道菜的形狀、味道、色彩,她就不僅能想像得出,做得出,還能創造性地給一點發揮,下次就一準能為你端出一碟比你說的還要高級的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這次招待文科班的老師,沈幽蘭當然知道丈夫的良苦用心,就更是不敢怠慢,不敢給這位中學的“台柱子”、“黑心狼”臉上抹黑,就如人家辦喜酒一樣,頭天晚上就和丈夫共同商量,擬出菜單,第二天一早,她親自上街照菜單配菜。糖拌菜瓜、幹炒辣椒鱉之類的老一套是不能要了,換上去的是以甜菜為主,比如蜜橘罐頭啦,蜜棗湯蓮子羹啦……雞鴨魚肉是少不了的,那時,教師的生活水平還沒達到吃厭葷菜的地步!“八毛燒”的山芋幹酒是不能給那些老師喝的,一定得喝散裝的大曲,雖然這些散裝大曲隻有三塊多錢一斤,但它是真家夥,頂得上冒牌的上百元一瓶的“古井貢”!
自從沈幽蘭來開店,中學的老師都知道她燒得一手好菜,凡是食堂沒有菜賣了,單身教師就捧著飯碗過來,名義上是說到店裏買醬蘿卜、榨菜片,實際搛到碗裏的都是沈幽蘭親自做的家常菜。習慣了,就覺得到沈幽蘭家吃點喝點也是完全屬於正常現象,根本無須扭扭捏捏。這次是“黑心狼”特意請他們來的,老師們更是恣意**,暢懷狂吃豪飲。
酒是表決心的前奏。三杯酒下肚,豪言壯語就紛紛出台。
“士為知己者死!‘黑心狼’呃,反正這一年我們是賣給你了,你有什麽‘黑心肝’、黑心腸’、‘黑心肺’、‘黑心主意’統統拿出來,保證做到你指到哪裏,我們就打到哪裏!”曆史老師石中文首先舉起酒杯,同於頫“嘎”的碰了一下,接著就仰麵一飲而盡。
教英語的林淵老師雖然兩年前平了反摘了頭上那頂“反革命右派份子”的帽子,但畢竟大腦受刺激過多,幾杯酒下肚,臉色紅脹,就激動不已,見曆史老師已表了態,唯恐落後,就拿出了當年在國民黨第三戰區給顧祝同司令當秘書時的氣魄,“啪”的一個立正站起,說:“Work for the party!”說過又唯恐老師們不懂,就又重複大聲說:“為黨國效勞!”
這下老師們全聽懂了,都一個個瞪大著驚訝的雙眼相互望了望。
政治老師肖霆說話了:“林老師,你可不能這樣說吧?‘黨國’是指國民黨,我們現在是在共產黨的領導下……”
林淵老師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臉色立刻煞白,渾身瑟瑟顫抖!
於頫看到這位一直受到自己尊敬的老師竟如此膽虛,心中十分難過,就立即站起來解圍,說:“老師,沒事,現在已不是**了,再也沒有人來揪辮子了!”說著,就把酒杯首先舉到林淵老師麵前,說:“來,老師,為我們文科班的齊心合力,創造奇跡,大家共同幹一杯!”
林淵老師舉起的杯中酒就沙沙的抖落到桌中的菜碗裏……
石中文老師為緩和氣氛,故意轉移了話題,笑著用筷頭遠遠點了點肖霆老師,說:“肖老師,我們最不放心的還是你呃!你是理科班的班主任,又兼著我們文科班的政治、地理,你的屁股可不能坐偏了噢!”
肖霆已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不妥,也趁機凋侃說:“這,石老師,你的心就放到狗肚子裏去好了!我和於老師是一對矛盾的統—體!我是理科班主任,他是文科班主任,我代文科班的政治、地理,他教我理科班的語文,相互製約,相輔相成,誰也不敢偏心!‘黑心狼’,你說是嗎?”
於頫知道這次請老師們來喝酒,就是讓大家痛快,為增添氣氛,他推點了一下鼻梁上眼鏡,也破例地開起玩笑,說:“大家放心,我們無須擔心肖老師偏心,因為肖老師有一張王牌押在我手裏。要是他稍有一點偏心,我就會讓他這張王牌考不上大學,考不上大學,就讓他全盤計劃落空!”
這一說,大家都樂得又是鼓掌又是碰杯!就知道於老師剛才說的那張王牌指的正在文科班讀書的呂貞子,自然就想到肖老師師生戀的浪漫曲,自然話題內容也就更加豐富多彩了……
這一頓酒是吃得酒酣人醉天昏地暗,隻到老校長聽到深夜中還在猜拳行令,就邁著那八字步走過來,一人陪上一杯酒,說:“夜深了,明天還要教書,今天的酒就喝到這裏了!”才算結束。
“你可看出來了?應老師今晚沒說話呢。”洗涮碗筷的時候,沈幽蘭把自己的一個發現說了出來。
於頫將端來的兩碟殘湯剩菜交給沈幽蘭,說:“這我早就觀察到了。”
沈幽蘭將殘羹倒進身邊的垃圾桶,說:“你們喝酒的時候,我一直在旁邊看著,別的老師都是吃著喝著說說笑笑,隻有應老師今天顯得特別不自然,酒喝得少,菜也吃得少,你們那樣哄著笑著,他總是一言不發。”接著又說:“他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人呀!”
“可能還是為前些日子的事,說你把不想幹的倉庫保管讓給了小喬,自己跑回來開店,他夫妻倆覺得是上了我們的當,心裏不痛快吧。”於頫這晚特別勤快,收撿完碗筷,又忙著拿掃帚幫著掃地;當聽到幽蘭這樣說,他就把前些日子聽到的想到的說了出來。
“你把心挖給她吃了,她還說你苦膽沒摘幹淨。這真是好人做不得呀!”沈幽蘭邊洗涮邊說,“想開店,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怎麽能和不當保管員扯到一塊呢?”沈幽蘭是個受不得委屈的人,想到這些,她氣憤起來,說:“我是在什麽情況下把倉庫保管給她的?我是想促成他倆的婚姻呀!……我找個倉庫保管的工作容易嗎?公社邵書記,老校長,多少人為這事幫忙!她小喬白揀了個便宜,還說上了別人的當?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弄得滿街上的人都在議論呢。依我的脾氣,真想當麵去問他兩個!”
“何必呢!”於頫見家裏沒有別人,就想起小時候在鄉下聽說的一句粗話,說:“那不是‘割**敬菩薩——人割死了,把菩薩也得罪了’?現在我們都把這件事悶在心裏,等適當時候,再把這個誤會解釋開來,一定要比在這氣頭上去評理好得多。再說,”家裏該做的小事都做了,按老規矩,剩下洗涮收撿的事就全歸幽蘭了;不過,這次於頫也自覺,他沒有立即進房間去忙他教學的事,見妻子在灶台上“嘩嘩啦啦”地洗涮,自己也就站在一旁看著,陪著,說著。“這次教務處把應老師分到我們文科班教數學,我真擔心他會把這些誤會帶到工作上去了,所以我們更要忍耐點。數學是一個大學科,高考分數的高低,關鍵就看數學這科成績。我一定要想辦法來做好他的工作,千萬不要為了我們私人之間的一點誤會而影響了他的教學……哦,對了,差點有件事給忘了,”說著,於頫又變得勤利起來,幫著要把已洗過放在灶台上的碗筷往碗櫥筷簍收撿,但遭到沈幽蘭製止,說碗筷還沒清水;他就又如木雞樣站立一旁,帶著幾分討好的口氣問:“唉,聽說憑我們這開店的營業執照,還能批發到高檔商品,有這事嗎?”
沈幽蘭在麻利地將碗碟放進清水裏重新清洗,見問,就說:“高檔商品?我沒批發過,不知道可行。問這幹嗎?”
“是這樣,”於頫見清洗過的碗碟已出來,就以極快的速度接著,再放進碗櫥;他要表現出盡量多幹些活兒的樣子,“剛才喝酒的時候,肖老師說了,他想買一隻手表,聽說批發比在商店裏買要便宜幾十塊錢。問我能不能幫這個忙?”
聽說是肖老師要,沈幽蘭就說:“我也不清楚;下次批貨時,順便去問問。”
於頫不放心,又說:“肖老師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我們更欠他很大一個人情哩!”就把申辦營業執照時,肖老師同呂貞子幫忙辦“知青”證件的事說了。“再說,這次高二分班,他們都喊我‘核心狼’,都願意誠心誠意幫我把文科班搞好,我也該投桃報李,為他們辦些實事呀!假如能用你的營業執照為老師們批些高檔商品,為他們節省些鈔票,那才不愧為他們喊我‘核心狼’呢!”
丈夫話裏的意思沈幽蘭全聽明白,但終究從未替他人批發過高檔商品,自己心裏沒底,就很想了一陣子。
於頫知道妻子心細,見她不說話,知她是在考慮什麽,又試探著問:“用你的執照為別人批發高檔商品,對店裏有沒有影響?”
沈幽蘭說:“我正是想這事哩!”
於頫又問:“工商部門可說過什麽?還有稅務所的左所長?”他想從多方麵啟發幽蘭去思考。
“工商所楊所長是說過一次,”沈幽蘭想起來了,邊清洗碗邊說,“他說我們這執照的經營範圍是‘日用百雜’。”
“還說過什麽?”
“別的就沒有說了。’
“左所長呢?”
“左所長除了到月來開張**,收一塊錢的稅,別的什麽也沒說。”
於頫高興了,又用右食指點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堅定地說:“那好,膽大贏膽小!我們就拿這執照為肖老師去批一塊手表!上海牌,全鋼防震的。”
“拿‘日用百雜’執照去批發高檔商品,這行嗎?要是日後追究下來,那我們……”
於頫起始還覺得妻子的話在理;但也可能是為同事辦事心切,頭腦裏轉悠了一下,就有了新主意,執意說:“沒事!這表你不在這孤峰供銷社批,到弋河鎮去。這樣,就是日後上麵查起來,他們也不會為了一塊手表的事,跑那麽遠的路去查!”
盡管沈幽蘭還有些猶豫,但這畢竟是丈夫答應過人家的事;再說,自己到街上來開店,中學的老師大幫小助都是出過力的,現在怎麽能為一塊手表的批發而老是想著自己的擔驚受怕呢?
她答應了,並且商定好就利用星期天時間,她親自到十五裏外的弋河鎮去為肖霆老師批發一塊全鋼防震的上海牌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