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銘生接過來,心裏愈發的難受,對雪兒道:“再吃一點吧,你不吃,小肚子要餓的哦。”

“不想吃了,不好吃。”

崔銘生無言以對,雪兒本就挑食,煮雞蛋、牛奶都不大肯吃,口味一直在變,有的食物今天吃了,明天就不要吃了,所以早飯她都換著花樣給孩子做。

而再看這粥吧,熬過頭了,米粒開花了,像一團漿糊,別說孩子了,連她也不想吃。

她看了眼手表,道:“那媽媽給你點份外賣,你想吃生煎嗎?”

雪兒搖搖頭。

“那你想吃什麽呀?我現在就給你點,送過來很快的,大餅、油條、豆腐花、包子、饅頭都能送。”

看雪兒麵無表情,崔銘生忙道:“那媽媽來看看蛋糕和三明治能不能送,好不好?”

“我也不要吃。”

“不吃怎麽行呢,你不是老說幼兒園的午飯不好吃嗎,早上也吃不跑的話,那一天都得挨餓哦。”

“媽媽,我今天不想去幼兒園了。”

“咦?為什麽?你不舒服嗎?哪不舒服?”

“我沒有不舒服,今天幼兒園裏辦活動,我不想參加。”

“能告訴媽媽為什麽嗎?”

雪兒噘起嘴:“因為我沒有爸爸。”

崔銘生愣了一下:“誰說你沒有爸爸的?你爸爸現在在南疆工作,工作了賺了錢呀,給雪兒買好吃的。”

“我不要吃!我不要吃!媽媽你老是騙我!我就沒有爸爸!沒有爸爸!”雪兒哇一聲哭了。

崔銘生的眼圈跟著紅了,蹲下身哄道:“媽媽不是跟你說好了,等放了暑假就去看爸爸呀,你掰手指頭數一數,呀,很快就要放暑假了呀!”

“媽媽,爸爸到底在南疆幹什麽?他怎麽一直不回來?爸爸不要我了!”

“爸爸去南疆幫助南疆的小朋友了,你過年的壓歲錢不是要存在銀行裏嗎,南疆的小朋友呀不知道怎麽開卡存錢,你爸爸......”

“媽媽,你別騙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們班上也有小朋友的爸爸在銀行上班,別人家的爸爸為什麽就天天回家,我爸爸怎麽就不回來!”

雪兒哭著衝到客廳,趴在沙發上嚎啕。

這一哭把爺爺奶奶都從房間裏引來了。

“我恨周寧!我恨周寧!我恨周寧!”雪兒叫著把沙發上的靠墊甩到了地上。

“周雪兒!你在幹什麽!”崔銘生又氣又傷心:“快把靠墊撿起來!”

雪兒從沙發滾到地上,臉貼地趴著繼續哭。

“銘生,你平時怎麽教育孩子的,你讓孩子恨自己的父親,這是......哎,造孽啊!”

公公婆婆連聲歎氣回了房間。

崔銘生逼著自己冷靜了十幾秒,看了眼時間,拿起雪兒的書包,從地上把雪兒抱了起來,不忘朝躲清靜的公婆喊了聲:“媽!我先去上班了!我中午回來接你去辦住院手續!”

房間裏靜悄悄的。

管不了那麽多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總不能這個家裏誰都任著性子來吧。但她的甲狀腺不答應她的隱忍,漸漸疼起來,越來越疼,每天動肝火,恐怕治療甲減的藥吃了也是白吃。

疼就疼去吧!

強行把雪兒半拽半拖到門口,雪兒的小腳在她身上亂踢,這孩子今天的脾氣發得太過分了,應該揍一頓!崔銘生想著,卻下不去手,也難怪的,別人的爸爸每天都回家,別人都有爺爺奶奶、外婆外公、爸爸媽媽一大家子疼,而雪兒呢。

崔銘生再次用理智把痛苦壓下去,在雪兒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雪兒緊緊地摟住她的脖子,仍是哭。

鄰居家的門開了,女主人走出來,逗雪兒道:“小囡囡怎麽了?一大早的誰欺負你啦?喲喲,別哭了,別哭了,阿姨給你吃馬卡龍,好不好?”

女主人托著一個點心碟,蝶子是翠綠色,荷葉狀的,十分的巧致,蝶子裏擺著四個馬卡龍,每隻顏色都不一樣。

“好漂亮呀。”雪兒終於不哭了,抹了下眼淚道,早上等於沒吃,又嚎了這麽長時間,餓了。

“不僅漂亮,也好吃,你快嚐嚐。”女主人道。

“阿姨,我想吃這個粉色的。”

“好啊,自己拿著吃,粉色的是用玫瑰花和草莓做的,你喜歡吃草莓嗎?”

“喜歡。”

“喜歡啊,那別的味道要不要嚐一嚐?黃色的是茉莉花和百香果,綠色的

是羅勒葉和葡萄,你猜猜白色的是什麽?嗯?”

雪兒笑出虎牙:“我猜不出來。”

“那阿姨給你包起來,你和媽媽在路上吃,嚐出是什麽味道了,下午放學回來了告訴阿姨好不好?”

“嗯!”

女主人進了屋,很快把馬卡龍打包好,是用一塊方形的碎花布包的,布包裏有一個保鮮袋,幹淨又美觀。她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還能把布包捏成小兔子的樣子,令人稱奇,雪兒喜歡得不得了。

崔銘生很是不好意思,連聲感謝。

女主人笑道:“你真別客氣,我看到這小囡囡也喜歡,想到了我妹妹小時候,也這麽一丟丟大,成天跟在我後麵轉。”

崔銘生還以為她會說想到了自家孩子的小時候,因看她很會討孩子喜歡。

但到底她有沒有孩子,崔銘生是不會去問的,那是鄰居的隱私。

倒是小孩子毫無顧忌,門半開著,雪兒指著客廳櫥櫃旁的一個花瓶道:“媽媽,你看,阿姨家裏種了一棵樹!”

崔銘生一瞧,還真是,從落地的玻璃花瓶裏生出了茂盛的枝條,枝條隨風擺動在原木色的小茶幾上方,茶幾上有茶具、香薰和一個像是裝茶葉的罐子,她夏日裏的家清涼、平靜、溫馨,始終保持著品味。

在這一瞬間,崔銘生又想到了她那失去的梳妝台。

女主人耐心地向雪兒介紹道:“這是日本吊鍾,隻要擁有一枝,就能擁有一片森林哦。”

“哇,好厲害啊,媽媽,我能去阿姨家玩嗎?”

崔銘生紅著臉道:“不行,我們上學要遲到了。”

女主人卻道:“那放學後來玩吧,阿姨家還有很多好玩好吃的。”

雪兒仰起臉望著崔銘生:“媽媽,可以嗎?我不想回家聞中藥味。”

崔銘生臉紅透了。

女主人拍拍崔銘生的肩膀:“你還說來喝花茶的呢,有空了一起來,要工作,也要休息。”

她的話意味深長,一牆之隔,也許家裏的矛盾她在麵上也是能觀察出的,崔銘生隻笑笑,瞥了眼手表,啊,居然磨蹭了這麽長時間了,在家裏時度日如年,跟她在一塊,光陰是甜的。

“跟阿姨再見。”崔銘生對雪兒道,然後她發自真心地再次對女主人道:“謝謝你。”

女主人莞爾一笑:“我都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在哪上班,你也不問問我的名字。”

她之所以知道崔銘生的名字,還是以前崔槿以前過來的時候,樓上樓下逢人便說崔銘生的工作,恨不得讓全世界知道自己有這麽個優秀的女兒是多麽驕傲。

“請問你貴姓?”

女主人哈哈笑道:“還貴姓,我叫周馨若,你可以叫我馨若姐,也可以叫我馨若。”

周馨若,崔銘生在心裏重複了一遍,好聽的名字,還是稱她馨若吧,這麽美麗的女子,“姐”是叫不出的。

逃荒似的跳上了一輛出租車,雪兒吃完了一個馬卡龍,咂吧嘴巴感歎“yummy,yummy”,搖頭晃腦地開始吃第二個。

孩子安穩了,崔銘生的腦子裏重新盤旋起亂七八糟的事情,想想在路上要花段時間,猶豫再三,對雪兒道:“雪兒,你想跟爸爸視頻嗎?”

雪兒可憐巴巴地問:“可以視頻嗎?”

崔銘生毫不猶豫地撥下跟周寧的視頻通話,把手機給了雪兒。

謝天謝地,他接了,謝天謝地,他看到雪兒很高興。

父女倆開心地聊東聊西,崔銘生背過身去看向窗外,不去管她會不會出現在視頻裏,

她給了他一個背影,他對孩子隻字未提她。

而雪兒這孩子,剛才還哭天喊地的要爸爸,真能跟爸爸說上話了,卻不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孩子是情緒化的,大人有時也是如此,對待陌生人,尚能沒話找話說,但對變成陌生人的家人,連打個招呼都是難的。

她的耳朵邊滿是父女倆的笑聲,崔銘生做好打算了,假如周寧說一句:“雪兒,把手機給媽媽”,那她會谘詢他他母親住院的事,還像夫妻之間那樣商量;如果他不提,那就算了,給婆婆盡快安排醫院住下,他不仁,她不能不義,不管老人死活的罪名她擔不了。

結果沒太出乎意料,卻殘酷。他們說了一通廢話,以周寧答應給雪兒寄俄羅斯套娃而結束。

他說的是“寄”。

通話是周寧那邊先結束的,不是雪兒不小心摁掉的。周寧說了聲:“寶貝,拜拜!”

就再沒有聲音了。

崔銘生的心堵,道路卻非常通順,到了學校,好了,孩子不鬧了,老師倒拉著她不放了。

“雪兒媽媽,你這是要走了?”

崔銘生都不知如何回應,不走難道還留在這。

“那你走了,雪兒的爸爸等會來嗎?”

“老師,發生什麽事了?”

“雪兒回家沒說嗎?我在家長群裏也發了通知。”